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哦——”围观的人异口同声地嘘声,这是不打自招,直接承认了,刘大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边上的小姑子,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看谁的脸皮更厚了。
  “就算是这样又咋样,他把我男人的腿打伤了也是事实,这医药费,还有耽误下工的赔偿总要给吧。”
  刘大花耍起了无赖,这件事她觉得自己还是占理的,就是没了名声又怎样,这钱拿到手了,才是最实惠的。
  “这种事就是家务事了,咱们公安局不管这些事,而且是你们想要怂恿人婆娘偷情在前,被打了也是自找的,你就是往上闹,也不会有人给你个说法。”黄家营是老公安了,处理这些事有自己的一手,而且他说的也是实话,这种家务事,只要没闹出人命来,公安都是不管的。
  “现在抓思想纪律可是严得紧,这样恶劣的性质,放城里,都是要批评教育,通报处分的。”黄家营的话吓得刘大花一个瑟缩,她再坏,也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公安在她眼里那就是官,自古以来哪有不怕官的老百姓呢。
  “那,那咱们就白被打了?”刘大花想着自己这也太委屈了,什么好处都没要着,反而被打了一顿,男人的腿还折了,不知道现在咋样呢。
  “你也可以告他试试,只是到时候这么多人作证,被抓的是顾社员还是你们,那就不一定了。”
  黄家营看出来了,这个新领导偏向顾家,他自然很懂眼色地投其所好,吓了吓刘大花这个无知村妇,而且在他看来,这田家人也着实可恶,他要是有这样的大舅子大舅嫂,他也非把人往死里揍不可。
  赵青山看着这事情的走向,觉得不对啊,怎么打人的没事,被打的反而有事了,但是他知道,这两个公安其中一个似乎不是普通公安,像是更往上的领导,也不敢质疑对方的话,这身上的怨气都快凝结成实质了。
  这顾家的运气怎么这样好,一次次都被他们躲过去。
  “建党啊,今天当着几个公安同志的面,妈问你,你还要这个媳妇不?”苗翠花走到顾建党面前,一脸郑重地问道。
  “不要,这样的女人,谁爱要谁要去。”顾建党想也不想地回答,田芳即便猜到这结局,依旧忍不住心痛。
  “很好!”老太太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公安同志昨个见证。”
  苗翠花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只纸条,一张簇新,还有一张有些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这里有两张字据,一张,是当初我儿子一心要和田芳过日子,被我赶出家门的时候立的,上头写着的是当时分给他们的东西,这离立字据,还没过多少日子,上头这些东西想来还都在,这既然要分开过了,上头的东西也该分一分,还有一张字据,写的是三年饥荒时期,田家和我们顾家借的粮食,已经借了将近五年了,我们家和善,也就不和他们算利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家家户户日子都宽松了些,这田家,也该还粮食了吧。”
  苗翠花早在这等着了,都不是亲家了,这田家吃了他们的,也该全吐出来了。
  她苗翠花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谁占便宜
  苗翠花其实当初也没想过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一开始,她是想要给田芳一个机会的, 毕竟这年头的风气就是劝和不劝离,只要日子还能往下过,那就忍着熬着呗。
  她原先想着,让田芳回家里醒醒神, 看看自个儿娘家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想明白了, 虽说那性子是改不过来了吧,却也不会一味地贴着娘家,克扣自个儿的几个闺女。
  可她也没想到啊,田芳还能偷偷跑回来, 先是把她的宝贝乖乖给吓着了,后来连假怀孕的馊主意都想出来了, 要是再让她在顾家呆着, 还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呢。
  儿子再蠢也是从自己的肚子里蹦出来的, 还能真说不管就不管了,这媳妇, 她是实在不想管也没法子管了,既然她一直都说娘家好, 那就让她回娘家过去吧。
  “啥粮食,泥说啥我咋不知道。”
  刘大花的眼睛乌溜溜的转着,看模样哪里是不知道啊,存心狡赖那才是真的。
  苗翠花也没搭理她:“公安同志你看看啊, 这上头的手印是他们田家的人盖的,前些年有多缺粮,大伙都是知道的,咱们村比别的村好一些,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咱们老顾家的人心善呢,怎么着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亲家一家饿死,当初那些粮,都是从嘴巴里扣下来借出去的,大伙都看看,一共借了三次粮,第一次,还是在饥荒没有爆发的时候,田家往咱们家借了六十斤的粮食,第二次是在六零年,借了二十五斤,最后一次,是在六一年初,那时候救济粮还没下来,田家说实在是吃不饱饭了,我那二儿子憨,克扣自家的伙食又给借了二十斤,那是救命的粮食。”
  上面一条条都写的清清楚楚,是田家在最后一次借粮的时候,苗翠花让田家的老爷子签字画押的,那时候,田家的确是真困难,田家老头想着反正事亲家,也不可能逼着他们还粮,而且当时那样困难,就咬咬牙按了手印。
  “老太太大义。”万爱国感叹了一句,那时候的粮食可是比金子还贵重的东西,别说这乡下地方,就是在都城,有钱都买不到粮,他是亲眼见证了,当初住他家边上的一个老先生,把自己的祖宅跟人换了,就为了一百二十几斤的粮食,没办法,谁让那时候房子不能救命,这粮食却可以呢。
  万爱国不知道顾家早就偷偷屯了粮,只当那些粮的确都是顾家勒紧裤腰带省下来借给亲家一家的,心中佩服顾家的人品,对田家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家,更是鄙夷到了极点。
  那几年,别说只是亲家了,就是亲兄弟亲父子都还能为了一口粮食反目成仇的,像顾家这样愿意自己扣一些,把粮食省给亲家救命的,那是少之又少了。
  苗翠花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这个下放的公安局副局长心中已经升华成怎样一个慈悲的形象,接着想着自己早就在家里酝酿了好些遍的说辞,别到时候张嘴就给说岔了。
  “这上头写的借粮一百零五斤属实,的确是顾家借给田家的没错。”黄家营看了看万爱国的神情,心中了然,站出来对着瘫倒在地上的刘大花说到,“你们还是尽早把粮食给还了吧,不然到时候人拿着字条告上去,你们不仅得吃些时间的牢饭,这粮食还是要照旧还。”
  “都是一家子,而且窝男人的腿还被打瘸了呢。”
  刘大花心中忐忑,可是却还是不乐意就这样松口放过顾家,那可是一百多斤的粮食啊,虽然全是粗粮,搁黑市也能卖个几十块钱呢,而且现在虽说都不饿肚子了,这粮食也没见宽裕到哪里去,田家一大家子的懒汉,每年挣得工分都极少,几乎除了人头粮,分不到多少粮食,也就勉强糊口罢了。
  “你男人为啥瘸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啊,非得人顾家往上把你们全家都告了,告你们欺诈,告你们拉皮条,鼓动良家妇女卖淫你才开心呢。”
  黄家营也就吓吓刘大花,实际上这种事,公安局都很少管理的,都说了民不举官不究,有些事民举了官也懒得究。
  “真,真有那严重?”刘大花在田芳面前还能逞一下能,一到了外头,尤其是公安局的同志面前,下意识地就没那个胆量了,充其量也就是个窝里横。
  “同志,还有呢,这张条子上写的是前些日子,我那二儿子和田芳分的东西,这里头一些零碎的东西我也就不追究了,重点就是这钱,一共是八十六,田芳虽然做错了事,我这前婆婆也不追究了,就当好聚好散,这钱,一分为二,每人都拿四十三,吃点亏咱们也认了。”
  “但是——”苗翠花又转了个口风,“两人不还有三个孩子吗,我也知道,田芳还年轻守不住,再嫁是一定的,现在三个孩子都还在读书,她这个当妈的也不能把自己的那份钱全拿走吧,给每个孩子留下十块钱,以后孩子读书吃饭穿衣嫁人她就都不用管了,不够的那部分,咱们老顾家出。”
  苗翠花是个有脑子的,她不会把事情做绝,至少不会让外人觉得她把事情做绝了,她要做的,就是给田芳喂了一瓢屎,外人还觉得她给田芳喂了一口糖。
  “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以后几个孩子想要看她这个妈,或是田芳想要来看孩子,我都不会拦着,毕竟母女的感情是不可分割的,留下那些钱,也让孩子知道她们的妈没有彻底不要她们,就当时给孩子留个念想。”
  老太太说的有理有据,不仅替孩子考虑到了,还替田芳考虑到了,这样一个不计前嫌的前婆婆,恐怕找破天都找不出来了,谁家媳妇给自个儿子戴绿帽子,婆婆还替媳妇着想的,放到现在的国情,苗翠花还愿意让田芳见孩子,那就是大度了。
  “我不,那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凭啥留给秀妮儿几个。”田芳现在能攥紧的,也就只有这比钱了,她没有想到,老太太那样大气,居然还愿意分她四十三块钱,想起被自家老娘和大嫂拿去的那三十块钱,田芳松了一口气,要是老太太咬死不给她一分钱,到时候怎么把那三十块钱拿出来,都是个问题。
  “那几个是你们顾家的孩子,既然顾建党都说要和我离婚了,那几个孩子也就和我没有一点干系了。”田芳狠了狠心,反正都只是丫头片子,将来也不会给她养老。
  她还能再嫁,还能再生属于自己的骨肉,何必稀罕那三个白眼狼呢。
  田芳心中对于顾秀几个这些日子都没有来看她,没有请她回去住,没有把粮食搬过来,还是很有怨言的,她觉得那几个丫头就是养不熟的,心里压根就没她这个妈。
  只是她想了很多,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
  “那是你闺女,你还能不要你闺女不成?”万爱国有些诧异,“你要是觉得十块钱太多,可以少留一点,终归是你的亲闺女,你还能将来都不认她们?”
  “芳子说的对,那是他们老顾家的崽子,和窝们田家有什么关系,要养老顾家子个人养去,别来找窝们田家要钱。”刘大花算盘打得啪啪响,看样子这小姑子身上还有一点油水可以榨,离了也好,自家还能沾些便宜呢。
  “这是你说的,我也不逼你,但是这字据你要立好了,是你不认秀妮儿几个闺女的,将来她们长大成家了,你也别说自己是她们的亲妈,再想着来要好处。”
  苗翠花早就猜到了田芳的选择,说出自己最终的目的。
  “这——”田芳有些犹豫了,她到不是不舍得几个闺女,而是想着那三个丫头长大嫁人,那彩礼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是娃的亲妈,凭啥这笔钱就没她的分了。
  “答应就答应,芳子,泥就签协议,泥还年轻呢,将来想生多少个孩子生不出来,前些年是顾建党这个不中用的男人耽搁了你,不然你早就有儿子了。”
  刘大花哪管以后的事啊,吃到手才是真的。田芳有些动摇,深深地看了顾建党一眼,垂下眼,她还会有自己的儿子,几个赔钱货的闺女,留着又有啥用呢。
  “我签!”田芳点点头,算着给老娘拿去的那三十,她手上还能剩个十几块,加上她藏起来谁都不知到的私房钱,也有二十左右了,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好,劳烦公安同志到时候做个见证。”苗翠花心中一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现在的法律还没有后世那么严谨,在农村的普及情况更是糟糕,双方画押的协议,在小村子里早就够用了,有旁观者的见证,以后田芳要是再想找几个丫头的麻烦,都没那个底气。
  “孩子的事处理完了,刚刚虽然几位领导都说建党打人的事事出有因,田家没法追究,但终归还是把人打伤了,他的那部分钱,再拿出其中的十三块,就当是给田家人看病的,也当是我们顾家的一点心意。”
  把人腿打折了,终究也不是件小事,为了避免以后扯皮,干脆一次就把这事情给完结了。
  还能有钱拿!
  刘大花乐开了花,原本听那公安的话,她还以为被白打了一顿呢,至于那老太太为啥今天那么好心,刘大花就当时苗翠花上了年纪,这脑子不灵光了。
  “十三块钱,这未免也太少了吧?”她舔了舔嘴唇,按着里凹村的情况,她和田宝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小半年都挣不到这些钱呢,不过她还是贪心地想要再多要点。
  “行,给你凑个整,十五块钱,你也和田芳一样给我写张字条,表示这钱你收了,这事也当是了了,我们顾家不找你们田家的麻烦,你们也别再想着拿这事来找建党的岔。”
  苗翠花松了口,反正这钱早晚还是会回来的,多给两块也不妨事。
  “你也别想着狮子大开口,要是不满意,咱们就往县城走一趟,看看是你们的问题大,还是咱们家建党的问题重。”苗翠花看刘大花似乎还想开口,冷冷地说到,让刘大花这蠢蠢欲动的心,顿时又安分了下来。
  十五块,也不少了,加上前些日子从小姑子那敲诈来的三十块钱,还有那老鳏夫私底下塞给他们的钱,都够往日干个好些年的了。
  两个人签字画押,没过多久,田宝金也被人扶着过来了,他的脚只是脱臼,骨头没有伤到,王大夫给他正完骨,上了些药就完事了,当然,王大夫没说的是,他这骨头脱臼的时间有些长,以后没准会经常性脱臼。
  刘大花不知和田宝金嘀嘀咕咕了什么,他也没闹,跟着在字条上按了手印。
  “你,你别怨我。”
  田芳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带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钱,在路过顾建党边上的时候,又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在围观的那些人的鄙夷的眼神中,和刘大花两人搀扶着田宝金,回了里凹村,这事情到了现在,也算是正式了解了,就等着明天,一起去趟县里,把这婚彻底的离了。
  “回去记得把粮食备齐喽,赶明儿我就让人过来拿啊。”
  人走了一段路,苗翠花冲着田宝金几人喊到,刘大花一个趔趄,差点把本来走路就不稳当的田宝金给摔着,惹来他一阵叫骂,即便走的老远了,那咆哮声还是隐隐约约传入耳朵里。
  “苗婶,你这心地也太好了,要是我,那样的女人我一分钱都不给她。”
  “就是,那样的人凭啥还给她钱啊,不要脸的东西。”
  不少人都围着苗老太说话,绝得老太太在田芳这事上做的不太靠谱,哪有媳妇被赶出去还给钱的啊,对方做了那种事,没让她倒赔钱就不错了。
  你说苗翠花以往还挺精明一人,怎么在这样的大事上反而犯糊涂了呢。
  呵呵!
  苗翠花觉得自己在这村子里聪明的简直没有朋友,一群目光短浅的,哪比得上她高瞻远瞩。
  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她也没打算跟她们解释,人领导同志还看着呢,她能直接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给说出来。
  现在在两个公安同志的心里,她就是一根正苗红,一心拥护党的领导的老太太,思想觉悟必须和一般人不一样。
  她大气,她善良,她宽宏大量,你说这么多优点,咋全在她一人身上出现了呢,真是罪过罪过。
  “妈——”
  顾建党此时也已经有些平静下来了,刚刚他就一直遵循着老太太的吩咐没有说话,对于老太太的决策也没有丝毫反抗,他想着,他妈都做这样多的事了,那一定是原谅他了。
  “叫谁妈呢,我可还没原谅你,看看你搞出来的那些事。”苗翠花瞪了他一眼,将那两张按了手印的纸条收了起来。
  这么容易就当之前那事过去了,门都没有。
  “公安同志,你们不是想看看鸟吗,干脆就和我回家呗,咱们慢慢聊,顺便在我家喝口茶,歇歇脚。”
  苗翠花没有搭理一脸落寞地儿子,反而是满脸和善地朝万爱国和黄家营走去。
  “安安,咱们回家喽。”苗翠花享受地看着宝贝乖乖敬佩发小眼神,提醒媳妇把孩子看紧了,带上了大哥苗铁牛还有两个公安朝家里走去。
  “糟心地蠢蛋儿子诶!”
  翠花鸟绕着顾建党飞了一圈,表示今天这一幕自己的观后感,骂完人,绝对鸟心舒爽,拍了拍翅膀,一溜烟地朝苗老太一群人离开的方向飞去。
  “呸,糟心的蠢蛋!”
  如花也恨铁不成钢地骂了顾建党一句,要不是他们这些当儿子的都那样蠢,翠花会不愿意和鸟生蛋吗。
  顾建党还沉浸在被亲妈抛弃的痛苦里呢,就受了两只会说话的畜生的暴击,气的都快呕血了。
  不过那两只畜生说的也没错啊,他的确是又糟心又蠢,顾建党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谴责,想着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他妈,挽回几个闺女。
  此时的他心中还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明天办完离婚手续,他得去医院看看,看看他,是不是真如刘大花说的那样,不能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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