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那将领听得莫名其妙,苦着脸道:“九爷,你忘了,属下孩子都三岁了,你还抱过的,可不敢再找, 我可没有您这般好福气,乐享齐人之福。我家那位可是出了名的河东狮,会一刀阉了我的。”
  一句话令诺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冲着百里九得意地挑挑眉毛,抛下他,径直跟随那将领去其他地方看热闹。
  有那日在将军府给老夫人贺寿,亲耳听到呼哲对诺雅夸赞的,凑到近前起哄,让她指点指点兄弟们的対搏功夫。
  诺雅一点也不忸怩,更不谦虚,与将领们全都嘻嘻哈哈地玩笑,不拘小节。
  有两人正在场地中央比试近身搏斗,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武器一刀一剑。壮悍的那人使刀,因为气力过人,将刀舞得虎虎生风,令瘦子丝毫近身不得,被迫狼狈后退,招架不住,胜负已分。
  诺雅喝住两人,上前接过那瘦子手中长剑,道:“两阵对敌,应当是以己之长,克彼之短,对方膂力过人,但是身形明显不够灵活。你此时不应硬拼力敌,而是运用自己身形灵活的优点,有效地躲避并发出主动攻击。而且,战场之上,花拳绣腿最是要不得,既然出手,就应当一击致命,而不是像你适才那样,对方明明有很多破绽,你却一直是不痛不痒地挑衅,错失良机,就是给了敌人杀你的机会,你应当这样......”
  说完以手持剑,虚空比划几招,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胖子破绽之处,问那瘦子:“可看懂了?”
  瘦子悟性倒好,连连颔首,接过诺雅手中长剑,重新与那胖子战做一处,立竿见影,立即反败为胜。
  那胖子不依,拦住诺雅:“不行,你既然指点了他,就不能有偏向,也要指点我几招,否则,我岂不是一直被他压制着?”
  诺雅坦然一笑:“你有两个最致命的缺点,第一是身形笨拙,下盘不稳,第二,就是力道不能收放自如,所以对方一旦中途变换招式,你不能做出最快的反应。应该加强这两方面的练习。”
  胖子感激地点头,仍旧虚心求教:“难道就没有投机取巧,赢了他的方法?”
  “自然是有!”诺雅接过胖子手中的刀:“你可听说过程咬金的功夫?”
  “程咬金的功夫,三斧子的能耐,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旁边有人插嘴。
  诺雅点点头:“战场杀敌,不要太多招式,你气力有,招招蛮力,所以也最耗费气力。千万不要用太多花哨的招式,第一招,最简单,四两拨千斤,避开对方攻击,保存体力;第二步,最完美,毫无破绽,反败为胜,占于上风;第三步,最狠辣,一招致命。就练这三招,刀在意先,就可以了。”
  诺雅一边说,一边比划,毫不保留。
  周围围拢的人越来越多,最初诺雅讲解的时候,看她软绵绵的,毫无力度可言,不过是敷衍点头,心中不屑,后来见胖子有模有样地学了来,舞得虎虎生风,果真三招就与瘦子立见高低,出现戏剧性转折。都有些咋舌,纷纷效仿。
  哪怕是学上一招半式,在沙场之上,那就是保命的办法。
  有人试探着问诺雅:“可不可以指点指点我,看看我哪里不足?”
  诺雅点头,众人踊跃比试,请求她指点,兴致勃勃。
  人围拢得多了,自然后面的人看不到,就有些推推搡搡。酸秀才提议:“干脆就请嫂子到那点兵台上,指点大家,我们也好都见识一二。”
  他的提议立即得到大家赞成,将诺雅不由分说拥至点兵台之上。
  ☆、第四十九章 故人之女
  这点兵台正是平常操练指挥兵马所用,较点将台略低,基高丈余,宽广约四五丈。诺雅丝毫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指点着士兵们在近身搏斗中存在的不足之处,言谈身教,毫不吝啬,但凡得到指点者,皆受益匪浅,欣喜若狂。
  当老将军一行人赶至军营的时候,就见众士兵围拢了点兵台,仰着头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同身边人比划,浑然忘我。
  台上正在比斗的是两位小兵队长,反应敏锐,出手敏捷,看起来似乎无可挑剔。一旁一位劲装女子英姿勃发,正指手画脚地指点讲解着两人功夫中的致命缺陷,全神贯注,语气铿锵,俨然是一位沙场点兵,气吞山河的女英豪。
  身边有副将,不识得诺雅,立即上前大声呵斥道:“简直荒唐,怎么让一个女人家上了点兵台!”
  那副将嗓门高,一嗓子下去,台上的两人立即停止了拳脚,转身见是老将军,不敢再放肆,赶紧跃下台子。
  诺雅不懂轻身功夫,只能沿着一旁阶梯健步而下。
  有头领上前,将诺雅指点士兵刀剑功夫一事同老将军如实说了,老将军连连颔首,并不怪责,吩咐众人暂且散了,准备庆功宴。自己径直走到诺雅近前,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的杀敌之法很是独到而又有效!很值得士兵们借鉴学习。”
  诺雅得到老将军肯定,有一丝赧然,谦逊道:“我也只是纸上谈兵。”
  “哈哈,作为将领的我,对阵之时,何尝不是纸上谈兵。若是我上前杀敌去了,岂不后方群龙无首?”
  “我这小打小闹的伎俩怎敢与爹的六韬三略相提并论?诺雅这仅仅只是萤火之光,而爹爹运筹帷幄,指挥的却是千军万马,不可同日而语。”
  饶是老将军耿直,诺雅的一番恭维谦让听在他的耳里,也觉得熨帖,朗笑两声道:“你所传授的对敌之法,可以从根本上增强我军的战斗力,到了战场之上,不知道可以挽救多少人的性命,星火燎原,一样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
  “诺雅这样冒失地指手画脚,所授功夫杂乱无章,希望不会给父亲带来什么麻烦。”
  “你好像对于武学十分博学广记,懂得很多流派的功夫?”老将军突然出声试探道。
  诺雅摇摇头:“我只懂得招式,一知半解,至于是什么门派,什么来头,并不记得。”
  老将军捻须和蔼一笑:“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之女。”
  “喔?”诺雅对于自己的身世向来敏感,听老将军这样说又有点提心吊胆,迫不及待地问:“是谁?”
  老将军喟叹一声,满是遗憾:“这位故人与我乃是至交,当年也是一代武林枭雄,可惜英年早逝。他在世之时,曾经跟我提起他的掌上明珠,说是自小天资聪颖过人,天赋异禀,武林各派的武功绝学但凡看过一次,几乎过目不忘,而且可以举一反三。只可惜她自幼心善,不喜舞刀弄棒的打杀,饶是他费尽心机引导诱哄,也不愿习武,继承他的传世绝学,反倒喜欢钻研厨艺,与府中厨娘学习做得一桌好席面。
  好友不肯死心,觉得女儿不学武术实在是可惜,又爱女心切,不想过分勉强,重金搜罗了许多武林各派的武功秘籍讨女儿喜欢,希望她能哪日突然开窍,将自家武学继续发扬光大。
  那丫头对于各派武功精髓两三遍就能心领神会,不过九岁之时,与许多驰名武林的高手纸上谈兵,都能稳操胜券。所以,我那老友不止一次跟我感叹,若是她是个男儿身,定然能够笑傲武林,成为一代武学泰斗。”
  诺雅听着心里艳羡,只觉得那位父亲能够遵从女儿的意愿,不勉强为之,可见多么英明开通,一时感怀自己身世,伤感落寞道:“只可惜我不是,老汤头说我只是中毒武功不能施展而已。”
  老将军惋惜地喟叹一声:“不需伤感,等过了年,让小九帮你打听打听,总是会有名医圣手可以医治好你的病。”
  诺雅倒觉得无所谓,展颜一笑:“我只是檐下燕雀,也不是太喜欢舞刀弄棒,如今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父亲不用挂怀。”
  笑得洒脱,没有一丝半分的勉强,可见心态的确平和。
  有将领过来向老将军请示军务之亊,在几步外站定,诺雅见他公务繁忙,就赶紧告辞不再打扰。
  三军将士都在忙碌着生火支灶,诺雅无处可去,就有些好奇,百里九的军帐里面会是什么样子,沿路向几个士兵打听着,很容易就找到了。
  百里九正坐在长案后面拆看一些堆积的往来信件,见了诺雅也不避忌,冲着她招招手:“听说你适才很出风头,竟然上了点兵台,众人瞩目。而且士兵们都特别信服你,交口称赞。”
  林诺雅环顾四周,空荡荡的,不过一案一榻而已,角落处有新燃起的火盆,与自己想象的颇多出入,而且尤其寒酸,整个帐篷里充斥着一股清冷潮湿的味道。他经常宿在这里,不回将军府,可见多么艰苦。
  她挑衅地笑:“怎么,怕我鸠占鹊巢,夺了你少将军的位置?”
  百里九一把拽着诺雅在他身边坐下来,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饭吗?”
  诺雅的心思跟不上跳跃,就是一愣:“我无论做什么饭,你都抢得贼快,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不喜欢的。”
  百里九习惯性地将她拉进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只要你做的饭菜我都喜欢,尤其是软饭。我巴不得你像那南宋梁红玉沙场点兵,运筹帷幄,我为你牵马坠鞍,更衣沐浴,铺床暖被。”
  诺雅无奈地向上翻了一个白眼:“你这话若是倒过来说,我会将它当做绵绵情话,好生感动一番。”
  “喔?”百里九放开诺雅,二话不说,撑起双臂就是一个倒立:“原来夫人有这样嗜好,情话还要倒着说。”
  一句**的话还没有说完,帐帘一掀,适才那个络腮胡子的将领闷头闯了进来,就是一愣。
  百里九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威严”,所以并不惊慌,淡定地站立起来,拍拍手,不悦地问:“又怎么了?”
  “呃,老将军让我过来问问,庆功宴的酒可有准备多的,他要祭奠战死沙场的将领和士兵,然后明日好将功德碑送往枫林寺。”
  百里九适才倒立,气血上涌,脸色赤红,不耐地摆摆手:“多得是,让他放心就是。”
  那将领转身走到帐口,又实在忍不住转过身来,吭哧吭哧地道:“有句话我不吐不快,九爷,这倒立不仅不能治便秘,方向逆行,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方向逆行?诺雅很不地道地忍不住爆笑出声。
  百里九顺手抄了一支笔,向着那将领丢过去 :“你再满嘴喷粪,老子给你砍个枣木楦堵了那**儿。”
  将领莫名其妙,只觉得百里九不识好心,逃出帐篷方才扯着嗓门道:“庆功宴马上开始了,老将军请你和嫂子赶紧过去呢。”
  诺雅幸灾乐祸,笑得愈加肆意。
  百里九极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满脸哀怨道:“真不应该带你到这里来,我一世英名全都毁于一旦。”
  诺雅笑着辩解:“你不是毁于一旦,你是毁于一便而已。”
  言罢又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仰。
  百里九无奈地仰天长叹:“便秘倒还好听些,有种滋味比它还难受,不通不畅,憋得浑身都是火。”
  又要混不正经了,诺雅赶紧弃械投降:“大不了一会儿喝酒的时候离你远些就是,不再招惹你。”
  “你若是敢,信不信我治你一个违抗军令之罪?”
  两人说笑半晌,从帐篷出来,外面已经夜幕降临。练兵场上,庆功宴已经开始了,诺雅第一次见这样宏大的场面,简直叹为观止。
  营地之上,整整齐齐地生了篝火,士兵们席地而坐,围拢着火堆,火上炖煮着烧肉,沸腾翻滚着,油汪汪,红亮亮,肉香四溢,蒸腾了半个天际。士兵每人面前摆了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斟满了美酒。酒香裹夹着令人垂涎三尺的肉味,不由分说地钻进诺雅的肚子里,勾起食指大动。
  所有人到齐,三声鼓响,停了喧嚣,整个练兵场上仅余炭火“噼啪”燃烧炸裂的声响,和锅里的肉汤翻滚的声音。
  老将军站在点兵台上,恭敬地捧着明黄圣旨缓缓展开,开始朗声宣读,语气铿锵,声若洪钟,威震四野。不外乎就是皇恩浩荡,体恤将士,歌功褒奖,特赐犒赏三军之类的话,跪在地上的士兵三呼万岁,谢过圣恩,方才重新席地而坐。
  老将军恭敬地将圣旨供在点兵台香案之上,端起提前备好的三碗烈酒,祭奠战死将士。其他士兵也照做,将跟前碗里酒尽数淋在自己面前,一派悲壮肃穆。
  祭奠完毕,庆功宴方才正式开始,气氛逐渐热络,士兵们一改适才的感伤,吆喝着喝酒吃肉,整个营地顿时喧闹沸腾起来。
  ☆、第五十章 方老爷的长随
  百里九被人拉扯着灌酒,许是平日里没大没小习惯了,所以众人玩笑开得也热闹,荤素不忌。
  林诺雅酒也喝了不少,不敢贪杯,寻个借口,就想到百里九的帐篷里暂且休息片刻,等庆功宴罢,再一起回城。离了人声鼎沸的练兵场,四周夜色深沉,她又有了五分醉意,看所有的帐篷都是一模一样,一时竟然分辨不清,究竟是哪一个,迷了路。
  正寻摸着,身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跟上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低唤:“小姐?”
  诺雅一怔,因为整个军营除了自己,哪里还有第二个女人?她转过身来,见有一士兵队长打扮的人,正尾随在自己身后,隔了数步远,轻声地问:“小姐,真的是你吗?”
  诺雅只觉莫名其妙,又看不清那人相貌,疑惑地问:“你是谁?”
  那人两步跨过来,冲着诺雅倒头便拜:“小姐不记得奴才了吗?”
  她饮了酒,脑子半晌转不过弯来,迷迷糊糊地摇头。
  “小姐,奴才是方亮啊!”
  “方亮?”诺雅不经意地重复他的名字,心里猛然一凜,酒意顿时醒了两分,他姓方?他跟方家什么关系?
  “是呀,小姐,以前我是老爷身边长随,后来得了他的推荐,从军西征去了,我们在府里经常见面的。”
  诺雅心里有忌惮,不敢冒失说话,努力稳稳心神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也不是什么小姐,你大概认错人了吧?”
  暗夜里,虽然离得近了,但是依旧看不清那自称“方亮”的人什么相貌,听着似有哽咽:“方家突遭变故,老爷蒙受不白之冤,奴才也没想到小姐你竟然还在人世。今日练兵场一见,若非小姐你展露武学竞技,仍是旧日风采,奴才绝不敢认。”
  诺雅将拳头握起又放开,心里纠结半晌,方才沉声问道:“你说的究竟是哪个方家?小姐是谁?老爷又是谁?”
  “方诺小姐,奴才知道您如今步步惊心,需要小心谨慎。您尽管放心,奴才对老爷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将您的身世泄露出去半分!”那人信誓旦旦,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言之凿凿,可见决心。
  诺雅懂得世态险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就单凭他这几句话,哪里会信?冷冷地对那方亮道:“对于方家之亊我的确有所耳闻,只是可惜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那士兵“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上:“小姐不认奴才,情有可原,我无所谓,只是方家灭门之仇,小姐忘了吗?那太子为了遮掩罪行,草菅人命,整个方家,全都含冤而死,小姐难道就真能忍气吞声,屈辱苟活一辈子?”
  “你口口声声承了方家的恩情,自己不是一样苟且偷生?还在这里大义凛然地教训起别人来了。”诺雅言语相激,试探他的虚实。
  “我承认,我没有用,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一个小队长的位置,离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尚且遥不可及,没有近身的机会。但是我发誓,但凡有可以为老爷报仇的时机,必然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否则对不起老爷当初赏我的这块方家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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