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节

  ——金吾卫的丘神勣。
  许圉师很不喜跟着阴狠之人打交道,只因避无可避,又不知对方来意,硬着头皮出来相见。
  丘神勣皮笑肉不笑道:“听说户部一位蓝大人病的厉害?”
  许圉师一愣:“是,丘大人如何知道了?”
  丘神勣道:“他们家里已经报了官,先前加上你们户部的人,几乎半个长安都在找他,我难道会不知道?此刻人已找到了?”
  许圉师眼皮跳:“才找了回来,丘大人敢情……是来探病的?”
  丘神勣笑的不怀好意:“是探病,也是治病,许侍郎,我奉命来请蓝大人跟我走一趟。”
  许圉师窒息:“这、这是什么意思?”
  丘神勣收了笑,阴测测冷哼道:“许侍郎难道不知道?这位蓝大人于‘病’中,说了多少狂妄反叛的话?难道你们以为隐瞒不报,二圣就不知道了?”
  真如同分开八片顶阳骨,浇落一桶冰雪水,许圉师灵魂出窍。
  此时此刻,阿弦听许圉师说完,也愣住了。
  许圉师唉声叹气道:“因此不由分说,竟把蓝大人带了去了。我想他是在病中,丘神勣又是个狠角色,这两下对在一起,哪里还有半个好?”
  终于把蓝郎中找了回来,本以为柳暗花明,谁知还来不及喜笑颜开,竟这么快又山重水复了?
  平心而论,蓝郎中发病时候说的那些话,的确是有些大逆不道……但他毕竟是个有狂疾的“病人”。
  阿弦也亲眼见过蓝郎中病中之态,也不知他在冰天雪地里呆了多久,几乎只留半条命了,禁军连这个也容不得?
  且那大牢她是去过两次的,第二次虽“泰然自若”,但那毕竟是牢房,如果再加上刑讯手段,只怕蓝大人那剩下的半条命也即刻化为乌有。
  许圉师实在无法,把心一横:“阿弦你可有什么法子一救?我正想着去找几位大人,同我一块儿进宫说情呢。”
  阿弦一时也找不到头绪,先前能寻回蓝郎中,多亏了敏之从旁指点。
  可是人命关天,许圉师都不惜要为下属奔走,阿弦终于道:“侍郎若入宫,我愿同行。”
  许圉师一振,凝视阿弦片刻,心中慢慢地升出几分豪勇之气:“好!那我们便一起!”
  第225章 相亲相近
  就在许圉师想要为蓝郎中奔走之时, 大明宫中, 正也有一场恍若深海之底的暗潮涌动。
  崔晔仔细将手中卷宗从头到尾看了两遍, 走前一步,双手呈上。
  牛公公走下丹墀,将卷宗接了过去, 仍是放在旁边武后的书案上。
  武后抬头道:“崔卿已经看完了?”
  崔晔微微垂首:“是。”
  武后道:“那不知……你觉着狄卿的这份结案密卷如何?”
  原来方才崔晔所看的, 正是狄仁杰密呈给武后的宛州之火调查详细。
  听武后询问, 崔晔道:“狄大人抽丝剥茧,侦讯查案缜密详细, 无懈可击。”
  武后道:“在狄仁杰出京之前, 我曾经提醒过他, 此事也许跟不系舟有关, 当时他尚有不信之色,没想到果然被我料中。”
  崔晔垂首不语,眉间却仍是一片月朗风清。
  武后瞥他一眼:“近年来, 这些逆贼越发胆大妄为, 本来我并不想理会, 但他们竟敢公然对朝廷大臣下此毒手,我已无法再忍了。”
  崔晔道:“话虽如此,只是听说不系舟之人神出鬼没,要找起来恐怕极难。”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是先前我并不想大肆搜寻而已,但他们一再触我的底线, 叫人忍无可忍,”武后微微冷笑,“我已经交代丘神勣,让严密寻访不系舟余孽,尤其是跟长孙无忌褚遂良等有关的那些……”
  崔晔道:“娘娘如此,只怕会让人心浮动。”
  “是么?”武后似不以为然:“我原本倒是仁心宽容,只他们并不领情,我又何必如此?就像是十八子所说,——天下人要说什么,就算我是皇后又能如何,仍是管不了。既然管不了,为何不让自己痛快些?”
  崔晔哑然。
  武后见他清冷的面上终于流露一丝无奈之色,倒是颇觉趣味:“我先前并不想惊动群臣,是以才并不曾公布这份结案卷宗,但崔卿你觉着,我若是将此卷宗公开,朝臣们知道了是不系舟对十八子等下手,会是如何反应?”
  崔晔眉头皱蹙,徐徐道:“娘娘……早就知道了,何必再问臣呢。”
  “哈,”武后注视着他,“我便是要你说。你且说出来,也好让我死心。”
  长睫一眨,崔晔沉静道:“群臣多半不会因为黜陟使遇袭而生兔死狐悲、同仇敌忾之心,兴许适得其反,他们……他们也许会跟那窦姓之人一样想法。”
  果然!武后面上虽笑,眼底却是冷绝:“你果真说中我心中所想,若此卷宗公布,自然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不系舟残虐,可是他们内心呢?只怕也觉着不系舟之人做的痛快!谁叫皇后干政,谁叫女官当道?索性一把火烧了女官,灭了皇后威风,正合他们心意!”
  崔晔拱手垂头:“娘娘请息怒。”
  武后胸口微微起伏,又过片刻,终于略消了心头之火,她深深呼吸,竟低头喃喃道:“干政又如何,难道我所做,会比圣上亲自所为差么?”
  崔晔眼神一变,却仍面沉似水。
  武后举手揉着额角,牛公公见状,忙放下拂尘,搓着手走过来道:“娘娘是不是又犯了头疼?奴婢来帮您揉一揉。”
  武后“嗯”了声,微微抬眼,沉沉地双眸却看着前方那道岿然不动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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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在瞬间静了下来。
  武后打量了崔晔片刻,终于挥手制止了牛公公。
  牛公公会意后退,武后正要说话,殿门口内侍道:“丘大人求见。”
  武后微微皱眉,手搁在桌上,纤白的手指微微握起。
  半晌才说了声“传”。
  不多时,丘神勣从外走了进来,上前叩拜,道:“卑职奉命先去将蓝名焕带了回来,经过一番审讯,证明此人的确是大逆不道。”
  武后眼神暗沉:“哦?”
  丘神勣道:“他曾经在户部大叫‘飞鸟尽良弓藏’,又自称是有功之臣,十分骄狂。后在府中大骂陛下不仁滥杀……等等言语,这种种行径他自己都已经承认。”
  武后冷冷一笑:“这些人胆子越发大了……他可说了他为何如此么?”
  丘神勣道:“他说陛下冤枉了他,说陛下听信小人谗言。”丘神勣一停,面露愤怒之色:“他还大骂臣是小人……”
  武后皱眉:“这混账东西,如此语焉不详?有什么对不住他们户部的……难道是因为……”
  毕竟近来南边遭灾,国库告急,朝廷责令户部尽快恢复生息,武后欲言又止,道:“莫非是因找不到法子所以赌气失心疯了么?”
  丘神勣问:“娘娘,现下该如何处置此人?”
  武后瞥一眼崔晔,却见他自始至终都只淡冷而听,不见反应。武后便心不在焉问道:“依你之见呢?”
  丘神勣面露喜色,双眸发亮道:“这种不知死活的狂徒,就该杀一儆百。”
  武后见崔晔皱了皱眉,她便笑道:“崔卿,你的意见呢?”
  崔晔思忖着,正欲答话,外头内侍又道:“户部许侍郎、女官求见。”
  武后挑眉,然后立刻明白过来:“许圉师是来救他的部属了么?”一笑道:“也好,都传进来。”
  顷刻间,许圉师同阿弦一前一后进了殿来。
  崔晔原本静默而立,垂着的朝服袖子更似静水无澜,直到在听了两人进见,才不由微微侧身看了眼,那大袖随之轻轻摆荡,无风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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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许圉师本想多请几位大人帮忙说情,但是跟阿弦出门之时,转念一想,如果求情不成,武后自然震怒,又何必再连累别人呢?因此索性只跟阿弦两人进宫。
  阿弦一路上仍有些精神恍惚,竟也忘了先前她去吏部的时候,吏部众人说崔晔进了宫来。
  直到进了殿内随着许圉师往前,站定叩拜后,不经意抬头,才看见他竟静静默默地立在身畔左侧不远处。
  阿弦睁大双眼,几乎没忍住要叫出来。
  隔空,崔晔向着她使了个眼神,阿弦强忍住胸口的悸动,狠狠地压低了头。
  只听武后在上说道:“许爱卿,你来的好快,可是为了蓝名焕之事么?”
  许圉师道:“娘娘圣明,微臣自是为此事儿来。”
  武后扫他两眼:“既然你来了,却是正好儿,那你不如跟我说说,为何户部这种朝廷命脉之地,竟容得一个欺上瞒下,大胆反叛之人身居要职?”
  许圉师心一抽:“娘娘所说的是蓝郎中么?”
  “不然呢?”武后眯起双眼,倾身看着许圉师,面露冷笑:“莫非……除了此人,还有别的人如此?”
  “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许圉师有些乱了阵脚,“臣是说,臣……臣不大敢信蓝郎中是这般的人。”
  武后道:“丘神勣,把你审讯结果告诉他。”
  丘神勣得意洋洋地便将方才禀告武后的话又说了一遍。
  许圉师听罢,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却终于迟疑道:“娘娘,这些话……这些话其实当不得真,毕竟蓝郎中身患狂疾,他说的是什么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之前御医帮他诊疗之时也曾说过,这是狂症……”
  武后面色微冷,道:“就算是身染狂疾,难道就可以肆意胡为了?今日是说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他日持刀造反,难道也要让群臣说情,判他无罪?”
  许圉师听说的如此严厉,心头震动,一时竟不敢再言。
  忽然崔晔道:“娘娘,臣有话说。”
  武后顿了顿,才道:“崔卿想说什么?”
  崔晔道:“娘娘,臣虽跟蓝大人并不算熟识,却也听闻过他之名,是个甚是精明能干、忠心耿耿之人,且先前还同许侍郎一起商议开源节流的国计,提出好些可用举措,如此人才,若当真反叛倒也罢了,倘若是因病所苦而遭受刑罚,臣窃以为是朝廷之损失。”
  许圉师眼前似有一道光,忙道:“是,臣恳请娘娘明鉴!开恩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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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后一言不发。
  这是令人头皮发麻心头战栗的沉默。
  终于,武后看向阿弦:“女官,你今日随着侍郎进宫,可有什么话说?”
  阿弦道:“虽有话说,却不敢说。”
  武后原本神情偏些冷肃,听她开口,却蓦地失笑:“哦?为什么不敢?”
  阿弦道:“怕不小心又说错了话,又要关押禁军大牢了。”
  “哈……”武后一笑,又咳嗽了声,敛笑道:“这可稀罕了,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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