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但她也没用他真的重复。
  “谭笑儿子的事,完全发生在熊猫市?”
  陆淼迟疑地点了头:“……对。”
  “2004年8月12日……”
  诸弯弯眼神飘忽,自言自语。
  “熊猫市……两岁男孩……花生过敏……谭笑……”
  “不对,是谭某。”
  “谭某……”
  “谭某……”
  她抬起头:“保姆失职,两岁男童花生过敏身亡,幕后竟有更大真相?”
  她说的这句话,是2004年8月28日《社会聊》节目里的一个新闻标题。
  《社会聊》是熊猫市地方性的一个民间新闻节目,在吃晚饭的时候播出,内容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为了吸引观众,节目里经常会添加一些不实的噱头,有些造成了很坏的社会影响,所以在九年前就被取缔了,现在年纪小一点的熊猫市人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个节目。
  而诸弯弯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也只有13岁。
  她当时刚被晚饭清炒河贝里的河沙硌到了牙,沙子正好塞在她一颗下牙的凹陷里,不管她怎么用舌头舔都舔不出来,难受得用手去抠。就在这个时候,她在节目里看到了条新闻。
  被称为“谭某”的谭笑脸打上了马赛克,声音也做了变音处理,如果不是日期和一系列事件细节都能对上,诸弯弯绝对联想不到那个“谭某”就是谭笑。
  要知道电视里的女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身材却十分苗条匀称,和谭笑现在浑身肥肉、走路肉都乱颤的样子,至少差了50斤。
  毕竟已经过去了13年。
  但就算过去了13年,诸弯弯想要想起什么事,那件事就会以最真实的面貌呈现在她的眼前。
  “我当时没有一直盯着屏幕,所以画面人物可能记得不完整,但里面的声音我都记得很清楚。”
  她找到韩松,站在他面前。
  韩松没有犹豫,找了分局里速记水平最高的探员。
  探员打开电脑,专注地坐到诸弯弯对面,等待她出声。
  诸弯弯抿了抿嘴唇,开始回忆。
  “2004年8月12日,咱们熊猫市翡翠小区发生了一件让人悲痛的事。两岁男童贝贝被保姆喂食花生制品,不幸过敏身亡。下面请看我们记者的跟踪采访。”
  “这是最开始的节目主持人介绍,后面播的就是采访内容。采访谭某的记者姓何,谭某称她是何记者。”
  诸弯弯接着说:“何记者问:贝贝妈妈,保姆刘某知道贝贝花生过敏这件事吗?”
  “谭某说:她是知道的,在她来的第一天,我就把贝贝花生过敏的事告诉她了,后面接连几天,我也在反复强调不要让贝贝碰花生和花生制品,后来我怕她被我说得烦了,才没有再说。”
  “我想着她还不到16岁,从农村到城里打工也不容易,再加上孩子白天需要她一个人看,我还特意在吃穿上都对她百般照顾,就怕她哪里不满意,背着我们发作到孩子身上。哪一天不是和和气气地对她……就只有那天,我在单位里遇到一群不讲理的病人家属,还挨了一巴掌,回家看到贝贝坐在床上哭,床被尿湿了很久都没有换,我就火气上来没忍住,骂了她一顿。我当晚就给她道歉了,可是第二天,贝贝就出事了,连抢救室都没能进。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好心,没想到最后竟然养了一条毒蛇!”
  “何记者说:根据你的说法,保姆刘某是在明知道贝贝花生过敏的情况下、故意给他食用了花生制品?我们了解到,这起案件最后的判决是过失杀人,也就是保姆刘某没有注意到那个面包里含有花生的成分,所以才喂给了贝贝。”
  “谭某说:不是这样的……她知道,她知道!她就是因为我前一天晚上骂了她,她要报复我……”
  “何记者说:还有一件事,我听说你认为被刑侦局抓起来的保姆刘某不是她本人?但劳务中介那边说法跟你的可不一样,何况那个女孩已经认罪了……”
  “谭某说:不是她!他们都在撒谎!我这里有她和贝贝的合照……”
  说到这里,诸弯弯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看她不说话,速记员以为她能记住的只有这些,于是就停下了记录动作,开始做整理。
  陆淼看向身边的韩松,低声不解:“雇佣15岁的小女孩当保姆?再说,是不是本人,难道就没有合同、身份证能证明?”
  韩松却没有他那么困惑。
  “那保姆还不到16岁,哪来的身份证?那是04年,13年前。农村不到16岁的女孩成批地外出打工,市场上对这些查得也没那么严,雇主的提防意识也没那么强,有没有合同、有没有身份证,很少有人会讲究这个。”
  “加贝当时也只是个中介,只是负责介绍,这边农村来人了想找工作,就登个记然后看哪里需要,核实身份这种事他们不管,出了事责任也不大。现在当然不一样。”
  他摇头:“毕竟是13年前,市场最乱的时候。”
  陆淼又问:“那她说的那个故意报复?”
  “说不好。人要是想坏,能有多坏你都想不到。”
  “那她说的冒名顶替呢?”
  “这个确实想不明白。一个从农村来的小姑娘,还不到16岁,无权无势,谁会帮她顶罪?何况加贝那边的说法跟谭笑的也不一样。如果加贝说谎,加贝又有什么好处?”
  讨论不出结果,韩松拿出根烟,走到船舱外点了火。
  陆淼也跟着他走了出去,靠在栏杆上,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而房间里,诸弯弯还在发呆。
  陈不周也不打扰她,坐在她身边,手指卷着她的头发打发时间。
  韩松透过窗子从外面看到,少见地对陆淼说了句跟案情无关的话:“你们总局不限制自己人和自己人恋爱吗?”
  陆淼:“啥?”
  好半天,从“卧槽老韩竟然在跟我聊恋爱话题!”的震惊中回过神,他才出声:“限不限制……我也不知道,我们那儿又没有。”
  “你们那儿没有? ”
  韩松用烟指着诸弯弯和陈不周:“他们俩在旅店住的可是一个房间。”
  “你说他们俩啊。”
  陆淼乐了,“他们俩从光屁股的时候就在一块,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住一个房间有什么奇怪的?”
  韩松:?
  ……
  房间里,诸弯弯还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
  她要在记忆里找一样东西。
  一样刚刚一闪而过她没能抓住、但在那个瞬间让她不自觉浑身战栗的发现。
  突然地,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浮了出来。
  “我要是记得没错……”她出了声。
  她觉得自己的嘴唇有点干,声音也在抖,因为她意识到的事情,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稳住,慢慢说。
  “当时那个电视节目,谭笑拿出了贝贝和保姆的合照。”
  “那个合照,是打了马赛克的。”
  “但在一个瞬间,可能连一秒都不到,马赛克没有打上,我看到了那个保姆的脸。而那张脸,我今天刚刚在微博上看到过,是她发的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她抬起头,看向陈不周。
  “贺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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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不周。”
  诸弯弯根本压不住她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想。
  “我被关的小黑屋,是二楼北面最靠近走廊的房间。我打开冰箱看过,里面什么都没有。但我们住的房间的冰箱里却塞得得满满的,各种饮料。”
  她飞快地说:“我后来问过黄宇,他告诉我,最东面的那三间房是旅店里价格最贵的,里面的配备当然也是最好的。不仅体现在冰箱的饮料,包括我们第一次进屋时房间提前开了冷气。因为室内装饰用了很多的毛绒制品,所以他们规定,凡是夏季,在客人来之前,那三间屋子的冷气必须要提前打开。
  我当时就在想,房间里全都是毛毯,如果没有十足的冷气,炎炎的大夏天,人光看着那些东西都会觉得热。但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呢?虽然毛毯、挂毯、甚至是猫窝都会让房间显得很温馨,但,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陈不周。”
  她望着他,问他。
  “妊娠期哮喘发作的外界诱因有哪些?”
  “尘螨、花粉、香料、真菌、动物毛屑……”
  陈不周也意识到了问题,他的语速慢下来。
  “冷空气。”
  “海鲜。”
  “劳累、紧张、惊吓。”
  随着陈不周一个一个词语的说出,诸弯弯的脑子里不断闪现出这几天的画面。
  “花粉。”
  旅店下院子里大片黄色的小花,风一吹,花粉扬撒,扑面而来。
  “尘螨。”
  房间里无数的毛毯、地毯、挂毯。
  “香料。”
  毛毯里香水的味道。
  “动物毛屑。”
  两只黑白杂色的不怕人的猫。
  房间角落里米白的猫窝。
  “冷空气。”
  房间早已准备好的、开得十足的冷气。
  “海鲜。”
  晚上丰盛的海鲜大餐。
  不断殷勤地往贺雨晴盘子里放下海鲜的肥胖的手。
  “惊吓。”
  刘政死亡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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