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正文 73|垂死挣扎
  宁守阳的府邸大门外, 钱云向徐显炀报道:“大人,宁府中人已尽在控制, 不过中途确有一些人走脱,目前尚不确认宁守阳是已逃离还是正躲在府中某处, 属下已分派了人手搜找全府。”
  徐显炀烦躁地丢下三千营亲兵的头盔, 又一把扯下脸上的假胡子,望着被锦衣校尉们鱼贯冲入的宁府大门,他眉头紧锁,满心烦躁。
  因为不想提前打草惊蛇,他安排下的人手是等他那时进了门之后才封住了宁府的前后门户,尚未来得及围好全府, 以至于被一些人翻墙走脱,如今看来, 宁守阳恐怕就在那些人当中。
  李祥跟在他身边, 这时嘀咕道:“他一个糟老头子, 竟然还有本事翻墙。”
  徐显炀冷笑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 六艺当中包括射御, 读书人中精通骑射的大有人在,耿德昌就是其一,宁守阳早就喜好兵事, 一心想要接任辽东督师去领兵打仗, 手上能没点功夫么?别看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真要对打,你都不见得打得过他。”
  近些年来确实涌现出越来越多进士出身又武艺高强的文人武将, 衙门里坐的知府老爷遇见流寇生事,可以放下惊堂木,抄起关公刀,骑上马就去砍人。徐显炀对此一直觉得不可思议,那些经过十年寒窗的文人又是何时去练武的呢?
  宁守阳功夫如何他是没见识过,但观其刚在府中迎着他的刀口进逼那几步,徐显炀便能判断得出,那老头绝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李祥睁圆了眼:“能有那么厉害?那可得尽快抓了他才成,不然被他由明转暗,何时跳出来捅咱们一刀可怎么成?”
  徐显炀扶着下颌蹙眉沉吟:“眼下城门关闭,他还能去哪儿呢?”
  李祥道:“找咱们拼命啊!换做我是他,自知生路全无,肯定想着杀咱们一个够本,杀俩就赚一个。”
  徐显炀却摇摇头:“可是你想,皇上身居宫中,干爹也在皇城之内的司礼监,我在这里,蓁蓁与诚王则在城外,他真有心拉人陪葬,又能去找谁?难不成会潜入王府去谋害王妃?”
  想到这儿他立刻吩咐钱云:“你去一趟诚王府,通知侍卫们严加防范,以免有人生事。”
  “是。”钱云答应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诚王府的防卫他很了解,没有徐大人那套过人的本事,谁也别想钻的进去,就凭宁守阳还想摸到王妃的边?他要真那么干倒好了,一定是自投罗网。
  李祥琢磨了一阵,忽道:“我回家看看。”说完也没等徐显炀回应,就转身走了。
  徐显炀满心好笑,这人顾家也顾得过头儿了,宁守阳还能跑去你家?再说你家现在也没人啊,难不成宁守阳跑去你家烧房子?
  其实李祥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他想要回的当然不是自己家。
  何智恒的府邸与宁府隔着三个街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李祥去到何府后方,寻了个清净无人的角落,攀上一株靠近院墙的柳树,借其跳上围墙,翻进了院子。
  看看周围安安静静空无一人,李祥心想:连我都这么容易就进来了,要是宁老头儿比我本事大,还不早就进来了?
  他悬起了心,溜着墙根朝一边快速挨过去。
  府邸后面这片地界多为客房,平日本就空着无人,下人们除了例行打扫都不过来,靠近东北角的一所小跨院是分给卓志欣养伤所用,自从卓志欣伤势好转,不需要更多仆从照料,何智恒顾念着有画屏住在厢房,外人进出多有不便,就不再叫家中仆人过来打搅。是以这小院里外也是十分清净。
  李祥来到跨院的侧墙之外,就听见卓志欣的声音自里面传出:“都说了那是神机营的大炮,你还怕个什么?有了王爷调兵辅助,显炀又布局周全,决计万无一失。”
  然后是画屏声音:“我才不是怕呢!我是担忧蓁蓁姐,这天寒地冻的,她出去恁久还未回来,冻出病来可怎么好?”
  “嗯,想必就快回来了,等过了今日,咱们便都高枕无忧了。你我的婚事也可以商议起来,省得你总心急。”
  “去,我如何着急了?分明是你急。”
  “好好,是我急,你看我刚能自行走路就急着成婚,说出去别人能信吗?”
  熟悉的声音和着熟悉的笑声,李祥听得心中百味杂陈。这阵子虽说是洗心革面,也立了些功劳,勉强算得将功补过,但他一直也没打算过再来见卓志欣。
  原想的是帮着徐显炀度过眼前难关,他就彻底离开京城回老家去,有从前徐显炀给的那些好处,做个小地主了此余生也算不错了。若说凭着这点功劳就回锦衣卫去,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与卓志欣做同僚,他哪来那么大的脸?
  所以说,这就是此生此世最后一次听见志欣的声音了,回想起小时候的一幕幕,李祥有些鼻子发酸,忽听见跨院的木门吱扭一响,他连忙往墙角后缩了缩身子。
  看见画屏提着水桶走向不远处的水井,背影窈窕曼妙,李祥忽觉好笑:那时我还垂涎过这姑娘,竟都没去想过,志欣还未成亲,这样的好姑娘不是正好与他是一对儿?可见老天还是有眼,好人总有好报。
  他料着宁守阳若有心来此生事想必早就来了,见到一切平安,便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画屏一声惊呼,李祥立刻转回身来。
  习惯了这周围寂静无人,陡然看见个衣袍污损、发髻凌乱、双目赤红、脖子上带着一处刀伤、衣领染得血红的怪老头手持短剑逼近过来,画屏几乎以为是大白天见了鬼。
  “你就是徐显炀那小媳妇?就是害我功亏一篑的罪魁?!”宁守阳已然全没了往日的端严姿态,此时形容狼狈,神情狠戾,真如地底冒出的厉鬼一般。
  画屏步步后退,身上抖如筛糠,连说了几个“我”字,都吐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她不是!”
  卓志欣刚迈出院门,就听见了李祥这一声叫喊,看着面前情景,一时不明白是出了何事。
  宁守阳已将画屏扯在手里,拿短剑抵住了她的喉咙,见到李祥,他赤红如血的双目中更添几分寒意:“李祥!老夫落到如此境地,你也是罪魁之一!”
  “没错,最初若不是我向显炀交底,你就不必推出孙良去顶罪,就不至于在王爷面前露底,这一回也是我报知显炀你暗通响马盗,才叫他及时去救下了王爷,都是我坏了你的事,不是她,你快把她放下!”
  李祥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朝侧前方缓缓迈步,他双目紧紧与宁守阳对视,手上却动作轻小地朝卓志欣打着手势。
  随着他一步步将宁守阳的注意吸引过去,卓志欣所在之处已是宁守阳的侧后,他明白李祥的意思,可是慌忙之间左看右看,寻不到一样可做武器的物件,连块大一点的石头都没有,只得徒手朝宁守阳靠近过去。
  宁守阳切齿冷笑:“没错,是有你一份,不过你别忙,待我收拾了徐显炀这小媳妇再来收拾你。”
  “都说了她不是显炀的媳妇!”李祥边说边迈上一步,作势要上来与他动手。
  宁守阳正准备撤步防御,卓志欣已自身后扑上,双手扯住他拿了短剑的右手,叫道:“画屏快走!”
  李祥慌忙之下连佩刀也未来得及抽,就窜上来一拳捣向宁守阳面门,宁守阳不得已放脱画屏,避开李祥,回身一脚踹在了卓志欣小腹之上。
  卓志欣伤口虽勉强愈合,毕竟伤得过重,距离痊愈还早,被他这一脚踹飞出去,倒到井台边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儿,差一点又吐出血来。
  宁守阳紧接着短剑一划,在李祥胸前的棉袄上开了道口子,李祥撤步闪避,看着自己棉花外露的前襟满头冷汗地心想:这老头子果然有几手功夫!
  见画屏丢了魂儿似地倒坐在地,李祥一边闪避着宁守阳的进招一边喊道:“去叫人,快去!”
  画屏这才点了头,连滚带爬地跑出月洞门去。
  李祥应对宁守阳毫无还手之力,连拔刀都寻不到机会,胜在年轻灵活,躲来躲去也没被伤着。宁守阳见一时伤不到他,就忽然转向,摆剑朝井台边的卓志欣猛刺过去。
  卓志欣手扒着石砌井台,连爬起身的力气都没,见利刃刺来,只当自己是绝无生路了,没想到李祥猛扑回来,挡在了他身前,双手握住了宁守阳握剑的手。
  宁守阳也不再管什么招式,只双手握住剑柄朝他强压下去。李祥坐倒在卓志欣身前,身体被他推得紧紧贴在卓志欣身上,眼看着短剑寒光闪烁的尖端离自己的胸口越来越近,他双臂用尽全力,竟仍然抵不住宁守阳压下来的力量。
  这一瞬李祥简直懊恼死了:我连一个糟老头都对付不来,可见死了都是活该!
  卓志欣本就没剩多点力气,还被他压住了一只手,只能拿另一只手去推宁守阳的手臂,便似螳臂当车,毫无用处。他忍不住抱怨:“你方才在他身后干什么不去偷袭,非来挡我?”
  李祥咬牙道:“你能耐你上啊!啊呀呀……”
  紧急关头,两人浑忘了前阵子的恩怨,又习惯性地成了往日的斗口之势。本来卓志欣性子温和,说话极少与人顶撞,李祥对人多是曲意逢迎,也极少与人顶撞,偏偏就是他们两人在一处就总爱与对方拌嘴,似乎都是以此为乐,习惯成自然。
  临到此刻,这对冤家眼看就要被人穿成了冰糖葫芦,卓志欣看着短剑尖端已然缓缓刺入李祥胸口,鲜血随之渗出,焦急叫道:“快来人,来人啊!”
  忽听“咚”地一声响,李祥手上陡然一松,宁守阳闷哼了一声倒到了一边,露出身后手提门闩的柳仕明来。
  柳仕明脸色苍白,微微喘着粗气,看上去也就比现在的卓志欣稍好一点,他望着头破血流、倒地不起的宁守阳,双目尽是恨意,又将手中手臂粗细、三尺余长的乌木大门闩举了起来。
  “哎哎,”李祥捂着胸前伤处,赶忙招呼随后进来的几个何府家丁,“快拦着他,别叫他把人打死了!”
  在这些后来的家丁看来,倒像是柳仕明忽然发疯要伤人,连忙过来将他拉住。
  画屏与一名下人过来搀扶起卓志欣,卓志欣问李祥:“你伤得如何?”
  李祥仅被刺破了胸前一点皮肉,只是看着手上血迹后怕得厉害,哆里哆嗦地道:“没没没事,死死死不了。”
  两人互相望望,心神宁定下来,往事也便浮上心头,卓志欣看着他,“嗤”地一笑。
  而见到他这一笑,李祥却是鼻子一酸,哭了,一瞬间就哭的满脸是泪。
  卓志欣也是满心怅然,面上却只笑着替他摩挲了两下胸襟上的破口:“一件棉袄而已,瞧把你心疼的!”
  经过了几天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的日子,今天上午又听说屯驻城外的兵马有意攻城,京城之内的百姓们都十分恐慌,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做小生意的也都收了摊子,有的人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有的则跑去街上打听消息观察形势。
  今天过午时分,大家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正西方的阜成门开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关闭城门不一定意味着出了事,但出事一定会关城门,所以既然城门开了,就说明没事了,天下又太平了!
  “禀大人,宁守阳闯入厂公府内行凶已被擒获。”
  “可伤着了人?”
  “仅李大人与卓大人受了轻伤。”
  “禀大人,神机营监军刘公公差人送来消息,城外三千营与五军营除极少兵将逃离尚未追回之外,大部已尽在掌控,诚王殿下也即将返回城中。”
  刘敬不会到处嚷嚷徐夫人正跟王爷在一处,但徐显炀自然晓得,诚王回来,蓁蓁就要回来了。
  他正在宁府当中监督手下抄没搜寻,听到手下禀报,刚为宁守阳去何府伤人的事后怕了一番,再听到后面这条消息,就把其余所有都抛诸脑后,急匆匆奔出府来。
  巳时动手擒拿了各个首脑之后,厂卫也就没了顾忌,早已出动大队人马查抄罪臣府邸,京师内城身穿曳撒的东厂番子与锦衣校尉随处可见,很容易便能打听得出领头人徐大人现在何处。
  徐显炀刚奔出宁府大门来到街上,就见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并骑而来,正是诚王与杨蓁。
  分开短短两天多,却像是两年那么久,徐显炀与杨蓁目光交汇,俱是欣喜万分,一个快步迎上来,一个催马奔过去。
  诚王姿态悠闲地坐在马背上,兴味十足地看着这一幕——这俩人,总不至于在大街上就打算搂搂抱抱吧?
  情况出乎所有人意料,杨蓁在徐显炀面前勒住马,刚一偏身想要下地,竟然手脚一松,直直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徐显炀连忙伸手一抄,将她抱到怀里,低头一看,杨蓁闭着双目,竟已意识全无。
  “蓁蓁!”徐显炀大惊,抬头去问诚王,“这是怎的了?难道竟还叫她伤着了?”
  诚王也是惊诧不已,下了马过来道:“她怕是疲惫过度,你马上送她回家,我这便请御医过去……”
  徐显炀理都没有理他,在他说话过程中便抱着杨蓁上了马,没等他说完便催马离去。
  诚王讪讪地站在原地,心里也满是愧疚:早知会如此,真是不该带她去的。
  因此地距离自己那所宅子更近,徐显炀没去何府,直接回了这里,他刚到片刻,被诚王差人请来的太医就上了门,诚王自己还很识趣地没有跟来,而是进宫复命去了。徐显炀见此情形,心气才算顺了些,方才回来这一路,他真打算将来好好整诚王一把出气来着。
  “徐大人放心,尊夫人只是过度疲累,身子并无损伤,胎相也十分平稳,歇息几日再服些滋补汤药就好了。”
  徐显炀听得连连点头,待都听完了,才后知后觉地问起:“您方才说,什么十分平稳?”
  刘太医年逾古稀,一听就明白过来,笑呵呵道:“大人还不知道,夫人已有了约莫一个半月的身孕。”
  徐大人翣翣眼:“您确定?”
  堂堂太医院正被如此质疑,刘太医脸色有些发僵:“大人放心,老夫多年来为宫中贵人扶脉看诊,对妇人身孕还是有着把握的。”
  “好好,您有把握就好。”徐显炀言不达意,喜形于外。有过杨蓁之前似是而非地提过,他也没多少可意外,只是有了太医院正的证实,毕竟心里有了底,惊虽不惊,这喜却是实打实的。
  刘太医老实不客气地收了一份丰厚的谢礼,出门之时便想到:徐大人不是原定今日成婚的么?礼还未成,孩子先有了,不过,这自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今日大事尘埃落定,主使人徐显炀本该进宫复命的,可他却没去,自从带了夫人回家,他就再没出门。家里的仆从见了他全都暗中感叹:可见我家大人是今日立了大功的人,这走起路来脚底都是轻飘飘的。
  杨蓁确实只是累着了,昏睡了半天,到天黑时就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徐显炀坐在床边,手臂撑着头望着她,就好像她是个多好玩多有看头的玩意。
  稍稍一想,她就明白了他这表情的来由:“你知道了?”
  “嗯。”徐显炀转开目光,手上轻抚着她的小腹,“咱们得尽快把婚事办了,不然再迟些日子,就要被人看出来了。”
  杨蓁噗嗤一笑:“可惜,洞房之夜,徐大人却不能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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