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什么时候回来?”
  楚沅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夫人孟氏与他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两人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到老不相离,奈何婚后八年,他们膝下却只有一女,就是楚瑶。
  楚瑶作为质子被送往大燕之后,孟氏郁郁寡欢,身子也每况愈下,一直没能再诞下孩子。
  眼看着二弟以及几位堂弟的儿子都已长成,自己膝下却再无子嗣,楚沅实在是等不及了,与孟氏商议后,纳了两房妾室。
  如今两个妾室都生下了孩子,周氏诞有一子,姜氏诞有一子两女。
  庶长子楚嘉钰今年八岁,次子楚嘉凡今年六岁,虽然年纪都小了些,但他好歹有了继承人。
  于楚沅而言这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于孟氏而言她却始终只有楚瑶一个孩子,所以把楚瑶看得格外重要。
  当初孟氏刚知道楚岱山提出楚魏联姻之计,欲将楚瑶嫁到魏国的时候,就跑去指着楚岱山的鼻子把他大骂了一顿。
  倘若让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提议,只怕会闹得不得安生。
  所以楚沅借恩业寺一位大师之口,假传楚瑶近来会有一劫,需她这个生母在寺中祈福三个月才能化解,将孟氏留在了恩业寺。
  他知道只要是关于楚瑶的事,孟氏一定都会十分在意,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留在寺中。
  而三个月后,魏国的迎亲队伍就要到了,届时孟氏即便再怎么不愿意,也没办法改变大局。
  只是他没想到……楚瑶会忽然回来。
  楚瑶见他沉默,似乎猜到什么。
  “父亲是不是将母亲支走了?”
  楚沅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楚瑶叹道:“父亲大可不必如此,您若觉得不好解释,让女儿去说就是了,女儿就说是自己愿意嫁到魏国去的,想必母亲不会说什么的。”
  楚沅眸光微亮:“绵绵,你……”
  “左右婚期已定,女儿是势必要嫁往魏国的,既然如此,何必因为此事让父亲母亲闹得不愉快?”
  “绵绵最在意的就是您和母亲了,若是因为绵绵而让您两位生了罅隙,绵绵于心难安。”
  楚沅神情微痛,目露不忍。
  他的绵绵自幼懂事,当年去大燕做质子时,亦是这般温声细语的劝慰他,明明只有六岁,别人家的女儿还在含着糖果要父亲抱着玩耍的时候,她就已经强忍着泪水,不哭不闹的自己上了马车。
  他的绵绵啊……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楚沅心内感叹,楚瑶这时已起身坐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靠着他的肩说道:“绵绵即将出嫁,临走前只想父亲和母亲能多陪陪绵绵,不然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与您二位相见。”
  “父亲,您就把母亲叫回来吧,绵绵保证会好好劝她,不让她生您的气的。”
  她说着轻轻晃了晃楚沅的胳膊,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好似年幼的小女儿在对父亲撒娇。
  楚沅对自己的另外两个女儿并不是多么喜爱,除了一应日常嚼用不曾少过之外,再没有过多的关注过,但楚瑶于他而言却是一个例外。
  一来她是他跟孟氏唯一的孩子,他虽纳了妾室,但对孟氏的感情却从来不假,对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比其他孩子看重一些。
  二来楚瑶小小年纪就被送往大燕为质,在大燕的那些年又颇能讨得燕帝的欢心,给楚国争取到了休养生息的时间,他心中对她愧疚之外,还有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楚瑶继承了孟氏的美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一句倾国倾城亦不为过。
  这样的女儿拉着自己的胳膊向自己提出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他怎么忍心拒绝?
  遂拍着她的手道:“好,我这就让人把你母亲接回来,正好让她帮你准备嫁妆。”
  “先前你母亲不在,我又不太懂这些,怕宫人准备的不周到,还是拜托你的几位婶母帮的忙。”
  楚瑶抱着他胳膊的手一僵,头垂了下去。
  楚沅看出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绵绵?”
  楚瑶沉默了几息,才喃喃开口:“女儿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等母亲回来了,能不能让她帮女儿把几位婶母之前给我准备的嫁妆都重新清点一遍?”
  “不是女儿不愿相信几位婶母,实在是……不敢相信。”
  她说着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象牙团扇,那是青青刚才从梧桐苑前的地上捡回来的。
  楚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色一黑,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他的那几位弟媳以准备嫁妆唯由,说想带自己的女儿也来搭把手,既能帮帮忙又能学一学如何当家理事,将来出嫁了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
  他对这些事并不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在意,随口答应了下来。
  谁知她们竟然趁着给绵绵准备嫁妆的时候,乱动梧桐苑的东西,未经同意就拿去收为己用。
  既然连明面上的东西都敢随便拿,那那些已经装箱的,轻易不会再拆开检验的,是不是动起手来就更大胆了?
  楚沅心内微沉,拍着楚瑶的手安抚:“好,等你母亲回来了,让她亲自带人检验。你的嫁妆,为父是决不允许任何人动手脚的!”
  楚瑶笑着点头,留了楚沅在梧桐苑用膳,待吃过饭后亲自将他送了出去,才折返回自己的正殿。
  那柄团扇还在桌上放着,她随意瞥了一眼,道:“拿去烧了。”
  声音清冷,面色淡漠,哪还有半分刚刚娇俏女儿家的模样。
  第5章 笑谈
  “娘,不过是一柄扇子而已,她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吗,竟然还在君上面前告我的状!”
  楚二娘一上马车就扑进了自家母亲怀里,委屈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吴氏,末了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吴氏是楚滔的夫人,楚二娘的母亲,刚刚正在栢兰殿与其它几位楚家女眷一起为珍月公主准备嫁妆,冷不丁被叫出来,说让她们带着各自的女儿回家,即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出定是女儿们惹了什么事,触怒了君上,不然她们不会被这样生硬的“请”出来。
  待听了女儿的讲述,知道此事盖因一把扇子而起,吴氏也蹙了蹙眉。
  “君上还是如此,太宠着珍月公主和孟氏了。”
  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即便犯了错,不该私自拿那柄扇子,但君上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让人不留情面的直接将他们赶了出来。
  这柄扇子若是姜氏膝下那两个庶女的,他定然不会计较,最多让二娘把扇子放回去也就是了。
  楚二娘哭得伤心,抹着泪道:“什么珍月公主!她算哪门子的公主!不过是大燕给的封号罢了,回了楚国还摆什么公主架子,真把自己当大燕人了吗?”
  吴氏听了赶忙去捂她的嘴:“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
  楚二娘心知此刻在马车里,周围也都是他们自家人,说些什么也不怕被人听去,把吴氏的手拉了下来。
  “为什么不能说?娘您也看到了,偌大一个楚宫,什么地方都没有修,就她的梧桐苑修的仿佛天上楼阁似的。”
  “放着这么好的宫殿不住,她却住到梧桐山上的公主府去,我们这些姐妹想去拜访,她却一次都没让我们去过,我们至今连公主府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这是把自己当楚家人吗?这分明是还把自己当做大燕的公主呢!”
  吴氏心知她这话说的不妥,却也觉得确实如此,这珍月和她娘简直一模一样,心高气傲的,将谁都不放在眼里,什么境况下都不知道低头。
  当初珍月刚回来的时候,三叔楚岱山不过是觉得她身边的下人都是从大燕带回来的,用着不放心,想给她换一批下人,结果她就命人直接将三叔架了出去,并表示今后再也不许三叔登门。
  要知道那可是她的叔祖,她就算对这安排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这样直接把人扔出来啊。
  还有她那母亲孟氏,这么多年也没生下个儿子,偏偏却仗着君上的宠爱一直一副清高的样子。
  等将来君上老了,王位交由旁人继承了,她又依靠谁去?
  吴氏心内对这两个人是十分不屑的,但却不好直接跟女儿说出来,遂揽着她的肩劝慰道:“二娘莫气,左右元娘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嫁了,到时候那公主府空着也是空着,你若想去,娘让你爹找君上求求情,准你带几个小姐妹一起去山上小住几日。”
  “届时公主府里没了旁人,你想住在哪里都行,总好过现在去,还要看元娘的脸色。”
  因为怕女儿听了珍月的封号生气,她也改了称呼以楚瑶在族中的序齿【注1】相称。
  楚二娘听了脸色这才好了些,但还是不大高兴,想起今日与几个小姐妹聊起的话题,扯着吴氏的袖子低声问她:“娘,听说魏国世子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真的假的?”
  虽然她不愿意离开爹娘远嫁魏国,但想到楚瑶要嫁给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她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凭什么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却又那么好命?
  去大燕做质子却成了公主,去魏国联姻又成了世子夫人。
  将来魏世子继承了国主,她就成了国主夫人。
  吴氏见她问起这个,生怕自己的女儿对魏世子动了什么心思,主动提出代替楚瑶嫁过去,忙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二娘一听,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娘,您说的……是真的?”
  那魏国世子品行竟然如此不堪?
  吴氏点了点头:“是你爹听君上亲口说的,绝无虚假。所以你别看元娘嫁过去表面风光,实际上……”
  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两人之间有那么大一桩仇恨摆在中间,如今元娘又作为妻子嫁了过去,从此以后就是魏家人了,那还不任由魏家捏扁搓圆?
  君上虽然在婚书上明确加了一条,要魏国保证元娘在五年内性命无虞。
  但人都已经嫁过去了,回头魏国说一句因病而亡,他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带人打过去吗?
  楚二娘的手犹掩在唇边,眸光却亮了起来,嘴角溢出几声轻笑。
  “活该!她也就配嫁这样的人!”
  看她嫁去魏国以后,还怎么心高气傲!怎么摆她的公主架子!
  楚二娘心情大好,转眼间忘记了刚刚在楚宫中的不愉快,却没想到自己刚刚用过午膳正歇午觉,竟被父亲派来的婢女叫了起来,让她立刻去宫里给楚瑶道歉。
  “凭什么?”
  原本还昏昏沉沉的楚二娘顿时睡意全无,瞪圆了双眼。
  “是她元娘小气,我都已经被君上斥责过,也把扇子还给她了,为什么还要道歉!”
  “是啊,”吴氏在旁插嘴道:“老爷你是不知道,君上今日为了珍月的这柄扇子,不仅斥责了二娘,还把我们几个他亲自请去帮忙给珍月准备嫁妆的女眷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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