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可你却不一样了,他一走,你身上背负的是忘恩负义的骂名,背负的是清流党的血海深仇。你接下来每走一步,都会被世人指责,可你却明明是为了他们。
  谁又来同情你呢?
  宋琬能感觉孟阶身体的颤抖,她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他,许久才见孟阶放开了她。宋琬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充满希冀的看向桌子上放着的面。
  果然,糊成了一团。
  “怎么办?”宋琬挠着头看向孟阶,“要不……我再重新做一碗。”
  孟阶却笑了笑,拿了筷子递给宋琬,“不用了,这样也能吃出你的好手艺的。”
  宋琬见他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又盛了一些汤,两人吃过面,才回了内室。已是丑时了,喜儿睡的很熟,有微微的鼾声,宋琬拿了一件袄子给他盖上。
  她回到内室,见孟阶已经坐在床上等她了,可怜兮兮的道,“我还要再忍多长时间?”
  宋琬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抿了抿嘴唇,含笑道,“要不……我给你提个姨娘?你看我身边的丫头你相中谁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孟阶黑了脸,“宋琬琬,你想成心气我就直说。”
  “我没有……”宋琬连忙辩解,憋着笑道,“我是说……真的。”
  “真的?”孟阶见她憋笑憋的难受,微微挑眉,缓缓的道,“我看喜儿长得还算清秀,她就在外面……”
  宋琬越来越不惧他了,挺着胸道,“好,你去啊……”
  “你说的。”孟阶轻点着头,起身就去了外面。宋琬悄悄地跟过去躲在槅扇后面,就看到孟阶真叫醒了喜儿,两人贴着耳朵,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不一会就见他们一块出去了。
  出去了……
  还一块……
  宋琬很是气闷,鼻头一阵酸涩,她低着头,眼泪就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却听耳旁传来一阵悠悠的声音,“不行就快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宋琬:很好,搓衣板可以找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农历腊月二十三, 大寒。
  永隆二十二年的最后一个节气。
  民间谚云:三九四九冰上走。天气极冷, 松竹堂前面的池塘里的水一直冻到水中央, 很是结实。正房里却温暖如春。宋琬早就醒了,她悄悄地望了一眼身边人, 见他还在睡着, 便没有动。
  外头的天还黑着,宋琬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是到了门前。接着便是敲门声, 董蠡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大人……”
  宋琬看孟阶依旧没有动静, 便小心翼翼拿开覆在她身上的手,蹑手蹑脚的从床尾下去。她披了一件银狐皮的斗篷, 冷风进来, 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什么事?”她一张嘴便呼出一团白雾。
  董蠡看到是宋琬,俯身抱了一拳,才道,“寇指挥使从宫里来了信,说皇上……怕是不行了, 让大人快些进宫。”
  宋琬记得永隆帝是在年后才在西苑殁的, 怎么这时候就出了事?她想到夏冕的死, 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叫他。”
  宋琬转身回到内室,孟阶已经穿好了公服,腰间系着金钑花带。她连忙把搭在衣架子上的鹤氅递给他, “外头冷的很,你要是觉着麻烦,到西苑里就把它放在撵轿里。”
  孟阶点了点头,接过鹤氅就出了内室,宋琬将他送到门口,驻足了许久,才搓着手回了内室。
  天还黑,雾蒙蒙一片。这时候许多人尚在睡梦中,却不知马上就要变天了。
  谢光也得了信,孟阶走到时,他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蓬莱阁东暖阁里燃着灯烛,从外面能看到里头有几个身影。谢光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好,衣袖里的手掌一直紧紧地攥着。
  门口站着一排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手中都握着绣春刀,一副按势待发的模样。
  都是陆芮的人。
  孟阶悄然走到谢光身后,半敛着眸子,一语不发。旁边的刘祯侧过身子贴着耳朵与他道,“里面是太子。”
  昨儿晚上李崇庸来西苑侍疾,瞧着天色已晚,就在离蓬莱阁不远处的涵元殿里住了一晚。谁知道夜里李骢竟又犯了旧病,传太医来时,已经没有了转圜之地。
  卫圳传消息到宫外,谢光匆匆赶来,李崇庸却早就带着锦衣卫从涵元殿里过来了。而唐照也及时的带着军队从大兴赶到了京城,将皇城九门封锁了起来。
  一切也都太巧合了。
  李骢知晓自己到了大限,竟有几分从容。他脸色灰白,费力的道,“朕和谢爱卿共事二十多载,朝中上下若有不懂之事,你且交由他打点就是。”
  李崇庸眼睛通红,跪伏在地上磕头道,“儿臣谨遵父皇之意。”
  李骢累极了,勉强撑着眼皮道,“去把谢爱卿叫进来吧。”两人虽是君臣,却更像多年的老朋友。他走了,总要给他一条退路的。
  李崇庸又磕了三个响头,才弓着身子退了出去。他出门时,谢光从右门进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
  李骢昏昏沉沉睡了一阵,脸色竟比刚才好了许多,像是回光返照之意。卫圳扶着他坐起来,李骢看到跪在地上侯旨的谢光,咧着嘴角笑了一笑,“这里头就咱们两个,还是随意一些。”
  谢光眼里含着泪水,跪到床前,颤抖着叫了一声‘皇上’。
  李骢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红了眼眶,“谢卿,人都固有一死,老天既让你走,吃多少丹药也是没用的。”十多年里,谢光不知给他找了多少道士,炼了多少丹药,他吃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效其实心里头也是清楚的。
  “皇上,您千万不要说丧气话。太医院里的人和张道士一定会……把您救治好的。”谢光看着李骢的脸色,说话的底气越来越弱。
  “不提这个。”李骢重重的叹了声气,“朕走后,你要好好辅佐太子,前朝之事,多帮帮他。”
  谢光却往后退了一步,跪伏在地,“皇上,臣老了,只怕是不能胜任……”看现在这个苗头,李崇庸继位是一定的了。而他和李崇庸的恩怨,绝不是一笔就能勾销的。
  谢光重权在握将近二十载,权衡轻重他是最会的。如果他现在致仕的话,李崇庸也不会放过他,倒不如拼上一把。朝中几乎都是他的人,李崇庸不会轻易动他,但终究有一日会爆发,只是他得给自己找个退路。
  以退为进,是谢光最拿手的事。
  谢光贪赃枉法,百姓愤然,怨声载道。李崇庸会动他,是迟早的事。李骢虽昏,但也明白这个道理。
  “谢卿,你不必多言。”李骢给卫圳使了个眼色,没一会卫圳就抱了一个小匣子过来捧给谢光。李骢就道,“一旦情况紧急,你且拿这个出来,必能保你一命。”
  唐照封锁了皇城九门,就带着一小队兵马朝皇宫里来了。他的动静大,李骢在暖阁里也听到了声音,问道,“可是英国公到了?”
  卫圳点头,李骢朝谢光摆了摆手,“谢卿,你出去把他叫进来吧。”
  很多事情,他还是要吩咐的。
  天快亮了,彭芳才匆匆赶了过来,脚上的鞋子还穿反了。他刚来,李骢就传了他,接着是刘祯,最后才是孟阶。
  李骢半眯着眼睛,精神极是不济,卫圳掖了掖被角道,“皇上,要不您先睡会。”
  只怕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交代,哪里能睡。李骢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厉声道,“我怎么听着外面乱哄哄的,你出去瞧瞧。朕还没死呢,现在就乱起来了?!”
  “是。”
  卫圳望着孟阶进来,才执着拂尘去了门口。
  坐在床上的人已经瘦的皮包着骨头,突出的颧骨向两座小山。他脸色灰白,眼窝深陷,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孟阶望着他,脑海里浮现出孟昶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身躯。就是面前这个人,要了他父亲的命。他紧紧地攥着衣袖里的手掌,十分平静的跪下磕头。
  李骢看着他,突然出声道,“你是恨朕的吧?”
  孟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身形一时竟僵硬住了。他抬起头,看向李骢,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波动,“是。”
  李骢闻言竟笑了,“其实你与你父亲挺相像的,都是这样的性子。”他顿了一顿,和孟阶挥手道,“你过来。”
  孟阶看着他,起身走到床前,“皇上有什么吩咐?”
  李骢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在玉枕下面摸索了片刻覆到孟阶手掌心,“你虽年轻,朕相信你能好好地辅佐太子。”
  孟阶蹙眉,将纸团紧紧攥住。
  李骢笑了笑,竟是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就往下坠去。孟阶看情形不对,急忙往外喊了一声,“太医……”
  卫圳站在门口,耳朵却竖着听里面的动静,他听到声音,转身就往内室跑去。
  孟阶看着李骢缓缓闭上眼睛,伸出食指去探他鼻下的气息。他微微一顿,给太医让出位置。
  为首的是太医院的院首张齐,他用手撑开李骢的眼睛,摇了摇头,“皇上……驾崩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跪了下去,从外面跑进来的人闻言也都愣在了原地,缓缓跪下去。接着便是一阵恸哭,孟阶跪在地上,将左手中的纸条塞进衣袖里。
  永隆帝驾崩的消息不一会就传遍了皇宫,不管哪个角落,都笼罩在阴云之中,哭声一片。
  李崇庸哭倒在床前,卫圳和唐照上前拉起他,宣布了继位的诏书。他强忍着悲伤的情绪,说道,“劳烦谢大人和卫公公主持事宜。”
  没有人置疑,也不敢有人置疑。
  唐照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外,那可是三万大军。就是东厂的人拼上性命,只怕连西苑都冲不出去。
  还有事情要忙,需得请礼部的人进来商量。谢光看了一眼刘祯,最后将目光放到孟阶身上,“孟大人,你跟着卫公公去把礼部的人接进宫里来吧。”
  皇上驾崩,可是要昭告天下的。
  宛平离京城不远,用早膳的时候诏书就下来了。宋琬听到消息,换了一身素淡的褙子,又让刘保善将大门口的红绉纱灯笼换了下来。
  这个年,是注定过不好了。
  孟阶一直到黄昏才从皇宫里出来,回到宛平孟府,松竹堂的灯烛都燃上了。只是红色的灯烛换成了白色的。
  宋琬正哄着雪宝睡觉,看到孟阶回来,轻声问道,“都好了?”
  “嗯。”孟阶轻声应了一声,“新皇三日后登基。”
  不用说,宋琬也知道是李崇庸。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等这一日可是等太长时间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宋琬却觉着有些怪怪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礼部拟了李骢的谥号, 是为宁思宗。梓宫在西苑停留了三日供奠, 以诏移到山陵, 又遣官祭告天、地、太庙、社稷,恭悬明楼碑亭。
  三日后, 李崇庸在太和殿继位, 却依旧沿用永隆年号。
  是日,三品以上官员进宫议覆,谢光进太子太师, 翌日又加太子太傅,风头一时无人可及。散了早朝, 除了清流派寥寥几人,几乎都簇拥在谢光身前身后恭贺。
  孟阶却远远地跟在后面, 看不出喜怒。
  刘祯就跟在谢光身后, 笑的谄媚,“大人,看来这新皇还是得仰仗咱们,不足为惧。”
  谢光却微扯嘴角,“不过两个虚名罢了。”他尽管这样说, 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显露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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