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赵亦看着那幅淋漓的墨字,仿佛从中读出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读出来。
  其实她对他也不算十分了解,此前的交往中,几乎都是柏钧研主动,一旦他选择与她保持距离,这份距离便立刻变得难以逾越——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现实中。
  现实中,她想见他一面都十分困难。
  全世界想见他的粉丝千千万,说到底她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如果他不再将她特殊对待。
  赵亦靠着舷窗发愣,这时坐在她身边的姑娘探了一脑袋,有点兴奋地说:
  “咦,好巧,你也是研饭吗?”
  飞机延误,时间难熬,坐在隔壁的小姑娘发现一个同好,很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一直拉着赵亦说东说西。
  “你也去北京听演唱会吗?幸好让我抢到一张票。”
  “能远远看一眼也好啊。”
  “柏哥哥其实很高冷的,和饭圈基本绝缘,据说,连后援会的会长都没有直接接触过本人。”
  “越不刻意经营人气,人气反而越高,这就是super爱豆啊。”
  “饭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越了解就越觉得,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最近几天的微博,感觉更神秘了……你说,昨晚那个毛笔字,是他自己写的吗?”
  小姑娘叽叽喳喳,说得都是些粉丝才感兴趣的鸡毛蒜皮,赵亦始终微笑倾听,听到这里,随口答道:“是。”
  “你怎么知道啊?”
  赵亦一愣:“猜的。”
  “那你猜,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我看有人说,后一句是‘一曲动情多’,该不会是在对什么人隔空表白吧?”
  赵亦又一愣:“应该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哥哥出道这么多年,除了跟mia姐姐,从来没有和别人传过绯闻,都说是因为旧情难忘。”
  “……mia?”
  “对啊,当年和哥哥一起出道的小姐姐,后来两个人好上了,后来被经纪人棒打鸳鸯了……再后来mia出国了。”
  “哦。”
  “我好矛盾啊,既希望哥哥长情,不要真的在对什么人隔空表白,又希望哥哥不要长情,总惦记同一个人也让我很吃醋啊。”
  “……”
  有人可以聊天,时间便不那么难熬,三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小姑娘还意犹未尽,觉得和赵亦很有共同语言,热情洋溢要和她互换微信。
  赵亦略一迟疑,打开了手机。
  于是,一贯以高冷面目示人,面对多重要的商业伙伴都能淡定一句“我不用微信”将人打发的赵亦,加上了人生第三位微信好友,微信名:“柏哥哥啃过的瓜皮”。
  “……名字不错。”赵亦说。
  “以前叫瓜皮,后来粉了哥哥,就改名为‘柏哥哥啃过的瓜皮’,超珍贵的瓜皮有没有?”
  “……有。”
  下了飞机,赵亦和小姑娘一起走到出口,刚一出门,就被外面水泄不通的人群给惊到——高低错落叠了好几层的人墙,穿统一t恤,拿灯光手板,□□大炮对准门口,横幅飘扬好似罗马军团凯旋。
  赵亦抬头,几根长型条幅从上一层悬挂下来——金石为开,花为你开……
  旁边的小姑娘猛地惊叫了一声:“天哪!是今天!”
  “什么是今天?”赵亦问。
  “回北京!有线报说,哥哥提前一周回北京,就在这几天,北京后援会每天都在准备接机,居然是今天!让我们赶上了!”
  她兴奋地拖着赵亦就往人群里钻,熟门熟路,勇往直前……挨了无数白眼和咒骂,豁出全部脸皮和决心,总算弄到两件应援t恤,还占据了一个相对不那么边缘的位置。
  “太幸运了!”瓜皮小姑娘兴奋得满脸放光。
  赵亦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看看周围一群群青春洋溢的小女孩,突然一波羞耻涌上心头,她到底在做什么……
  瓜皮小姑娘奇怪地看了一眼赵亦:“你戴口罩干吗?不热吗?”
  “北京……空气不太好……”赵亦小声解释了句。
  赵亦以前也曾遇到过粉丝接送机,当时她走vip通道,某亚洲知名偶像歌手组合就在她前面过安检,在她看来没什么特别,就是几个奇装异服年轻人而已。后来在头等舱再次和他们遭遇,飞行途中居然看到几个男人拿出面膜往脸上贴,还抱怨高空飞行紫外线太强很伤皮肤,令她啼笑皆非。
  所谓偶像,在她眼里从来都没有偶像光环。
  但这一次,她和应援团的粉丝们站在一起,心情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居然也和周围人一样充满了期待。
  “怎么办怎么办好激动,要是能和哥哥握一握手,期末考试挂科也没关系!要是能被抱抱举高高,下一秒死掉也愿意!要是能睡……”
  在瓜皮姑娘冒出更多胡言乱语之时,离出口最近的地方忽然爆出一声尖叫。
  这一声仿佛星火燎原,一下点燃了整个到站大厅。尖叫一波连着一波,气势惊人,堪比海啸,幸好后援会组织能力不错,秩序维持的还算好,即便如此,赵亦也被推来挤去,感觉自己变成了海啸中的一个小舢板。
  “钧研哥哥我爱你!”
  “柏哥哥看这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亦在尖叫和人群的推搡中,远远看着那个人向她走来,头微低,眉微皱,墨镜遮住半张脸,神色冷峻,全无笑意。
  “哥哥好像不大高兴……”瓜皮姑娘说,“他一贯不太赞成粉丝接送机的,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啊,他又不参加综艺节目,最近几个红毯也没去走,真的好想看他一眼……啊啊啊啊过来了过来了!柏哥哥我爱你!柏哥哥看这里!”
  真的好想看他一眼……赵亦看着在众人簇拥下的男人,慢慢走近,再慢慢远离,最近的时候和她间隔也有十米之远,却足以让沿途等待的粉丝尖叫到缺氧——她从未这么清楚地体会到这样一个事实——这个男人,可望而不可即。
  身旁,瓜皮姑娘已经被这短短几秒的“近距离接触”电得不能自已,用力抓着赵亦试图交流激动的心情。赵亦却忽然失掉了兴致:
  “嗯,是很帅,我去坐地铁了,你怎么走?”
  “哦,我要……咦哥哥停住了,他在往回看,是在看我吗?天哪是不是在看我啊!啊他在往这边走,还停下来给人签名,这怎么可能,快快快我们快过去!”
  ……
  安迪最近天天神经衰弱,他家这位大神天天想一出是一出,现在居然还在机场搞起了临时粉丝见面会,这样下去不到天黑他们都不可能走出航站楼。
  “那几个组织者呢,快点,限制一下人数和范围!”
  后援会长素质过硬,当即划出警戒范围,范围之外说死都不让进,违者今后再不能参与任何活动,很快便以其高超的组织能力和威望控制住了局面。
  于是,警戒线内,欢天喜地,警戒线外,痛哭流涕,无数姐妹隔着一条黄线依依惜别,签名簿、海报、各种周边被接二连三传递进去。
  赵亦低头看看警戒线,抬头看看恰好被拦在线外的瓜皮姑娘,和工作人员商量:“我能不能把我朋友换进来,你看她哭得多惨。”
  “不行。不能坏了规矩!”
  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从包里拿出一张绝版cd,以托孤般的郑重对赵亦说:“姐姐,求你,帮我要个签名。”
  ……
  赵亦并没有意识到,她在一群激动得快要晕倒的粉丝中,显得有多醒目。
  其实从外表看,她和身边这群十几岁的小朋友没有太大区别——难得她今天穿得青春可爱,赫本式蓬蓬裙,显得细腰不盈一握,还梳了个以前从未梳过的高马尾,发绳上坠了两颗剔透的红樱桃,落在雪白颈项上,既清纯又诱惑,一看就出自程小雅之手。
  “闺女啊,我十年前就想这样好好打扮你了,你资道不?”她一脸不正经地占赵亦便宜。
  “你就这样去北京找大灰狼,牵着他的衣袖摇一摇,说,好哥哥,我错了,原谅我这一回,保证他再也不要什么自尊心……啊哟,没想到我女婿还是大明星!”顺带还占了占柏钧研便宜。
  赵亦不是很信她的鬼扯。
  尤其现在,站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她十分清晰地体会到,她是真的过了这村没这店了。男人一步步朝她走来,礼貌地给粉丝签名,礼貌地和粉丝握手,礼貌地拒绝了粉丝要拥抱贴脸的心愿……给人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陌生而遥远。
  赵亦低着头,眼角余光看到那双长腿堪堪停在她面前,突然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但她身后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在把她往前推,她的头越来越低,这时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熟悉中还有一丝陌生的清冷——“不签吗?”
  是在问她。
  赵亦匆忙抬头,撞进一双墨黑如夜的眼睛,眉心微微收拢,折出细小的褶皱……怎么能有人皱眉都皱得这么好看……赵亦一晃神,脸陡然一红,手忙脚乱拿出瓜皮小姐托付给她的绝版cd,低头递了过去。
  “签。谢谢……”她声若蚊蚋。
  “签‘谢谢’?”他抬了抬眉。
  “不……不是,签名字……”
  赵亦一门心思都在想,她得压着嗓音,否则可能会被柏钧研认出来。被他这么一问,才想到瓜皮姑娘的全名是何等醉人,一时竟呆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什么名字?”他握着笔,看着那个始终用头顶和她对话的小姑娘,耐心地问。
  “……柏哥哥啃过的瓜皮……”
  赵亦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如果可以用下巴戳进胸口自杀,她宁愿血溅当场。男人再次抬了抬眉,目光追随晃悠在她耳畔的发饰,红得剔透的小樱桃,落在红得剔透的耳垂旁边,滚滚红潮正越过口罩往外蔓延……
  他弯下腰,声线低沉,似一阵熏风吹拂赵亦的耳朵:
  “没有听清,请再说一遍,你的名字。”
  赵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柏哥哥……啃过的……瓜皮……”
  第42章 等人
  瓜皮姑娘抱着签名cd又哭又笑, 得知赵亦只签到这么一个宝贝的名,还要请她吃饭表示感谢, 赵亦蔫巴巴将之拒绝。
  她现在空血又空蓝,整个人都很虚脱, 急需回家躺平续命。
  好在柏钧研没有认出她来。
  签完名他就直接走了, 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而她就像所有其他粉丝,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这背影怎么看怎么好看, 怎么能这么好看。
  她问程小雅自己是不是中了邪。
  程博士拿出自己辅修心理学的专业素养,为她进行了一番详细剖析。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周五,跟柏钧研约好去导演家拜访的日子。赵亦临出门前换了好几套衣服,还在程小雅的远程指导之下,穿上了一双以前根本不敢尝试的细高跟鞋。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绝对错误的选择。
  由于不能熟练掌握高跟鞋行走技巧,赵亦刚下车就摔了一跤,将那条据说能体现女性线条美的铅笔裙撕了个口子。口子还不小,她不得不从路边的文具店买了几根别针,将裂口勉强别上,连步子都不太敢迈,一路扭扭捏捏,好容易才挪到了陈导的家。
  陈冀才看着沙发上坐得跟只鹌鹑似的小姑娘——很漂亮,漂亮得可以去试镜青春片女主角——满脸的不悦几乎掩饰不住。
  “我很多年不带学生了,要不是钧研开口,今天也不会破这个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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