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纪沉鱼从乡村医院转到市医院, 又转到了省医院。每个接手的医生知道纪沉鱼来历不简单,都不敢确定他的病情, 只说目前看来不太乐观,还需要进一步的化验观察, 建议去更好的医院再查一遍。
  李晓月跟着在一个个医院间折腾,除了担心, 就只能帮着跑跑腿,别的什么也帮不上。
  章一见她辛苦, 赶她回家:小姑娘你先回去吧,boss这样子, 项目也不得不中止了。我会尽快安排其他人接手你们村的试用工作,你回去等信儿吧。
  李晓月站在病房外六神无主,这几天纪沉鱼频繁地头疼,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发烧,她真觉得不是小毛病。
  章大哥,纪沉鱼他怎么会这样?我想在这里看着他,丢下他我不放心。
  章一拍了拍她的肩:没多大事的,我boss他一向这样,生点小病就感觉天塌了。我们不是排查过了吗?饮食、用水都没有问题,你送医也及时,各级医院也没给他用不该用的药物,一切正常。
  章一这么说让李晓月放下点心他说的没错,尽管纪沉鱼哼哼唧唧、看着难受得要死,其实温度计测出来还不到三十八度,只是低烧而已。
  而且章一是他多年的助理,怎么也比她更了解纪沉鱼。这么想来,可能是她小题大作了。
  那我回去了,我出来太久,我爸妈也会担心。要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就给我打电话。李晓月道。
  章一笑笑:小姑娘,你能帮我把boss送进医院,还联系到我,就已经足够了。学业要紧,你赶紧回家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你也看到了,纪氏这么大个集团,会缺照顾病人的人么?
  说的也是,是我没考虑到。李晓月摸摸脑袋,担忧地看了眼病房,他要是好了,给我打个电话吧。就算治不好,也让我了解一下情况。
  哎,好。我办事,你放心。
  李晓月走后,章一走进病房,看着床上那个苍白的、看着窗外绿叶发呆的男人,叹了口气。
  boss,按您的吩咐,没让那些医生说漏嘴。
  嗯。纪沉鱼心不在焉,面上无悲无喜,看不清楚在想什么。
  只有章一知道,纪沉鱼的肿瘤压迫了视神经,他眼前现在就是模糊一片,跟几千度近视的没两样,要不怎么稍微动动就眩晕呕吐呢。
  不同的是,近视眼镜对他boss不好使,只有开颅手术能管用,不过那太吓人,连他想想都发怵,更别提boss了。
  万一要是进了手术室,下不了手术台,凉那儿了怎么办?
  当个瞎子至少还能多活两天,手术失败直接命丧当场,连遗言都没机会说。
  章一能够感受到纪沉鱼的恐惧。
  言氏资本那边,你帮帮贺言舒,请他们手底下项目相关的负责人吃几顿饭。言宴那人脾气不好,眼高于顶,肯定不擅长打点这些商务方面的事,和合作方的关系说不定都差成什么样了。纪沉鱼轻声缓缓,气息有点不稳。
  章一烦躁地啧了一声,他最讨厌别人给他安排活儿,尤其是陪人喝酒这种:言氏的事,管它干嘛?咱们不都已经停手了嘛。
  纪沉鱼咳嗽了几声,勉强平复下来:听我的。陈渭阳他搞不定。
  贺言舒不让他再插手,他愿意听话,但如果因为陈渭阳那个庸才没把这事儿善后好,导致贺言舒以为他使了多棘手的绊子、更怨他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听到陈渭阳,章一懒散的神情收敛起来,变得严肃,眼里还多了几分落寞。
  他从来不在心里和他boss比较,因为他的生计是纪家给机会维持的,他为纪沉鱼鞠躬尽瘁是理所当然。
  但总有些时候,他会很羡慕纪沉鱼比如现在。
  纪沉鱼挥霍着贺言舒的爱,贺言舒现在又被那个人视若珍宝、供着捧着,而他,只能将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深藏起来,不叫任何人看到。
  如果感情也有链条,那他boss就在感情链的顶端,而他,在最底端。
  章一犹豫了好一会儿,正色道:嗯,我知道了,我会办好。
  在陈渭阳的帮助下,言宴公司的项目资金渐渐回笼,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挺过了。虽然元气大伤,但打不死他们的从另一方面来说锻炼了他们的承灾能力,能让他们更强大,贺言舒相信以他母亲的魄力能让公司重焕生机。
  和言宴通完话,贺言舒又接到了美国同学的电话,向他询问一些学术方面的事,打完挂断几个小时又过了,一晃就是下午六点。
  室内安静下来,他才听到门外好像有人在说话。
  他认为是陈渭阳下班回来了,走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却发现外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陈渭阳,另一个是章一。
  章一的脸上是从来没看到过的严肃表情,而陈渭阳也是欲言又止,俊朗的眉头紧锁。
  你。贺言舒有些戒备,章一的出现总让他想到是纪沉鱼的指使,而陈渭阳这表情八成也是因为阻拦章一闹了不愉快。
  贺医生,别紧张,我不是来捣乱的。章一吸了口气,面无表情,上次有东西落这儿了,我来拿一下。
  这儿?贺言舒疑惑地指了指屋内,意思是他的东西怎么会在陈渭阳家的室内?
  不,是在外面掉的,陈先生捡到,帮我收进去了吧。章一站在门口,看了眼陈渭阳。
  哦,你说你的怀表是么?陈渭阳进了屋,翻箱倒柜,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个老旧的怀表,走到门边递给章一,是这个?
  章一接过手表,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儿金属表微凉的表壳,谢谢陈先生,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对我来说很重要,去哪里都得带着。
  章先生要出差?陈渭阳下意识问道。
  或许吧,可能得离开一阵儿。章一看向贺言舒,贺医生,之前为了找寻你的下落,我在陈先生门口堵了他几天。给你解释一下,免得你误会。
  贺言舒淡然:请你,还有你老板,以后不要再做出这种无谓的举动,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我感激不尽。
  他,应该不会了。章一低声,用余光看着陈渭阳,我也不会。
  几周后,李晓月收到了章一的消息,本以为内容会是纪沉鱼痊愈出院,没想到却是病情恶化。
  [boss的病有点复杂,目前查出脑部存在肿瘤,良性还是恶性暂时还不知道。我决定带他回美国治疗,那边有boss从小到大的家庭医生,人脉资源也更广,熟悉的环境利于养病,不用担心。]
  李晓月思虑再三,还是将这条消息转发给了贺言舒之前她偷看了纪沉鱼的手机,觉得或许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就把贺言舒的手机号码存了下来,今天果然用到了。
  她说:[言舒哥哥,纪沉鱼的病很严重,你如果能去看望他,他或许能康复得快点。]
  贺言舒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收拾衣服,确切地说,是在收拾回美国要带的行李。
  不知道陈渭阳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他母亲,陈母表示想和贺言舒见一面。正巧贺言舒国内的事情已经了结了,陈渭阳就想着带他一起回美国见他母亲。
  贺言舒盯着叠了半只袖子的衬衣,死活不知道下一步该叠哪里了。
  纪沉鱼生病了,还是很严重的病。
  一般来说,像这种程度的重病,不会一点征兆都没有的,病人多多少少会提前表现出不舒服的症状。
  他和纪沉鱼分开没多久,印象里却不记得纪沉鱼有过这种时候。
  纪沉鱼一直精力充沛地在他面前嬉笑打闹,即使是后来在他小区门口堵他,手上的力道也大得让人挣不开。
  异样......哪有异样......
  贺言舒猛然想起来纪沉鱼说过自己眼前时常看不清,小区门口车里那次纪沉鱼也揉过眼睛。
  他看见了,却从没有在意过。
  第一次以为是献血后贫血带来的后遗症,第二次以为是缺乏休息。
  作为医生,贺言舒第一个反应就是自责他是多么讨厌经验主义导致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这种事,竟然自己也在不经意间犯了同样的错误。
  要是他早一点察觉到,早一点让纪沉鱼去检查,是不是就能避免现在这糟糕的局面?
  陈渭阳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握住了贺言舒冰冷的手,让他的身体不自觉一颤。
  他怔愣地看向身旁硬气俊朗的男人,大脑处于宕机状态。
  发什么愣呢?陈渭阳笑着在他面前将手挥了挥,他的眼珠却还是静止着,不随着手的晃动而移动视线。
  难不成是要见我妈,紧张了?一旦接受这种设想,陈渭阳竟然觉得素来板正端庄的贺医生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他半抱着身边的清俊男人,哄道:没事儿,多大点事儿,人家丑媳妇儿还要见公婆呢,我家言舒这么好看,谁看了不说我陈渭阳捡了大便宜?
  贺言舒脸色稍霁,伸手将衣服丢到陈渭阳身上,无奈道:你这什么形容?谁是丑媳妇儿?
  陈渭阳呵呵地抱着贺言舒的衣服,凑在脸上吸了口气:我家言舒真香,以后衣服由我来帮你叠吧。
  这些衣服都洗过的,香也是你家洗涤剂香。贺言舒白了他一眼,转身收拾别的去了。
  时隔几个月,再次乘坐飞机回国,贺言舒的心境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想当年他出国,怀着一颗死灰般的心,祈祷着一场意外从天而降,能够让他没有痛苦地从这世界上消失。
  他没有等到这场意外,看似平静地在美国生活了六年。
  六年后,飓风半路降临,那个他唯恐避之不及的男人,将抛锚的车横在了他的车面前。
  那时候他始知,所谓意外,须得是这种盼不来、躲不过,像闷头一棒砸你脑门上、让你瞬间丧失了呼吸的能力的才算。
  纪沉鱼像一场意外,半路杀进他的生活,让他仓惶逃窜、片甲不留。
  意外,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宿命。
  再次飞回美国,贺言舒早就没了当时那种不想活的绝望感,但心中的宿命感,却更浓了。
  他突然想起来童小谣对他说过的话。童小谣捧着饮料,看似不经意:言舒学长,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第六感总告诉我,你和沉鱼最终能够走到一起。
  那是他和纪沉鱼第一次分手的几年后,他当时只是笑笑:不可能了,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所以是玄学嘛,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总觉得你们之间的缘分和别人的不一样。除了你俩在一起,我实在想不出你们和其他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儿。
  童小谣那样说,他的内心其实也有点认同,后来回国,他和纪沉鱼果然和好了,他还觉得这话真是不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那么现在呢?如果再问一次童小谣,他的感觉依然不变吗?
  进入社会这么些年,贺言舒的想法发生了许多变化,曾经他也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渴望从初恋到殿堂的忠贞爱情,可现在看来或许是校园里目光太局限了。
  局限得只有身边的、眼前的、学院的、学校的那些人,所以童小谣才会说出想不出他和其他人在一起的话。
  当他打破青葱岁月里好友的认知,和后来相识的男人携手去见父母的时候,他们的青春也算真正意义上的结束了。
  人,到底需不需要和过去道别?
  头等舱里,陈渭阳正殷勤地帮贺言舒剥着飞机上供应的香蕉,剥完喂到贺言舒嘴边:尝尝,看起来很甜。
  贺言舒伸手去接,陈渭阳却不松手,两人就这样交握着,贺言舒就着两只手咬了一口:嗯,真的很甜。
  言舒,等我们见了我妈,定下结婚的事,以后我就能天天剥香蕉给你吃。
  我是猩猩还是猴子啊,天天净吃香蕉?贺言舒笑骂了一句,傻大个。
  陈渭阳只是呵呵地笑着不反驳,他喜欢贺言舒这种嗔骂的时候,有生机、不是死板样儿,他宁愿天天挨骂来换得贺言舒的笑颜。
  只是......他的眼前闪过一个影子,那个人没心没肺,笑得比谁都傻,却因为他学会了皱眉、学会了发呆。一想起那人,他总有些于心有愧。
  不过贺言舒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眼前的幸福,他绝不会因为其他的情感放弃。
  况且,他还分不清那份情感算是什么。
  下了飞机,陈渭阳一手推着行李车,一手紧紧地挽着贺言舒。出国比不得国内短途旅行,要带的东西总是要多点,更何况他很久没回去了,有许多国内特产要带给陈母。
  贺言舒提出帮他提几个,他却一点不让步:我来我来,我健身练这么多肌肉,就是要帮贺言舒提行李的。
  贺言舒只好无奈地任他牵着,帮他扶着点边缘的行李,等到了门口才把自己的推住。
  陈母派了车来接他们,俩人站在机场到达的区域等着。贺言舒趁这工夫把手机打开,之前在飞机上一直开的飞行模式,他想看看有没有错过什么讯息。
  [言舒哥哥,纪沉鱼他看不见了。]又是李晓月的短信。
  自从收到李晓月的上一条短信起,贺言舒就有预感他会接二连三地收到她的短信。
  之所以没有将李晓月的电话拉黑,一方面是顾念旧情,另一方面也是他潜意识里是想收到她的短信。
  他不可否认,他想得知纪沉鱼的消息即使他们不应该再有感情纠葛,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获取他的情况。
  是医生的职业道德,还是他对于自己疏忽的自责,抑或是对纪沉鱼的关心?这不重要,丝毫改变不了现状。
  他的心被这短信打乱了,乱得陈渭阳在说什么,他完全没有心思去听。
  我妈说她和罗姨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就等着我们回去吃。我迫不及待要让你们坐一块儿聊天了,你这么有学识、有教养,她会比看到你名片的那天更惊艳、更满意。你们会相处得很好,我敢打包票。
  嗯......贺言舒漫无目的地看着车道,就像是在找什么。
  一辆宝蓝色的车开过来,司机按下车窗冲他们露了下脸,陈渭阳扭头对贺言舒道:就这辆,上车吧。
  贺言舒站着没动,将陈渭阳试图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的手推离了一段距离,这一举动引得陈渭阳诧异不已。
  言舒......你这是,不想跟我回家?陈渭阳说出了这个让他恐慌的事实。
  不,渭阳,我有点事,得先去处理一下。等我处理完了,一定陪你去见你母亲。贺言舒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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