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状况

  小歪道一走,朽月立刻得到了全身心的清静,在房中心无旁骛地瞑目炼神,不知与外界隔离了多久,一睁眼就到了晚上。
  窗外有些吵闹,有伊涧寻和老杨的呼喊声,还有混乱的打斗声,就在此时,柳兰溪突然推门进来,朽月茫然不解地问:“外面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吵闹?”
  柳兰溪伸头看了看外面的情况,解释道:“有大批夜畜攻上山来了,道观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今日师父偏要留你在这我便觉得事有古怪,现在想来,它们必定是受召唤冲着你来的!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再说,师弟和老杨叔应该能抵挡一阵子。”
  “外面一干杂碎能奈我何?逃?像是本尊会做的事吗?哼,本尊就在这哪也不走,放心吧,它们伤不了本尊……哎,柳兰溪,你没听见本尊的话是不是,本尊说了不走!你小子给我放下……”
  柳兰溪对灵帝无所忌惮的傲骨言辞置若罔闻,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这尊难伺候的大佛就往外走。
  他边走边说道:“不成,我不能让那些丑东西的脏手碰你一下,灼灵,别让我为难好吗——我不想亲自动手杀人。”
  这话听着不像开玩笑的,他平时那么不正经的一个小歪道,花言巧语张口就来,唯独他方才说出口的皆字字发自肺腑,绝无虚言。
  朽月听了一时语塞,不免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个她有点陌生的人,内心那湾水波不兴的湖面开始泛起了阵阵涟漪。
  在道观外,伊涧寻和老杨一个持剑一个拿着烧火棍正奋力抵御着,那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秃瓢瞎眼的怪物。
  这些怪物张牙舞爪地纷纷纵身飞扑,跟一只只跳上岸的癞皮蛤/蟆看见天鹅肉似的,饥渴难耐,见人就咬。
  事实上观中确实有一只肥鹅,这会儿早吓得不知和那把竹扫帚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在好吃懒做,贪生怕死的事上胖鹅做的比猪还到位。
  柳兰溪背着朽月穿过一条小小的回廊,趁着大批夜畜全都集结在观前,准备从侧门小路离开时,突然眼角闪过一个白影,有人挡在了跟前。
  “师父,你在这做什么?”柳兰溪冷漠地盯着来人问。
  柳初云眼角瞥了眼柳兰溪背在身后的朽月,装模作样地笑道:“徒儿,快把灵帝交给为师吧,为师会带她到安全的地方。”
  他说着便要伸手过去将人截下,柳兰溪侧开他伸出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皮动了动,不太客气地拒绝道:
  “不必劳烦师父了,灵帝身子金贵无比,要是哪儿磕着碰着就不好了,还是让徒弟亲自护送吧。”
  “小心一点,你师父好像有点怪。”朽月在柳兰溪耳边小声提醒他。
  “哈哈哈,既然徒儿不肯把灵帝交出来,也别怪师父无情了!”
  柳初云突然转头吹了一声刺耳的口哨,适时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涌来了密密麻麻的夜畜。
  这群秃瓢双眼深凹,口角流涎,用四肢爬地而走。
  更令人咂舌的是这些夜畜浑身溃烂,身上腐烂的地方已长出了不少白蛆,它们入蛊太深,已经不能算是人了,而是一具具毫无感情,听人摆布的人肉傀儡。
  朽月额头微痛地瞅着这些怪物,十分简短地置评道:“的确又丑又恶心,太污眼睛了。”
  “传说夜畜有一位饲主专门饲养,想必就是阁下吧?”
  柳兰溪盯着面前熟悉的面庞,感叹原来慈悲和邪恶如此相似,面皮都不需换,从神态便能窥得的真相,这真相常常令人不愿相信。
  “此事不是显而易见吗?千茫山才高气清的柳道长就是夜畜饲主,不知这事传出去是否于他仙途有碍,哈哈哈哈……”
  柳初云眼睛睁开到一个夸张的极限,像一具笑容煞为惊悚的人偶,喉咙里发出的音调如竹枝划过地面,听起来尖锐刺耳,令人皮寒。
  柳兰溪眸光里有点儿厌恶和忧虑,生冷地问道:“我师父呢?”
  “说什么傻话呀,我的乖徒儿,我就是你的师父啊!”
  这人却好似假装听不懂,仍旧扮演着师徒情深的游戏,把人当成傻子一样戏弄,同时做着和师徒情深相悖的事——指挥着那些面貌丑恶的夜畜把两人团团包围。
  柳兰溪眼睫轻颤,眸子冷淡漠然,嘴角却绽开一朵浓盛的荼蘼之花。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藏在话里的杀气却重得令人喘不过气:“呵,这些跳梁小丑也好意思拿来拦我的路么,你不妨看看身后。”
  ‘柳初云’顺着柳兰溪的意思回头看去,只见头顶上方无端多了一条通体碧绿的大蟒蛇。这条蛇吐着红色的信子从墙院逶迤爬出时,上半身忽而变成了披着一头绿发的女人。
  风以浊长发飘飞,蛇眼毒鸷,长尾朝着那群秃瓢重重捶打而下。
  夜畜们只得了进攻的命令一味上前寻死,它们如蚊蝇一头乱撞,被蛇尾拍碎的成了一滩滩爆肠肉浆,胳膊纷纷被撞残甩飞,双腿尽折,跟绞肉榨汁一般痛快。
  朽月眉头一耸,惊诧道:“咦,你又找了一条蛇?”
  柳兰溪无暇他想,点头“嗯”了一声,后面才反应过来:哎,不对啊,什么叫‘又找了一条蛇’?跟专去蛇窝偷情被媳妇抓包似的!
  他转头回看了一眼,嘴角冷不防蹭到了朽月的侧脸,忽然玩心大起,眯眼笑道:“夫人,我和她是清白的,为夫先带你离开此处,稍后再好好跟你解释。”
  朽月:“你的脑袋不想要了?”
  眨眼之间,柳兰溪已背着朽月飞至屋顶,前脚刚把人放下,后脚夜畜饲主就提着一柄殷红如血的长剑追了上来。
  他完全不在乎他饲养这些牲畜死活,对于这些人肉傀儡的下场根本无关痛痒。
  ‘柳初云’将邪剑指着朽月,满目阴狠乖戾,柳初云的那张慈眉善目的面皮几欲要荡然无存,徒然留下无穷无尽的憎恨。
  朽月看着面前这把剑,眸光微漾,质问道:“这把剑怎么在你手里?”
  这个仇大苦深的饲主看人的眼光尤是狠毒,在他的想象中早就把朽月千刀万剐杀上一千回了,难为他还要稍微克制一下欲念,发表一通尘封已久的前仇旧恨来:
  “朽月,你不认识我恶傀但总该认识这把剑吧?托你的福,待我恩重如山的老魔尊便是死在你这把剑之下!这把剑上曾沾染了无数我族族人的鲜血,今日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让你尝尝这柄殷绝剑的滋味,为我们那些死去的族人报仇!”
  恶傀手持殷绝剑心狠手辣地往朽月胸前刺去,谁知中途杀出了个程咬金,剑尖被柳兰溪用两指截住,他只觉这小道士力有千斤,一时刺不进,又难以把剑抽回。
  “哼,我当是谁,原来是烈穹的走狗!你还想为你死去的族人报仇?旗号打得真响亮,当初魔族屠戮我灵族之时不也没见你们心慈手软?”
  朽月站在离剑不足三寸的地方,不躲不避——事实上她也动不了,整个人面不改容,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种目中无人的蔑视彻底激怒了恶傀,他当即以掌心握住剑身向前划去,顷刻鲜血潺潺注入剑身。
  浓稠的液体顺着红剑往剑尖流去,柳兰溪嫌恶地“啧”了一声将手放开,害怕染上了什么瘟病似的将手往身上抹了抹,还总觉得不干净地反复检查了半天。
  与此同时,又听恶傀用魔语念了一段大咒,朽月听得不知所以,能懂大概意思是:饲剑以血,什么祭奠荒古亡灵,什么什么请求八方怨主来助……
  恶傀擒剑指天,刹那一束红光直耸天际,以红光为中心,周围风云旋绕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散开。
  周围风声凄厉,树林摇曳,仿佛死寂已久的邪灵被唤醒一般,纷纷附着于这柄血剑之上。
  殷绝剑上邪气阴森,它像有了灵魂和自主意识,瞬间从恶傀手上飞出,如同一支脱弦的箭,无需受人操持,径自往朽月那处飞去。
  “殷绝剑竟然还有这种功能?本尊以前怎么没……”朽月话还没说完就被柳兰溪拦腰挟在臂间,单靠只手搂着一跃飞上屋檐。
  殷绝剑跟在柳兰溪身后穷追不舍,柳兰溪蹿房越脊,纡回绕圈,身上还带着一人,即使速度再快也有力怠之时。
  眼见就要被追上,他突然急遽刹住脚,头一转拐进了朝尘观供奉历代道师的内殿中,用后背一撞,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了个紧实。
  “你把本尊放下吧,多没面子啊一直逃,本尊还不至于怕了一把剑!”
  被人抱着说话不腰疼的灵帝发表了一通牢骚,觉得这小子忒没风骨了些,有损她老人家宁折不屈的脸面。
  柳兰溪把这位临危不惧的大神屈尊藏在门后,然后小心翼翼嘱咐道:“我的菩萨呀,我知道你练就了一身金刚速愈神功,让人随便戳几十个窟窿都没事。但是我有事啊,但凡您伤到分毫皆能十倍地疼在我心上,百试百灵!您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我行吗?”
  “这是什么道理,本尊受伤的同时还要可怜你?”朽月心道,她脑子一时没明白这是怎么的一个因果关联,捋了半天脑筋就是没转过弯来。
  正在朽月愣神的当口,那殷绝剑失去了目标便开始四处劈砍,几处不禁折腾的屋舍被摧残得只剩下一堆破砖碎瓦。
  等过了一会,殷绝剑终于消停了,谁料殿外好死不死传来了伊涧寻的声音。
  原来这小子发现师父‘柳初云’在和一条青蛇缠斗,居然不分好坏地上前帮忙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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