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三娘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却知晓,这个老头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她心生警惕,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老头,做出戒备之色。
  老头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灌了一口水,道:“不喝?那算了。反正也不多了……”说罢,把水壶收了起来,摇头晃脑地来到毛驴旁边,一脚将缰绳踢离了石块,轻轻一跃就跳上了驴背,晃晃悠悠地朝着山坡上溜达而去了。
  三娘仔细地盯着老头看了一会儿,有心去把他的毛驴买下来,却觉得这人太过奇怪,又不敢多生事端,决定还是快些离开,到了城镇里再说,便又加快了脚步赶路。
  只是,她刚走出不远,便听到身后又有脚步声,扭过头一看,只见那老头骑着毛驴跟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距离也就十多米,她快那毛驴也快,她慢下来,那毛驴便也慢下来。
  双方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十多米,不近也不远。
  三娘心里越发发紧,她倒是不怕什么老流氓之类的人,一般能耍流氓的人,大多没什么本事,以她的身手打个两三个也不是什么问题,可是,这个老头显然不像这类人,但是,他这样跟着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三娘却有些摸不准了。
  难道说,他是翻地鼠的朋友,故意跟着自己想看看自己会去哪里,从而好找到雏鹰的师傅?三娘心里头没底,便停下了脚步,扭头问道:“你干嘛跟着我?”
  “你这小姑娘,真会说笑,这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又不是你家的路,你还管得了老头朝那边走?”那老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脸面上带着笑容,话说的不是十分客气,但神色依旧十分的和蔼。
  “那你先走。”三娘侧让了几步,示意让老头通过。
  老头拍了拍驴屁股,驴却一步都不挪动,来头无奈摊了摊手:“不成啊,它累了。”
  “那我走了,你别再跟着我。”三娘蹙眉说道。
  老头低头挥了挥手,示意三娘自便。
  三娘转身又加快了速度,一口气跑出了约莫半里路,这才停下,回头望去,看了半晌,没见着老头的身影,她松了口气,正打算继续前行,忽地听到一个声音问道:“小姑娘,要去哪里啊?要不要搭个驴?”
  三娘一惊,侧头循声看去,只见那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的左边,距离她不足五米。
  三娘心下骇然,自幼练习偷盗,学过盗书之人,大多耳聪目明,三娘的耳力虽然比不上雏鹰,却也要比普通人强出不少,这老头本领高强,来到自己的身旁,自己听不见还罢了,连驴都是如此,这老头的本事,她更是不敢小瞧,猛地跳到一旁,戒备地看着老头,却是一言不发。
  “嘿嘿……”老头笑了笑,把手中的水壶突然丢了过来,同时口中说道,“赶路这么紧,连水都不带,从这里到城里,至少还有一百二十多里,你这小身板扛得住吗?喝点吧。”
  三娘下意识地接过,将水壶瞅到鼻子前嗅了嗅,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鼻腔,她厌恶地将水壶丢了出去。
  眼看着水壶就要落地,却见那老头猛地一拍驴屁股,那头毛驴倏然朝着水壶冲了过来,老头手掌在驴背上一按,身体猛然翻起,先驴一步,落在了水壶所落的地方,一把将即将落地的水壶接了起来,顺手把壶盖盖好,心疼地说道:“我那徒儿以前馋的厉害,总想偷我的酒喝,现在给人喝,人家还不领情,唉,这徒弟媳妇,比徒弟难伺候多了……”
  他这句话一出,三娘顿时怔在了那里,面露惊讶之色:“你、你是于飞师傅?”
  第一百三十九章 长生之谜(二十一)
  老头嘿嘿一笑:“对咯。”说罢,仰头灌了两口酒,一抹嘴巴,竟然擦下两条胡须来,尴尬地又笑了笑,把胡子从新黏了上去。
  尽管三娘听雏鹰说过,他的师傅于飞也是精通易容的,但是,却还是有些不敢确定,于飞如果早来了,为什么不帮雏鹰,自己来找他,他却出现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假冒?她思索了一下,没有上前,而是问道:“为什么你不早说?”
  “等你自己说出来,你都怀疑,我早和你说,你会信吗?”老头摇了摇头,吧唧了一下嘴,似乎很是回味刚才那口酒的味道,不过,他没有再饮,把酒壶盖好,收了起来。
  “你既然是于飞师傅,肯定有办法证明的。”三娘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就掉以轻心,事关雏鹰的性命,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老头捏着胡子,面露沉思之色,顿了片刻,猛地伸出了一根手指,道:“对了,那小子屁股上面有块胎记……”说罢,望向了三娘,见三娘不言语,又道,“不够啊,蛋蛋下面……”
  三娘的脸猛地一红,在老头说出雏鹰的胎记之时,已经知道老头八成是于飞,当于飞又要说下一句的时候,她已经信了十成,急忙一抬手,道:“够了,我信了。”心里却想,难怪雏鹰有的时候很不正经,看来都是跟他师傅学的。
  虽然被调侃,很是尴尬,但三娘的心中并没有什么不敬,反而因为于飞的调侃,顿时感觉亲近了几分,之前她还想,于飞管教雏鹰的时候,经常用揍的,这个人肯定很是严厉,给她的感觉,和翻地鼠差不了多少,现在看来,却是完全的不同。
  于飞哈哈一笑:“这小子比他师傅有出息。”说着,来到驴的身旁,一拍驴屁股,那毛驴踏踏踏踏迈着小碎步便来到了三娘身旁。
  于飞又道:“跑了这么久累了吧,驴给你骑,我刚好活动活动胫骨……”
  “那怎么行,你是师傅……”三娘急忙推迟。
  “行了,如果那小子在,就是我不给他,他也会想着法的强,给你骑,就骑着,哪里那么多啰嗦的话,自己家人,客气个啥?”
  听着于飞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的话,三娘的眼眶一红,差点没落下泪来,她自幼过的十分辛苦,亲身父亲从未在她的身上表现出过父爱,一句话不对,非打即骂,后来到了窑子里,那里的护院一个个凶神恶煞似得,更是让她害怕,到了翻地鼠的家里,相对来说,翻地鼠还不至于动不动就打她。
  但是,翻地鼠这个人不苟言笑,尤其是在她的面前更是沉着个脸,话都很少说,更不会和她开玩笑打哈哈,说来真是奇怪,第一次让她体会到父爱的人,居然是雏鹰的师傅。
  在这之前,三娘是怎么也不敢想的。
  于飞这种不分长幼的性格,让她感受到的,完全是温暖,当即她也不再坚持,强忍着没让眼泪涌出,露出了笑容:“谢谢师傅。”
  “这就对了嘛。”于飞弯腰从地上揪出了一根草,丢到嘴里叼着,迈步朝前走去。
  三娘骑在驴的背上,这驴颇通人性,也不用她怎么赶,就“踏踏踏踏”迈着步子,来到了于飞的身侧,跟着他并肩行着。
  如果是三娘自己,是如论如何不敢和于飞并肩而行的,这完全是因为翻地鼠的关系,在翻地鼠家里的时候,长辈的威严很重,她从来不敢逾越,此刻,于飞表现的没个长辈样子,驴更不懂这些。
  她也就逐渐地没了负担。
  “师傅雏鹰他……”
  “这混求小子,一点都不让省心,还说自己是什么大盗,狗屁的大盗,让两个倒斗的一忽悠,就跟着人家跑了,把我的老脸都给丢光了。”于飞未等三娘说完,就破口大骂,三娘神色一暗,低下了头去,因为雏鹰之所以着道,完全是因为她,此刻于飞骂翻地鼠父子,就等于是骂她,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听于飞骂完了之后又笑了起来,“不过,也没算吃亏,好歹拐了个媳妇回来,这买卖不算赔……”
  “师傅,都是我不好……”
  于飞后面这句话,让三娘有些感动,但她还是自责地想和于飞解释一下,只是,话刚出口,便被于飞挥手打断:“关你什么事,是他自己本事不济,他一个大男人,如果让你给他背黑锅,也不配做我的徒弟。”
  三娘咬了咬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隔了半晌,抹了抹眼泪,道:“师傅,你就这么信了我?不怕我……”
  “嘿嘿……”于飞笑道,“怕你什么?怕你和那只老鼠合起伙来诓我?我就那么好骗?”
  “不是,我是……”
  “这几天,你做的事,我都看了个八成,还有你走的这条路,要不是那小子告诉你,你会从这边走吗?要知道,这个方向可是距离城镇最远的……”
  三娘惊讶地望向了于飞。
  “那小子能把他师娘的住处都告诉你,就证明你是家里人,他的本事是差了些,但是,对他师娘,可比对我还亲,我和你们师娘拌嘴的时候,他都是帮着你们师娘的,嘿嘿……如果不是他特别信任的人,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你们师娘的住处,这一点,我对他还是有信心的。”
  三娘的手紧了紧,不知该说什么好,憋了一会儿,只说出一句:“谢谢师傅。”
  “没什么可谢的,一家人,别老这么客气,说多了客气话,显得生分,这小子这几年太过一帆风顺,也该着他吃点苦头,不然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二,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对于于飞的话,三娘不知该怎么接,只能闭口不言。
  于飞猛地侧过头,望向了三娘:“你就不奇怪,他为什么自称老子天下第二?”
  “啊?”三娘愣了一下。
  “当然是因为老子天下第一啊……”于飞拍了拍胸脯,“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和我抢第一。”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三娘反倒是被于飞弄的哭笑不得,于飞的性格让她有时候觉得实在不像是一个做师傅的,但说话稍久,就感觉十分的亲近,她心里不禁在想,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家人感觉,不禁有些向往以后跟着雏鹰和师娘一起生活的日子。
  雏鹰说过,他的师傅很严厉,动不动就揍他,师娘特别的温柔,待人极好,现在连揍人的师傅都这么好相处,那师娘会是什么模样?估计比娘还要好吧。
  第一百四十章 长生之谜(二十二)
  一路上,于飞对三娘说了很多,讲了一些雏鹰小时候的事,也讲了雏鹰的师娘,雏鹰的师娘是出生在一个满清官员的家庭,满清覆灭后,她家道中落,兵荒马乱年间,家破人亡的事多了去,她家也不出奇,她那时年纪还小,被人卖到了青楼里。
  于飞也是少年成名,十几岁的时候,就是有名的大盗了,一次偶然的机会,救下了她,两人自此就生活在了一起。
  不过,于飞干的是偷盗的营生,为了不影响她,便将她安置在了一个小村镇里,每年隔段时间会去陪她住上一些日子,她也并不去管于飞具体做什么,也不奢求于飞能够一直陪着她,一个人生活倒也算是宁静。
  于飞在讲述的过程中,眼神之中,透着温柔之色,可以看的出来,他们夫妻很是恩爱。
  雏鹰师娘的经历,让三娘不禁想起了自己在青楼的生活,也想起了眉姐姐,眉姐姐与雏鹰的师娘何其的相似,性子坚毅,知书达理,只可惜,她没有雏鹰师娘那么好的运气,没有遇到自己的于飞,结果,命运也是截然不同。
  受到雏鹰师娘故事的感染,三娘也将自己的事对于飞大概的讲了一下,于飞感叹道:“乱世之下,人不入狗,命也变得不值钱了,多少不平之事,也是无可奈何。眼下,人心浮动,无关能力大小,都是争权夺利,为了自己不管他人死活,那边的解放区,相对来说,还算安宁,以后你们就去那边和你师娘待在一起吧。”
  三娘微微点头,与于飞说话越多,她越是感觉这位师傅是真心把她当做家人看待了,也更能理解为何雏鹰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师傅受到一点危险。
  她不知道自己这次来找于飞是对还是错,不过,一想到雏鹰,她便觉得自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雏鹰被吊死在那里。
  “这边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就去找你们师娘吧,我去把他带出来,也会过去。”
  于飞的话,让三娘一愣,忙道:“师傅,我不能去。”
  “没事,二十多个日本人,还难不住我,你放心去就是了。”于飞笑道。
  三娘哪里不知于飞这是怕自己有危险,故意这样说,如果真如于飞说的这般简单,他又岂能等到现在,早就把雏鹰救走了,因而,说什么都不同意,非要跟着一起去。
  于飞劝说了一番,见劝她不住,便不再坚持,笑着说道:“这混求小子别的本事没学好,这选媳妇的眼光,倒是学了个十足,不错,不错……”
  三娘面色微红,被于飞这样夸张,心里倒是十分的受用,她起先一直担心,即便找到了雏鹰的师傅,对方会不会前来救雏鹰,即便来救,是不是会迁怒自己,现在却发现,这些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对于雏鹰现在的状况,她要负一大半的责任,于飞一句话都没有埋怨,还处处关心她的安危,这让她更是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让于飞一个人冒险,便想着自己先回去,好想办法接应于飞。
  将自己的想法对于飞说出来之后,于飞思索片刻,说道:“既然你不走,这倒也是个办法。”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她,悄声对她说了一遍具体该如何做。
  三娘听罢,面色认真地点头。
  于飞又道:“有机会就去做,没有机会也不要抢求,凡事以自己的安全为首要,切不可意气用事。”
  “我知道了师傅。”三娘此刻对于飞已是言听计从,而且,是发自内心,并非如对翻地鼠那般,多是因畏惧,她心里的话,也愿意多和于飞说一句,那个日军军官经常将“崖山之后无中华”和什么中国人缺乏信仰的话挂在嘴边。
  说实话,三娘的价值观已经被他有些说动,感觉他说的好似没有错,以前他没有人可以询问答案,即便是面对雏鹰,也不好询问,一来雏鹰对这些并不关心,问他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二来,她不想给雏鹰自己与日本人走得很近的错觉。
  现在在于飞身旁,却是感到心安,也能出言请教了,便问道:“师傅,现在的汉人,真的已经不算是汉人了吗?”
  “为何这样说?”三娘的话,让于飞一愣。
  三娘便将那日军军官的话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又道:“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可是,心里又感觉不对,总觉得他们这样说,好像把日本人打我们说成了理所当然,感觉有些不舒服。”
  于飞呵呵一笑:“你有这样的感觉也正常。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最好的谎话,就是九分真话里加一分假话。”
  三娘微微摇头。
  “你说的这个日军的军官,倒也有些见识,的确,如他所言,我们汉人在经过蒙古和满清之后,丢失了很多东西,但每一个名族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都会随着外力或者是自身的发展而改变。这么说吧,我们汉人的先祖,最早是不用椅子的,现在你用了椅子,就不是汉人了吗?”
  “怎么可能因为一把椅子就不是汉人……”三娘瞪大了眼睛。
  “这就对了,那个日本人说我们丢了祖先的服饰,改穿满人衣服,梳满人的发饰,留了大辫子,这些的确是实事,但如此,汉人就不是汉人了吗?”
  三娘对此就有些不懂了,茫然地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于飞好似料到了三娘的反应,笑道:“一个民族的根本,并不是这些,我们汉人可能的确是丢了一些东西,但是最重要的并没有丢,我们汉字还在,汉语还在,我们先祖留下的智慧还在,有了这些,汉人就依旧是汉人。”
  三娘似懂非懂,看着于飞,等着于飞继续说。
  于飞也不着急,小步溜达着,继续说道:“自古以来,汉人也不是从蒙古开始就被胡人欺负,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有五胡乱华,之后又有辽人入侵,金人作乱,直到被蒙古灭国,再到后来的满清,看样子,好似汉人的根本的确没了,因为我们被其他民族所统治,所支派。”
  “但是,你仔细想想,古代那些欺辱我们的胡人民族现在还剩下多少?匈奴?东胡?无恒?鲜卑?柔然?突厥还是党项?就连强横一时,建立过大辽的契丹人,现在又在哪里?这样太远了,先不说,就拿满清来说吧,现在蹲在满洲国做皇帝的溥仪,他又会说几句满族话?现在的满人有几个是说满族人自己的话,写满族自己的字的?”
  “师傅您是说……”三娘双眼一亮。
  于飞伸手在她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记:“不错,很聪明。满人是逼着汉人梳了辫子,穿了他们的马褂和旗袍,这就好比,我们的祖先坐了椅子一样,都是外在的东西,而他们自己的语言和文字都快丢失了,再过几十年我看满人都难找出一个会说满族话的人了,都改说了汉语,你说到底是我们汉人不再是汉人,还是满人不再是满人?”
  “师傅,我懂了,那个日本人就是在胡搅蛮缠。”
  “嘿嘿,也不能这么说,他只是偷换了概念,让你在意那些末节,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从而掩盖他们日本人的野心,其实,他们的用心才是最恶毒的,日本人在满洲国开设学校,教授日语,而且还想把这一套在全中国实行,这就是想掠夺我们最根本的东西,他的话,能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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