第114节

  众人见状,忙识趣的退了下去。
  当拥到那具熟悉又温暖的身体时,李白瞬间觉得自己轻松舒适了许多,他使劲的在许萱颈项处嗅着,像只小狼犬一般。
  许萱穿了一半的衣裳,好在屋内生了炉火,外面还未到深冬那般寒冷的时候,她抬手轻拍着李白的后背,仍是不敢相信:“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李白不愿松开怀里的人儿,两人摇晃着坐回榻上,仍是紧紧相拥。
  “好像是宫里突然有急事,圣人急着回来,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太子等人也回来了,我们这些人自然不敢多待片刻。”
  许萱摸了摸李白的脸,将他推开些许:“你脸怎么这么冰?”
  李白笑了笑:“下马车时,外面的风大吹的,不碍事。”
  许萱见他确实无大碍,便放了心,将衣服穿好,李白看着奇怪,又要给她扯下来:“这么晚了,还穿衣服做什么?我去洗个热水澡就陪娘子困觉。”
  许萱连忙按住他使坏的手,道:“我今日在街上遇见阿爹了,便将他请了回来。”
  李白手中一顿,惊奇道:“父亲来了?”
  许萱见李白误会,忙解释道:“不是我父亲,是你阿爹,我们上次在安陆见了他一次,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见。”
  李白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想对许萱说什么,又仿佛不知该说些什么,低着头看着许萱裙子上的花纹,不知在想什么。
  许萱拿不准他的意思,怕他生气,便小心翼翼道:“我见阿爹一个人,既然遇着了,总没有让他一个人住客栈的道理,除却府内的心腹,其他人都不知道阿爹的身份,你若是顾忌......”
  李白见她这般讨好自己,哪舍得说一句她的不是,拉住许萱的双手,李白深呼了口气,道:“你做的没有错,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既然来了,便好生招待罢。”
  许萱见他表情似乎并没有十分高兴,此一时彼一时,李白现在身份不同,总得注意一些外人的口舌,顾忌着圣人的情绪,在李白眼中,如今的位置得之不易,谨慎一些也是应该。
  李白见气氛变得凝重,怕许萱胡思乱想,只好如实道:“我其实也并非全然是要顾忌他的身份,我是商人之子,已经众所周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他......相处......”
  许萱瞬间理解,不是因为仕途就好办,她扶住李白低着的脑袋,看着他浅色的双眸,认真道:“你既然能与我父亲相处的十分愉快,能让圣人对你另眼相待,怎的在阿爹面前就退缩了?在我看来,是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李郎的,阿爹愿意住进我们家里,自然是冲着你来的,他也十分想你,想见你一面,和天底下所有的父亲对儿子的感情一样。”
  李白闷闷的看着许萱,眼眸深处透着迷茫和不知所措,应是两人许久没有一起相处过,乍一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自然会产生一些不自在和拘谨,还有一些陌生感。
  “二十年了......幼时他将我丢在昌明求学,我们有近二十年未见,直到上次在安陆......”李白低喃道。
  第83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十一)
  时光倏然后退, 二十年前, 李客将自己多年的奢求和梦想放在天资最为聪颖的二子身上,他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堂堂正正的在大唐内立足, 李氏一门或可能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
  李白当时尚且不知何为抱负,只是他每次比他人更快的将先生所教授的知识学以致用,李客便会格外的欣喜,伴随着众人赞美的声音,加之李白本身就喜欢读书写诗, 于是他将同龄人越甩越远, 渐渐地身边的玩伴只余吴指南一人。
  三年后, 李客生意越来越大,自然不能将所有时间都花费在李白身上, 眼看李白越来越有名气,他自知自己的存在会让李白的路途难走,便带着另外两子和一女, 离开了蜀地。
  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李白, 直至李白后来好剑术, 喜任侠, 不小心伤了一人, 被捉入狱,李客这才回来散了许多钱财,将他捞了出来, 听说李白出狱,李客未与他见一面便又匆匆离去,只留了一封信,让他去戴天大匡山求学,后来李白隐居数年,先生说已无东西再可教授,遣他出去游历山川。是年,李白二十四岁。
  “后来,吴指南病逝,我将他埋在了洞庭湖边,再后来的几年内,我经常会梦见他,梦见他多次说想回家,我总是自责,将他一人孤零零的留在那里,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带他回家的。”提起旧友,李白似乎十分痛苦,他面上看似平静,眸中却已惊起滔天海浪,久久不能平息。
  许萱紧紧握住李白的手,他当时无依无靠,唯一的好友还离他而去,她不是他,不会知道他当时是用怎样的心情将好友埋葬,一定是非常的悲痛和无助,但他并没有一昧的沉浸在那巨大的痛楚之中,他的内心是强大的。
  或许幼时过早的独立,促使着他在面对任何事情时,都面不改色,无论内心承受着多么大的疼痛,他迫使着自己冷漠以对,他的才情,他的骄傲,让他如何也低不了头,不能展露一丝的脆弱。
  很累罢?所以两人初识时,她完完全全的看不透他,似乎有着好几副面孔,每一副都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你恨他吗?”许萱轻声问道。
  李白知道许萱问的是谁,若最开始李客选择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或许今日的李白,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整日无所事事。
  他先是露出茫然的神色,而后断然的摇了摇头:“不恨罢?我也说不清楚,若不是当年他将我丢在戴天山读书,我也不会有今日,他也是了解我的,除了饮酒作诗,我再也不会其它,我不像大哥和三弟,天生就对行商有兴趣和天赋,我做不来。”
  他是不同的,无论是父亲,还是兄弟,对他都是避而远之,生怕做了他路途上的绊脚石,仿佛不是同类,被阴差阳错的安排在了一个家庭里,又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
  许萱明了,李白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路走来,李白结识了许多人,也折服了许多人,但唯独不知该怎么与亲人相处。
  “可是,总要面对的不是吗?若真的一生不相见,李郎当真不会后悔么?”许萱安抚着他的情绪,他只是不会,并不是不想。
  李白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长出了一口气,道:“也罢,既然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明日再说罢。”
  李白说完,便要脱衣睡觉,许萱忙制止了他,望着他投来的不解的目光,许萱轻声道:“他一定也听说了你回来的消息,此时定然在院外观望。”
  李白没有吭声,许萱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柔声道:“去见他一面吧,夜里很冷,让他睡个好觉。”
  李白坐着未动,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着许萱的,似乎很紧张,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许萱笑着帮他穿好衣裳,替他拿了大氅披了,又拿了一件衣服递给他。
  李白接过,仍是站着未动,许萱推了推他,他才抬脚往外面走去。
  朝青暮雪正守在门外,见李白出来便问道:“郎主可有何吩咐?”
  李白没有说话,他抬眼看向一棵树后,有人在黑暗中悄悄探出一颗脑袋来,许萱走出来,将朝青二人唤入屋内,关上了房门。
  李白站了片刻,那树后的人好像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终于抬脚往那边走去,藏着的人似乎觉得自己被发现了,忙转身要离开。
  “我看见你了。”李白忽然道,那人听见声音惊了一下,不再动了。
  李白走到他身后,见他衣着单薄,应是已经睡下,听见消息后急急忙忙跑来的。
  李白转到他面前,将手里的衣服往前递了递,李客低着头,连忙摆了摆手,语无伦次道:“不......不用......我不冷......”
  李白见他明明冻得嘴唇发白,便将衣服强行塞到他的手中,道:“你穿上罢。”
  李客只好接了过来,囫囵的披在了身上,他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儿子一眼。如今他的儿子比他要高了半个头,从前他从昌明离开时,李白也才到他腰间罢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李白低头看着李客鬓间的白发,上次在安陆遇见时,还没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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