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他恍恍惚惚得瞧着陶贵妃跪在那里,素白的宫袍在身侧绽开,像一朵素白的莲花,就如同当年初见那人,也是一身素白。
  如同她的闺名般,玉莲生姿,惊鸿一瞥,让他终生难忘。
  他抬眼,一双凤眸怔怔望着那两个简单的箱笼,十年了……竟是,已经过了十年了。
  他这些年不愿想起她,可如今再次被提起,他才发现不管过了多久,他都无法自欺欺人。
  无论是对方的音容面貌,还是当年低眉垂眼时的隐忍与不甘哀怨,都让他念念不忘。
  周帝哑着嗓子,一步步往后退,最终颓然坐在桌前,视线落在徐妃身上,突然就生出了一股怨恨。
  十年了,他努力想要忘记,可这个女人再次让他想起那不愿记起的过往……
  周帝阴沉的目光让徐妃即使低着头,也感觉的一清二楚。
  她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额头抵着地面,没敢露出自己与玉妃有三分相像的侧脸。
  以前,与玉妃相似是她获得殊荣的办法,可这一刻,只等于火上浇油。
  周帝沉默良久,突然哑声唤了殿外候着的大总管荣德海:“来人。”
  荣德海无声揣着手到了内殿外,躬身行礼:“老奴在。”
  周帝一摆手:“带徐妃回宫,没有朕的吩咐,不许出宫。”
  周帝并未提起如何惩罚,却也没有限制。
  这就看他的心情了,放与不放,就在帝王一念之间。
  徐妃白着脸颓然伏在地上,不知该庆幸还是哀怨。
  十几年了……她以为至少她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最终,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永生永世压在安玉莲之下,不得翻身。
  徐妃被狼狈地带了下去,陶贵妃一直没起来,垂着眼,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她本不愿参与这后宫的权势争斗,可既然有人不想她好过,那她也不介意将这摊浑水搅得更浑。
  徐猫猫还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后宫女人之间的厮杀争斗,猫脸懵逼地揣着小爪,陶贵妃跪地的时候,就把他放在了一边。
  徐猫猫乖巧地趴在椅子上,无声无息的,无人感觉到他的存在。
  徐猫猫咬着肉爪,鸳鸯眼茫茫然,望向箱笼玉妃的牌位,他没想到小暴君竟然这么厉害,竟能这么快找到这东西,只是随即一想,这怕是……他私下里弄的吧?
  只是,这后宫戒备森严,小暴君是怎么弄得到这牌位的?
  上面鎏金色的漆印,字迹如同大师纂刻,不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这……
  徐猫猫歪了一下脑袋,疑问在他心底一闪而过,还未等徐猫猫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殿外此时传来一道声响,打破了满殿的沉寂:“皇上,九皇子道贵妃娘娘唤他来,询问何事,可要让他进来?”
  周帝听到“九皇子”这个称呼,还愣了很久,半晌才想起来这是玉妃为他生的皇子。
  他一张俊脸惨白下来,抚着桌面,并未开口。
  陶贵妃垂着眼:“皇上……”
  周帝哑着声音神色复杂地问她:“你唤他陶染宫做什么?为何偏偏是今日?”
  陶贵妃:“皇上恕罪,臣妾是半月前因为九皇子救了雪团才接触的,才知道他过得不好,因为雪团,就对他多加照顾了几分。想到过些时日就是玉妃的忌日,就……就想他准备准备,到时候祭拜一下。玉妃出事时,九皇子不过那么小,怕是……不知道什么事。”
  陶贵妃的话,像是戳中了周帝的痛处,他想到当年那个小小软软的皇子,这十年他努力选择忽视,就怕……就怕……
  可如今他就在殿外,周帝望着玉妃的牌位,到底没忍住:“让九皇子进来。”
  不多时,周修尧抬步走了进来,他进来之后,一双凤眸对上殿内的周帝,愣了下,视线落在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皱了皱眉,像是根本不知对方在这里。
  沉默地跪在地上,没吭声。
  周帝却是完全愣住了,他瞧着当年不过是一个胖小子的奶娃娃眨眼间就变成了如今的少年。
  少年穿着破旧的衣袍,可哪里像是一个皇子,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得势的小太监。
  周帝如今正对玉妃心生怀念,再突然瞧见周修尧,以及对方那与玉妃有几分相像的姿容,一股愧疚油然而生,怔怔望着周修尧,久久未言。
  徐猫猫趴在那里,看到小暴君,再看看满眼愧疚的周帝,还有跪在那里深藏功与名的陶贵妃,猫爪子慢慢捂住了眼:他果然低估了陶贵妃,低估了小暴君。
  明明是被徐妃设计了,不仅反转了,这也罢了,竟然还一箭三雕。
  陶贵妃刷了一波好感,顺便踩了徐妃,还在周帝心生愧疚之际,将小暴君送到了周帝面前,这简直……
  徐猫猫:“……”厉害了喵的娘娘!厉害了喵的小暴君!
  这两位以后如果强强联手……
  徐猫猫默默摊成了猫饼,他突然觉得自己抱上了两个粗大腿肿么办?喵~幸福来得太快,喵喵小心脏快受不住了哇~
  第12章 周修尧:“……”他果然不能对一只喵……
  周帝望着下方跪着的恍若一根青松的少年,背脊挺得笔直,却是半个字也开口。
  周帝突然心底生出一股疼惜,他还记得当年他最喜欢的,就是一下朝抱着小东西,用下巴的胡渣去扎小皇子,瞧见小皇子咯咯咯笑着,就算是那人再拿冷脸对他,他也甘之如饴。
  可一晃十年了……
  “小九……”周帝哑着嗓子轻唤了声。
  周修尧垂着眼,没只是跪着,听到这,却也没开口。
  周帝望着周修尧,眼眶突然觉得有些热:“朕……”
  他哑着嗓子想要开口说,他是他的父皇,可到了嘴边,却到底没能说出口。
  周帝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陶染宫,直到周帝带着人离开,周修尧才慢慢站起身,从始至终都未再看周帝第二眼。
  周修尧站起身时,凤眸面无表情地盯着陶贵妃,陶贵妃被曹嬷嬷搀扶着站起身,徐猫猫立刻就跳进了陶贵妃的怀里,尾巴甩得飞快:“喵~”
  陶贵妃抱着徐猫猫,顺了顺他的背脊,才看向周修尧:“你救了本宫这一次,本宫就送你一个机会。本宫知道,你不想看到他,他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可你真的不想往上爬吗?在这皇宫里,没有谁比他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周修尧墨黑的瞳仁黑沉沉的,翻滚着惊涛骇浪:“这不代表,你就能替我做主。”
  陶贵妃看着他:“可你没有别的选择,要么……你只能当一个受人欺凌的皇子,要么……就成为人上人。”
  陶贵妃这句话让周修尧瞳仁瞬间眯缝了起来,薄唇冷冷抿着,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了。
  徐猫猫却是听得一脸懵逼:感情小暴君以为周帝已经走了,是来拿回玉妃的牌位的?
  周修尧不得不承认陶贵妃这个办法,是最好的,他出现的这个时机,对他也是最有利的。
  在周帝心怀愧疚之际出现,更能让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心怀愧疚,但他莫名就是生不出半点的欢愉。
  十年了,周帝像是丢弃一个猫狗一样将他扔在玉心宫自生自灭,如果他想借着母妃上位,他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可他不想,不过如今被陶贵妃打破了……
  他脑海里闪过陶贵妃的话,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他的确是没别的选择了。
  要么,成为人上人;要么,就成为皇权争斗中的一把枯骨。
  再等几年,随着周玉炜,或者别的皇子势力的强大,等足以不动声色除掉他的时候,一切是当真来不及了。
  徐猫猫看到小暴君周身气息不对,作为一个合格的猫腿子,必须好好安慰安慰一番的,以后他们徐家可还等着抱大腿呢。
  当然了,目前来看,这么想的也只有他一个了,怕是祖父他们一颗心还在周玉炜那里,而且怕是今晚上过了之后,消息传回徐府,祖父怕是要睡不着了。
  只是就算是波及一些,也收收心,总比以后灭族要强啊。
  徐猫猫抱着这个心思,在周修尧带着玉妃的牌位离开时,就蹿了上去,动作敏捷地跳到了周修尧的肩膀上。
  对方似乎愣了下,偏过头,黑漆漆的瞳仁对上徐猫猫无辜的鸳鸯眼,对方咧着嘴,傻乎乎的,让周修尧的心柔软了一些,他抬起手臂,想让徐猫猫留下,可到底舍不得放弃这猫崽子给予的心底的抚慰。
  他不去看身后陶贵妃的表情,大步走了出去。
  陶贵妃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才无力地坐下来,捂着嘴拼命地咳了起来,曹嬷嬷跪爬过去:“娘娘,您没事儿吧?”
  陶贵妃摇头:“辛苦你了。”
  “老奴不辛苦……只是,如今九皇子将牌位拿走了,万一皇上……”曹嬷嬷是陶贵妃的心腹,心偏向陶贵妃,不理解娘娘为何不干脆直接将那牌位留下来。
  陶贵妃摇头:“不会的……你不懂,皇上这个人,爱惨了玉妃。不提及罢了,若是一旦打破了一个缺口,这世间……怕是无人再能堵住了。”
  若非如此,周帝怎么可能在当年宁愿舍弃一世英名、背负骂名也要将玉妃抢进宫?
  只是,他这么一个举动,毁了三个人。
  所以,今日之后,朝中的局势势必是要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的。
  周帝这个人,她嫁进皇宫十余年,对他太过了解,不做则已,否则……只会给对方最好的。
  如果他想要补偿对玉妃这些年的不闻不问,事事亲力亲为,只会亲自给她再弄一个牌位。
  陶贵妃当真猜对了,只是周帝比她以为的……还要疯狂执拗。
  周帝从陶染宫一路回养心殿,没开口说一个字。
  他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玉妃,以及陶贵妃那句“孤魂野鬼”,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他忽视了多少年,这些年压制住的感情,突然全部涌上来,让他失了分寸,失了原本的睿智冷静。
  他像是一个陷入情涡里的少年般,一踏进养心殿,就开始吩咐荣德海,去找最好的工匠雕刻一个牌位,用最好的紫檀木,甚至觉得这不够,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亲自提笔写下她的名讳。
  荣德海从周帝幼年时就跟着伺候,他并未露出任何讶异的神情,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日,规规矩矩的安排了下去。
  周帝犹觉得不够,等荣德海回来之后,立刻让他吩咐工部重新修缮玉心宫,以及拿出图纸亲自在宫殿的一处划出一块地,让建一座长明塔,来供奉玉妃的牌位。
  饶是荣德海早就知道玉妃在周帝心里的地位,听到这也忍不住难以置信睁大了眼,可他却聪明的没开口阻止。
  因为他很清楚,不管是谁,只要是涉及到玉妃,这世间无人再能阻止皇上了。
  周帝的动静并未瞒过文武百官以及后宫的妃嫔,只要稍加一打探,直接在整个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
  周帝修复玉心宫,这代表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失宠了这么久的安家,怕是要再次崛起了。
  而从三岁到十三岁的九皇子,也落入了他们的考量之中。
  有心思敏锐的,连夜聚集在一起,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过了今晚,怕是整个朝堂又要分出一派了。
  不管朝堂如何骤然起了惊涛骇浪,对周修尧来言,一切并没有任何不同。
  他垂着眼,抱着黑布包里的牌位,肩膀上趴着软乎乎甩着猫尾巴的徐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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