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宋琬一时无言。孟阶那种人,岂是常人可以比拟的。他天赋异禀,文武双全,要不是因着孟昶的事情,孟阶早就名动天下了。
  宋珩心里面还是有点谱的。他见宋琬不说话,默默下了决心,才抬起头看向宋琬,十分坚定的道,“妹妹,你放心吧。哥哥回到家就让子升教我功夫。等到以后,哥哥就可以保护你了。”宋珩说到这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
  寇怀看着桌上的一滩血,皱着眉和孟阶说,“他们二人虽然可恶,但也不是穷凶恶极之人,你何苦下这么狠的手?”
  孟阶看了寇怀一眼,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知道的,我一向讨厌别人碰我。”
  寇怀闻言嘴角一抽。刚刚是谁拉着人家小姑娘的手不放?现在倒说起这样的话来,真真是大言不惭。他还一向自称脸皮厚的,和孟阶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寇怀扭头看了一眼门口,挨着孟阶轻声道,“我说孟公子,你是不是真喜欢上刚刚那小姑娘了。”
  寇怀见孟阶不说话,又笑着道,“你眼光不错啊,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极水灵,就是搁在京师那一众世家小姐里头也是出挑的。”
  孟阶挑着眉看向寇怀,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很是赞同。寇怀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他捂着胸口满脸痛苦的道,“孟公子,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一语未了,只听门口一阵脚步响,宋琬和宋珩兄妹俩走了进来。寇怀连忙住了声,起身迎上前去,和宋琬宋珩抱拳相让一番。三人才往长凳上坐了。
  小二早收拾好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四方桌上的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他又过来换了十几样新的菜色,笑得一脸灿烂的道,“官爷,你们吃好喝好,有事尽管叫小的。”
  寇怀给孟阶和宋珩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又笑着问宋琬,“琬小姐,你要不要来一杯?”说着又看了孟阶一眼,只见他径直站了起来,和那小二嘀咕了几句话。
  过了一会,小二便从后厨里捧了一壶清茶过来,又有一个小厮接了银两跑出去了。
  孟阶执着茶壶走了过来,在三人的注目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这才抬头和寇怀说,“你知道的,我不爱喝酒。”
  寇怀嘴角微抽,并不搭理孟阶,继续笑着和宋琬道,“琬小姐?”
  宋琬连忙摆了摆手,“寇将军,我不会喝白酒。”又指着孟阶身边的茶壶道,“我喝茶就好了。”
  孟阶摩挲着茶盅,神色淡淡。到了寇怀眼中却像是示威一般。寇怀看到这里心里面便有了底。更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在卫所,每每到了歇息睡觉时,众人都会高谈阔论一番世家小姐们的相貌身姿如何。唯有孟阶一人,捂着被子埋头睡觉。
  有人好奇曾问过孟阶为何,你猜孟大公子怎么说,不多不少三个字——‘没兴趣’。自此之后,军中便传遍了孟阶不好女色,喜欢男人的流言。
  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入了孟大公子眼界的姑娘,寇怀哪里会放过。他执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亲自捧到了宋琬的面前,又笑盈盈的指着四方桌上的菜色道,“琬小姐尝尝,可合胃口?”
  宋琬甚是惊诧。寇怀和她不过初次见面,这殷勤献的也太过于明显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宋琬打消了。寇怀如今也有二十五六岁,早应该娶妻生子了。
  宋琬想了想,觉着极大可能是因着刚才的事情,寇怀是要赔礼来着。
  宋琬这才笑了笑道,“寇将军,琬儿又不是什么娇贵之人,这些菜色都是可以的。”顿了一顿,又道,“寇将军,你也请。”
  寇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宋琬,心道果然是美人儿,这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也怪不得千年铁树开花。
  寇怀偷偷瞟了孟阶一眼,见他神色冷峭,不免窃笑了一番。又让了宋珩三盏酒,言语就不免多了起来。
  寇怀执着酒盏让了让宋琬,笑问道,“琬小姐芳龄几许?”
  宋琬抿了抿唇,敛着眸回道,“十四了。”
  寇怀‘哦’了一声,又问道,“可定亲了?”寇怀一向直言直语惯了,并没觉着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宋琬正在轻呷茶水,闻言差一点就要喷出来。涨红了脸咳嗽了几声。
  就是宋珩再傻,也察觉出寇怀对宋琬过于热情了。他不快的看了寇怀一眼,拿起酒杯说道,“寇将军,咱们喝酒吧。”
  寇怀这才察觉失言。他歉意的朝宋琬笑了笑,和宋珩喝起了酒。
  好不容易挨到饭毕,宋琬起身正想回到马车上。却见刚刚拿着银两跑出去的小厮拿着一个青纱帷帽回来了。他走到孟阶身边道,“公子,您瞧瞧可是这样的?”
  孟阶没有说话,伸手接了过来,信步走到呆住的宋琬面前,将帷帽带在了她的头上。
  一瞬间,宋琬眼前只剩青纱浮动。她怔忪了一会,才撩开青纱,蹙着眉头看向孟阶,一脸疑惑的道,“这是做什么?”
  孟阶面色清冷,淡淡的道,“你是真的美不自知,还是真的傻?”
  美不自知?宋琬微微愕然。孟阶这是在夸她吗?宋琬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又听孟阶道,“若是再被泼皮无赖盯住了,我可不会帮你。”说着伸手便将青纱理了下来,只露出挽着的发髻。
  寇怀愕然失笑。孟阶这是说他呢。
  和寇怀告辞后,马车又继续前进,到了傍晚,才到了青州宋家。宋老太太一听马车到了,高兴地下了榻,没等着丫鬟婆子前来相扶,便颤颤巍巍的出了耳房。
  到了垂花门前,宋老夫人便看到了头戴青纱的宋琬,激动的喊道,“琬儿。”
  宋琬也看到了宋老夫人,连忙将青纱撩开,笑着道,“祖母,琬儿回来了。”
  宋老夫人一把将宋琬抱在怀里,心肝儿肉的唤着。又拉着宋琬往‘春泽斋’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祖母昨儿晚上便梦见你回来了,果然是回来了。佛祖没骗祖母。”
  方妈妈也在一旁道,“大小姐你不知道,自从你和珩少爷走之后,老夫人整日里都在念叨你们。起床的时候念叨,吃饭的时候念叨,就是睡觉在梦里面也念叨你们。老夫人是真的想你们。”
  金缕也道,“是啊,老夫人整日闷在屋子里抄写佛经,这十几日足足抄了一百多卷,都烧给了佛祖。”
  宋琬看向宋老夫人,十多日不见。宋老夫人两鬓似乎又斑白了不少,宋琬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不管宋老夫人以前如何糊涂,到底是她的亲祖母。如今这般,宋老夫人是明白了一些,也越发怜爱她了。宋琬心底的那些抱怨便也尽然消失了。
  到了‘春泽斋’,宋老夫人拉着宋琬坐到炕上,摸着宋琬的脸打量了许久才道,“胖了,胖了。看来在你大祖母那里住的挺好。”
  宋琬点着头道,“大祖母和两位伯母都是极好的人,念着祖母您的恩情,他们待我也是极真心的。”
  宋老夫人又拉着宋琬说了许多话,宋琬都一一答了。说到宋瑶时,宋老夫人脸色一冷,说道,“今日就别提她了,琬儿你一路劳累,用过膳便先歇息吧。”
  第三十章
  宋瑶听到前院的动静, 紧紧地攥住了手掌心。她抬头看了一眼守在窗外的丫鬟婆子, 狠狠地将小炕几上放着的玲珑青瓷茶壶和茶盏扫到了地板上。
  只听‘砰砰’几声, 上好的青瓷变成了一堆碎片。她仿佛还不解气,又一脚将小炕几踢了下去, 破口大骂道, “宋琬,你个贱人。你害得我生不如死,我决不会让你好过。”
  小炕几差点砸到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青茵。她慌忙躲开了, 还没来得及回神。就听宋瑶骂道,“你个贱人, 连你也瞧不起我了。”她扬手就给了青茵两巴掌,力道极狠, 青茵的两颊立即肿了老高。
  青茵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 不停地磕头道,“小姐,奴婢是青茵啊。小姐您知道的,奴婢自打来到小姐您身边后,一颗心都记挂在小姐的身上, 从来都没有生出过二心。”
  宋瑶撒完火气, 头脑也渐渐清醒了过来。她望着跪在地上的青茵, 才发觉自己下手重了些。青茵毕竟是她身边的大丫头,以后做事还是得靠着她的。
  宋瑶将青茵搀扶起来,拉着青茵的手哭道,“好青茵,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这几日我脑子乱得很,一时控制不住,你且担待我些。”
  一时之间,主仆二人相顾着痛哭流涕。若不是青茵眼中闪过一抹阴狠,真真是主仆情深。
  宋琬用过晚膳后就回了‘风荷院’。院子里的桂花树全开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宋琬毫无顾忌的伸了个懒腰,才进了上房。
  在马车上坐了一天也着实累了。宋琬倚在锁子锦靠背上一连打了几个呵欠,喜儿和双雨打了热水一前一后的进来。看到宋琬,喜儿笑着道,“小姐,你可回来了。我和双雨这几日都快闷死了。日盼夜盼着小姐早些回来。”
  前世宋琬进宫时只带了红玉和明月二人,喜儿和双雨都留在了家里面。宋琬也是后来听人说的。自她走后,喜儿就被陈月娥找了个错处乱棍打死了。双雨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打发去了厨房当烧火丫头,后来嫁了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头子,还怀着孕就被活活打死了。
  宋琬心中微微一痛,眼眶随即湿润了起来。她闭了闭眸子,许久才睁开眼睛道,“我也念着你们呢。总想着回来和你们一起做桂花糕,酿桂花蜜。可是回来了,明儿咱们就一起动手。”
  喜儿和双雨都点着头应下了。明月也跑过来道,“小姐,可不能少了我。”
  宋琬笑嗔了她一眼,点着她的额头道,“就不带着你。”红玉默默站在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
  喜儿服侍着宋琬脱了外衫,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正经的和宋琬说,“小姐你还不知道吧。二小姐回到家里后,就被老夫人锁在了‘会芳院’里,说是要禁足三个月呢。”说完又加了句,“老夫人还找了几个婆子和丫鬟时刻盯着二小姐。”
  宋琬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明月往浴桶里兑了几滴玫瑰汁子,抬头和宋琬道,“小姐,看来那马婆子还真有点用处,咱们那二十两银子也不算白花了。”
  红玉在一旁整理着宋琬一会要穿的里衣,听到明月说话时微微一愣。马婆子?二十两银子?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宋琬不动声色的瞟了红玉一眼,见她怔忪,又偷偷瞪了明月一眼。明月自知失言,打着嘴干笑了几声。
  宋琬自然不会给红玉解释,她低着头一边解下水红色的折枝纹肚兜,一边道,“你们都先出去,我想自己泡会澡。”
  明月和喜儿、双雨都先出去了,红玉似乎有话要说,嗫嚅了半天嘴唇也没说出来什么,低着头出去了。
  在宋瑶被遣回来的那一天,宋琬带着明月曾去马婆子那里坐了一会。她包了二十两银子给了马婆子,请她一路上多多照顾宋瑶。
  看来她没有看错。马婆子果然是个厉害人物,竟叫宋老夫人对宋瑶硬了心肠,还没牵连到她身上一丝一毫。宋琬撩了水泼在身上,心道这二十两花的很是值得,也对那马婆子多了几分钦佩之情。
  沐浴之后,宋琬只觉得身上疲软极了,一挨到枕头便沉沉睡去。竟是连梦都没有,一觉睡到了天明。
  二日醒来,宋琬的心情很好。还从衣柜里特地挑了一件玫瑰紫缠枝菊花纹的褂子,葱黄色绫子棉裙。极是雅致。
  梳头丫鬟给宋琬梳了一个桃尖顶髻。宋琬在妆奁盒里挑了一对银镀金的并蒂海棠花簪子戴在头上,才去了宋老夫人那里。
  宋老夫人刚刚在正堂里念完佛经。方妈妈唤了小丫头过来给宋老夫人捶腿。宋琬进来时,正好看到宋老夫人眯着眼养神。
  听到脚步声,宋老夫人才慢慢睁开了眼,看到宋琬才笑道,“琬丫头,你过来了。昨儿晚上睡得可还好?”
  宋琬点了点头,接过来小丫头手中的美人拳继续给宋老夫人捶腿,一边抬头和宋老夫人道,“琬儿刚刚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面生的婆婆,但气质却是不同些,可是宫里头出来的嬷嬷?”
  宋琬从穿堂里过来的时候,见到一个身穿深栗色云纹的婆子从倒座房里走了出来,那婆子气质不俗,宋琬一眼便看出她是宫里新放出来的嬷嬷。
  宋老夫人点头道,“孙嬷嬷原是宫里头的老嬷嬷,前不久才被放了出来。听说她以前伺候过太妃,心思脾气都是极好的。让她做你的教引嬷嬷,祖母也更放心一些。”
  前世直到一家人搬去了京师,老夫人才请了教引嬷嬷过来。宋瑶当时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挑走了一个温和宽厚的嬷嬷。留给她的嬷嬷是皇宫御膳房里打下手的,许多规矩她都不懂。宋琬嫁入太子府后,可为此吃过不少苦头,还被人家说成没教养的人。神宗也因此不喜欢她。
  若不是太后娘娘力挺,恐怕她在皇宫里一点立足之地都没有。
  宋琬蹙了蹙眉头,又问,“祖母可给瑶儿妹妹也请了教引嬷嬷来?”
  宋老夫人突然叹了一口气,握住宋琬的手拉着她挨着自己坐了。宋老夫人静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如今她也用不着了,祖母便没给她请。”
  宋琬一愣,“祖母这话何意?瑶儿妹妹比琬儿还要小,正是要嬷嬷教养的时候呢。”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执起宋琬的手道,“琬儿,你说你妹妹她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她公然勾引人家陆世子也便罢了,却被一个小厮给——”宋老夫人说到这时隐隐有些哭腔,“纵然有你大祖母家管教下人不严,可终究是瑶儿她自作孽。若不是她做事荒谬,她又怎么会失了身子。要是传出去,祖母也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当日,马婆子奉命将宋瑶送到青州宋家,还带了一封大老夫人亲手写的信。宋琬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大老夫人竟然也知道这事是陆芮做的。
  宋琬沉默了一会,才道,“那祖母要怎么办?”
  宋老夫人掏出锦帕擦了擦眼角浑浊的泪水,低声道,“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瑶儿她就是不想嫁,也得嫁给那个小厮了。你大祖母说了,他们出钱给那个小厮谋个一官半职的,再置办一处三进的宅院,也好让瑶儿体面的嫁出去。我也觉着这样妥当,可你父亲说等他回来再说。”
  宋琬听宋老夫人这样说,便知道宋老夫人已经给宋渊写了信了。宋瑶打小就在宋渊膝下长大,宋渊总是和宋瑶更亲昵一些。
  从小到大,宋琬见宋渊的次数寥寥无几。小时候每次和宋渊见面她都要欣喜好长一段时间,可宋渊却连一个笑脸都没有给过她,更别提抱她一下,亲她一下了。
  后来她长大了,懂事了。宋渊也从清江县回来了。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和自己的父亲多亲近了,没想到宋渊每每都以借口不见她。
  宋琬还记得在她十岁那年的冬天,天气很冷,雪也下的很早。她连夜给宋渊坐了一件棉衣。第二日她早早的就跑去了‘归芸院’,那时宋渊还没醒。她就蹲在雪地里等了半个时辰,没想到宋渊连一眼都没看她,让小厮收了棉衣后就去了衙门。
  她那时虽然失望,但想着宋渊收了棉衣一定会穿上,她又高兴了好几天。直到了来年开春,她都没有见到宋渊穿上那件棉衣。
  而宋瑶做的棉手捂子,宋渊却带了整整一冬天。就是边缘破了他都没舍得扔。
  宋琬想起来就觉着心寒,她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既然宋渊说等他处置那就让他处置。她倒要看看了。木已成舟,宋渊还能旋乾转坤不成?
  第三十一章 (修改)
  方妈妈领了孙嬷嬷进来。孙嬷嬷先给宋老夫人问了安, 又给宋琬福了福身子, “请小姐安。”
  宋琬抬头看了孙嬷嬷一眼, 淡淡的点了点头。孙嬷嬷也在打量宋琬,衣服颜色配的妥当, 发髻也精致, 簪子插得正到好处。孙嬷嬷敛着眸脸色冷淡,心里面却不住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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