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时间渐渐入了秋,康熙越加繁忙。眼看就是收获的季节了,偏偏这时候直隶传来消息,那边遭了蝗灾。虽说直隶一直不是什么产粮区,但平时自给自足却是足够了。这会儿正遇着前线缺粮的事,各地再是调不出粮了。
  可又不能不赈灾,直隶离京城近,若叫灾民涌上来,再遇上有心人一挑唆,那可真是要后院失火了。
  康熙心里气不过,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登基后各地就大小天灾不断,明明他是真心想做个明君圣主的,也从来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老天爷为何要这么跟他过不去。
  “诸卿说说吧,这事该怎么办,哪里还能调出粮来。”康熙抖抖手上的折子,问道。
  底下站的大臣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啊,能动的差不多都叫调到前线去了,现在冷不防出这么一事,他们也没法变出粮食来啊。
  康熙看着底下一群低头缩脖子的大臣,怒从中来,都是一帮尸位素餐的禄蠢!朕早晚要将你们全收拾了。
  “索卿,你说说罢。”一直无人说话,康熙只得点了名。
  索额图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他于政事上并不如他父亲索尼,只是继承了索尼的政治遗产,能守得住罢了:“回皇上,现下各地实在是无余粮能调了。臣想着,不若将陕西官仓的粮先调出一部分应急,待今秋收成了再补进去。”
  陕西官仓每年都会存一定量的粮进去,漠南蒙古虽然臣服于清朝,但终究没有握在手上,该防的还是要防,这官仓便相当于战备了。
  康熙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目前也就只有这个法子了,漠南那边一时半会打不过来,即使他们现在得了消息要起兵,没个一两月也成不了。而有这点时间,今年的收成也该上来了。
  这件事其实已经讨论了好几天,眼看着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灾民也等不及,康熙只得吩咐道:“既如此,这件事便由索相负责吧,务必尽快将粮食发到灾民手上,不可裹起民乱。”
  “嗻,臣遵旨。”讲道理,索额图是真不想接这份活,历来赈灾便是最不好做的,他太清楚底下那些人苛拿卡要的本事了,谁知道最后能剩下多少到老百姓手里。他还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他也在这个利益链里头呢。
  可是现在又不同了,他们家出了个太子,虽则保成因着是嫡子小小年纪就封了太子,但爱新觉罗家的尿性他是深深的了解的,嫡庶什么的从来都不是事儿,看看开朝以来,有哪个是嫡子上位的?更何况保成亲娘还去了,等于后宫断了一臂,今上还有个庶长子,今年也到了进上书房的年纪。索额图本能的就觉得,五阿哥将会是太子的一大劲敌。
  既然太子位现在还不是很稳,那他这个当舅姥爷的就得帮着侄孙站稳喽,增加赫舍里家的政治资本就是一条康庄大道,所以这次的差事肯定不能出篓子。
  索额图心里发狠,这次谁敢伸手,他就敢剁!得罪些人怕什么,等太子登了基,他们还是得扑上来跪舔。
  可惜老天却没给索额图发狠的机会。
  调粮的圣旨发到陕西,暗地里一众人就慌了,他们万没想到这个从来不动的粮仓会被点了名儿。可还没等他们想着怎么描补,就有一人跪在了快靠近长安城的索额图一行人前。索额图接过呈上的证据,听完眼前瘦骨嶙峋的人的叙述,当下就气得发抖,再没想到能有人胆子撑破了天,居然敢将这战略粮仓给搬空了。虽然他自己平时也说不得多清廉,但他站得高,知道这种战略粮仓的意义有多大,那是出不得一点差错的。
  这事儿是不可能瞒得住的,索额图当下写了一封折子,派了一队跟随的亲兵将人带折子往京城送去。也不敢再往长安城去,就怕这帮胆子破天的人什么都敢做,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几个底层官员杀了钦差推给土匪的事儿。何况这次肯定不是几个小官就敢动手的,必是有更大的老虎搅和在里边了,自个儿要是折在里面可就得不偿失了。
  索额图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猫起来,暗地里好好查访一下,顺便等着皇上的消息。又派了几人去还停兵在隔省的安亲王岳乐处送信,以防万一这边有什么事,还可以先借他的兵来压一压。
  远在京城的康熙却还不知道出了这般事,时隔好几天又踏进了长春宫。
  听到外面的请安声,云荍赶忙从玩偶房冲出来、进了正屋。
  “皇上吉祥。”云荍微蹲请安。
  “你干嘛去了?过来。”康熙询问一声,招手让云荍过去。
  “臣妾刚刚在隔壁跟景顾勒玩儿。”云荍走上前答道。
  “哦,景顾勒人呢?”康熙点点头,问道。他一般来了就只呆在正殿,两侧都不怎么去。
  恰好这时奶嬷嬷抱着景顾勒来了,刚刚康熙来了,云荍得第一时间过来侍候着,就没顾得上把儿子一起抱过来,只叫奶嬷嬷在后面慢慢来。若康熙叫了就进去,不叫的话就回房。
  康熙看着奶嬷嬷怀里的景顾勒,小东西长大了好些,叫养的圆圆滚滚的,眼睛咕噜咕噜的转来转去。见康熙盯着他看,就也直直的盯着康熙看,一会儿又好像看见了好玩的东西,手开始张牙舞爪的挥起来。
  “朕的十一阿哥想要什么呢,恩?”康熙饶有兴致的问道。
  景顾勒不理他,只一心盯着一个方向看,爪子捞啊捞的。
  康熙也没什么心思逗孩子,他的父爱泰半都倾注到了太子身上,若向保清似的会说话听话了,康熙还有心教着问着关心一下。景顾勒却还不过是几个月的奶娃娃,康熙可不是后宫这些女人,会叫戳中萌点逗个半天。
  “十一阿哥养的很好,下去找梁九功领赏吧。”康熙淡淡道。
  “奴才谢皇上赏。”奶嬷嬷喜滋滋的抱着景顾勒下去了,奶阿哥就是好。
  “景顾勒养得好不是臣妾这个当额娘的功劳吗,皇上就只赏那些奶嬷嬷,也不赏赏臣妾吗。”云荍不依道,大部分只是跟康熙娇一下,男的不就是吃这套嘛。还有一小点点,其实是有些吃奶嬷嬷的醋,明明是她生的她养的,人家却都认为是奶嬷嬷的功劳。又想到自来皇家的孩子都是跟奶嬷嬷亲过额娘,云荍就觉的心酸,十分讨厌这个奶嬷嬷的制度,自己不能喂另说,能喂却不让算什么。
  “哦,那爱妃想要什么赏赐呢?”康熙有些好笑,自来妃子吃别的妃嫔醋的他见得多了,这吃奶嬷嬷醋的还是头一回见,“让朕想想,前儿内务府进上了几盏新烧制的琉璃灯笼,不然就赏给爱妃吧。”
  “皇上。”云荍哀怨的看着一脸笑容的康熙,揭别人的短有意思么,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不道德的!梁九功把灯笼拿走又还回来的事儿李嬷嬷早告诉她了,云荍羞了一阵也无可奈何,后来见康熙没来还当梁九功没说,谁知道是在今儿等着她呢。
  “行了,朕免了你学画难道还不算赏,莫不是爱妃还想接着学?”康熙嘴上这么问,其实一点儿也不想云荍再学了。那不单单是在折磨云荍,也是在折磨他。
  云荍不知道康熙真实的想法,好容易不用受折磨可不想再回去,连连摇头,尴尬的笑道:“没有,没有,臣妾天赋有限,还是不要气大家们了。”
  “爱妃有自知之明就好。”康熙斜眼看她。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别的,才摆了晚膳吃了。
  康熙今日精神,吃了晚膳也不想睡,云荍白天陪景顾勒睡了一觉,这会儿也不困,于是两人摆了围棋盘,下起五子棋来。
  实在是云荍围棋就是个渣,康熙不过脑子都能杀她个片甲不留。可其实,五子棋康熙也是杀她个片甲不留的,云荍顶多就是能比围棋多挣扎一会儿罢了。
  不过被康熙虐了这么多次,云荍还是有些长进的,起码挣扎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
  “你宫里的奴才伺候的还好吗?”康熙一手拿着书看,一手跟云荍下棋。
  旁边伺候的青樱福华缩了缩脑袋,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难道有谁私底下干了什么叫皇上知道了?
  “挺好的啊。”云荍一心盯着棋盘,随口答道。
  “那要是伺候的不好呢?”康熙又问。
  青樱福华心里警钟长鸣,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就要发作了吗?
  “那就换一个。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吗?”云荍想了半天都想不到接下来该怎么下才不会三步之后输掉,有些暴躁,话没过脑子就出去了。
  康熙看她急的头上快冒烟的样子,轻轻的笑了。说的不错,天下人这般多,这批做不好那就换一批,总归这天下想当官的人是不会少的。
  “夜深了,这盘就算和局,歇了吧。”康熙道。
  “是妾输了。”云荍丧气的放下捏在手上的棋子,输了就是输了,她又不是为了挣个面子才急的。主要是智商被碾压的感受真的很不好受啊,泪流满面。
  青樱福华收了棋盘也退了下去,两人寝衣什么的都是换好的,也不用她们服侍了。
  康熙看着云荍一脸丧气的样子,拉着她往寝账里去,将人往床上摁着一坐,俯下身凑到云荍耳边:“爱妃可还记得,上次答应了朕一个条件?不若这次,我们试试别的?”
  说完放下帐子,俯下身去。
  云荍万没想到康熙会来这一句,辩驳到:“说了是妾画的不好才听皇上的,妾明明…唔…皇上…”
  *苦短,说恁多话作甚呢?
  第56章
  一声脆响,好好的一套梅花凌寒粉彩的茶具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碎片折射着窗外的光亮晃晃悠悠,梁九功将头埋到了极致,恨不得现挖个地洞藏进去。
  康熙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起,手拿着秘折微微颤抖,真是叫气的狠了。再没想到,竟有人敢动了官仓。
  看来是朕太慈善了,一个个都拿朕当菩萨,打量着朕慈悲为怀,不会发落他们呢!康熙心里发狠,说不得,还是得当个黑面阎罗才行。
  之前叫索额图去,配了几队御前侍卫,其实只不过是装个花样子,里面全是些进去镀金的纨绔子弟。本来是打算着到了陕西调当地的驻兵押运粮食,这会儿可见是不行了,谁知道有没有军营的人隐在后头呢。
  康熙于是点了明珠,又发一道密旨封为钦差,暗地里点了京营的人悄没声往陕西去了。现在还没有把握,不能打草惊蛇,怎么也得先查出粮食都被弄到哪儿去了才行,直隶这边还等着救急呢。
  索额图带着一拨人躲了起来,寻思着,赈灾的事儿一时半会是不得了,可这次的贪墨案若是抓住了机会,可是比赈灾更大的功劳。而且,若是这次能把这帮人搞下去,又得腾出多少位置来,自己人也能有地方塞了。想到就做,索额图分散了人手,只做寻常行商打扮,也不往大城里去,只捡些县城里走着。
  索额图秘密查访着,明珠也在路途上策马狂奔,他也是知道这回事儿办成的好处的,万不能叫索额图抢了先。这么抢着时间,明珠终是风尘仆仆的到了长安城外。
  看着眼前巍峨的城墙,明珠手一挥,带了军队进城,直接接管了长安,全城戒严,再将康熙给他的名单并着陕西省的主要话事人都抓了起来分着看管,别管这几个话事人是不是也在里边分着桃儿,只出了这么大事儿他们却不上报,这挂落就得吃着。皇上虽然吩咐叫他低调行事,先查出粮食都去了哪儿再行动。他却认为,先把人都抓起来比什么都要紧,免得这帮人在外边不知道能弄出什么幺蛾子,他一个人可抵不过一片人。抓了人,在慢慢查其家里,人都一个一个分开了问,总有说的,只要有了口子,还怕办不成事。
  这些人虽接到圣旨说要调粮,也开了大会小会商讨该怎么办,却见索额图迟迟不出现,只当还有时间,哪知道冷不防竟让明珠给包了饺子。
  这次明珠出来不单带了京营,康熙其实还拨了他一队暗卫,现在一看自己出其不意的效果极好,就将审问、搜查的事俱都交给暗卫来办,他只坐镇中央,还接了长安城的大小事务。话事人都叫他抓进去了,其余剩的一些小猫小狗的都战战兢兢缩着脑袋,不过明珠不可能一个人将大小事情包圆了,这些人还得被拎出来先干着活儿。至于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伸手了却没叫抓起来的,明珠眯眯眼,不急,反正长安城现在全城戒严,他们也跑不了。
  明珠这边热火朝天的干着,索额图却是得到了长安城叫戒严的消息,一猜就知道是皇上派人来了。就不知派的是谁,不过看这行事嚣张粗鲁的做派,十有*就是明珠了。索额图心里冷哼一声,莽夫!就不知道低调点、动点脑子。刚好这会儿也查出点东西了,索额图决定即刻前往长安城,可不能把功劳都叫那莽夫一个人占了。
  俩人一碰面,鼻子先哼出气,下巴抬得是一个比一个高。在京里当着人还做一个大家都是好同事的样子,到了这地界儿,总算可以放松下身心了。
  虽则彼此都不乐意理对方,却还是坐了下来。两人都只管老神在在的坐着品茶,使眼色叫下面的人将各自得的消息汇报整合了一下。
  康熙虽知道一时半会儿定是查不出来粮食在哪儿的,可心里还是着急上火,牙龈都肿了起来,这天都只能喝清粥。眼看着直隶那边等着救命呢,若是这时候再起了民乱,南边的战事说不得还得再拖个几年,可这天下,实是拖不起了。
  朝臣们也是战战兢兢,康熙最近发了三四回火,上朝的时候都没人敢奏报了,明珠和索额图不在,另外两个内阁的因着汉人的身份,这会儿也不乐的去当那个出头的椽子。
  一时间,朝堂上竟是落针可闻。
  康熙瞅着下面一帮埋着头的大臣,勾勾嘴角,不急,反正这会儿朝堂差不多已经叫他握在了手上,总有机会叫他们知道,这天下是谁做主!
  即是没人说话,康熙也懒得在这里看这帮子让人生气的,索性退了朝回了乾清宫。坐在书房里捡了两个折子看,一时又烦躁的扔掉,根本看不下去。
  康熙出了乾清宫,直往后宫去。梁九功疾步跟在,后头还跟了一溜儿小太监抬着个空撵舆。梁九功是既不敢问康熙要去哪儿,也不敢问康熙要不要坐轿子。
  康熙黑着个脸疾步进了长春宫,宫女们太监们下饺子似的跪下请安,口号还没喊完,康熙已是进了屋。
  云荍这会儿正在敷脸,冷不防听见外面的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将脸上的东西洗掉,康熙就刮进了屋子。没法,云荍只得赶紧请安,同时将脸埋得深深的。心里抱怨不已,再没见过康熙什么才下了朝就去哪个妃嫔屋里的,就是进了后宫也都是往慈宁宫或者坤宁宫去的。
  康熙看了一早上的脑袋尖子,这会儿见云荍居然也给他个头顶,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娴嫔好规矩!谁教的你拿个脑袋来戳着朕,恩?”
  云荍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不晓得哪儿受了气拿她撒气来了,什么都别说,赶紧跪下认错:“妾有罪。”
  康熙气不平,可不是云荍一句认罪就能揭过去的,阴测测的道:“怎么?娴嫔这张脸朕倒是看不得了不成?”
  云荍虽说知道皇帝都是薄情的,却再没想到康熙能这般寡恩,前几日还教着画说说笑笑呢,今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可巧云荍刚是一个人在里屋,梁九功跟着来直接立在了门外还拦了其他人不叫进去伺候,这会儿屋内是一个人也没有,云荍想找个岔子都没法找。
  云荍心里赌一口气,任谁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也咽不下这口气,看着这次康熙就是要拿个御前失仪来整治她来,索性也不藏着脸了,反正就是露出来,也不过是个御前失仪*2的罪名罢了。
  云荍抬起脸,直直的望向康熙,也不回避着眼神了,脸上淡淡道:“妾御前失仪,还请皇上降罪。”
  康熙却是叫眼前的一张脸惊得愣住了,久久没回云荍的话。
  云荍看康熙不说话,也懒得再说一遍,直挺挺的跪着,就将一张绿脸摆在那儿任康熙看。
  良久,康熙才回过神来,不晓得怎么的,心里那股火气竟是没了踪影,干咳一声:“怎的把脸弄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不及云桥回答又添了句,“可是脸上出了疹子?”他记得佟佳氏原来由此不知怎的脸上就出了些红疹子,叫太医看了也是在脸上抹了药。不过那会儿顶多也就是些白色的药膏,怎么也没有云荍这一脸绿色来的渗人。
  云荍没去关注康熙的态度变化,她自家还是一肚子话,这会儿也只是硬邦邦的答道:“不是,这是妾自个儿配的用来敷脸的。”
  康熙看云荍还跪着,只得道:“一直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云荍恨不得一口啐死他,真有脸说!
  云荍站起来,却也不似以往往旁边坐了,就直直的站着也不说话。
  康熙坐了一会儿没趣,起身道:“朕还有事,先走了。”
  “恭送皇上。”云荍也不动,就站在原地行了个礼。
  康熙一路又回了乾清宫,坐在书房里,思量了半天也闹不清自己刚刚这一出是为了什么。火气来的莫名其妙,去的也莫名其妙,竟摸不着头脑。
  虽然这头上摸不着头脑,另一件事他却是明白的。他自来立志做个明君,从来告诫自己不能做出偏听偏信和迁怒的事儿来,今儿却是对着没甚错的云荍发了好一顿脾气,就想着要补偿云荍一下。
  想着刚刚云荍说脸上的东西只是拿着敷脸的,以为她是跟那些个老人一样担心自己年纪大了开始保养,于是吩咐梁九功道:“你去,朕记得之前有南边进上来的珍珠粉,将那个全给娴嫔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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