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那好,我便告诉你,”太子吐了一口气,“我不喜欢郭丛珊,因为她长得难看。”
  原来郭丛珊半年前曾发过一场痘症,凶险无比,皇后那时便想立她为太子妃的,也因此搁置下来。后来虽大好了,脸上却落下了几点微微的麻子,虽不是很引人注目,瞧着总是不美。
  想不到太子还是个颜控,傅瑶暗忖,一壁也有些自得——至少说明自己长得很漂亮,否则太子不会看得上眼。
  傅瑶表示理解,“凡当太子妃者,德容言功必须样样俱全,如此看来,郭小姐的确有所欠缺,但既然皇后看重,想必郭小姐的确有其独到之处,殿下您不如……”
  她想当个和事佬,劝太子接受皇后的心意,却听眼前的男子沉声说道:“倒不单是这个缘故,我只是不喜欢母后样样替我做主——这太子妃的位置,我想留给自己心爱之人。”
  傅瑶愣住了。
  想不到太子还有这样纯情的心思,说好做皇帝的个个都是腹黑呢?不,也不对,太子现在还是太子呢。
  但这样一来,她就更怀疑这个男人当上皇帝的可能性了。
  太子婉转抬起她的下巴,“所以我要你帮这个忙。”
  傅瑶愣愣地看着他,“殿下希望我做什么?”
  太子的呼吸吐露在她洁白的脖颈上,“什么也不用做,只安心受宠便好。”
  傅瑶很快领会出他的意思,原来太子是要她来背这个锅。太子不满意皇后操纵的人选,碍着孝道,又不可能正面与皇后发生冲突,就只好拿傅瑶来做挡箭牌了。
  她其实是陷进了这母子二人的博弈中,现在面临的是如何选择的问题。
  有这张红颜祸水的脸在,讨好皇后可不容易,何况皇后年纪大了,不出意外会死在太子前头。不管太子能否成功登基,她最大的依靠,唯有太子而已。
  傅瑶很快做出决定。
  她轻轻敛衽施礼,“妾身谨遵殿下之意。”
  太子立刻将她搀起,从袖子里握住她的手,眉开眼笑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傅瑶略有些不自在,她怎么有一种被骗的错觉?
  *
  椒房殿里,气氛僵冷如冰。
  郭贤妃在殿中走来走去,猛地将那把鹅羽扇子扔到地上,气得声音发抖,“荒谬!她算什么东西,太子殿下竟为了她,当面与娘娘您顶嘴,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
  皇后比她镇定许多,淡淡说道:“也不见得是为了她,大约郭大小姐,的确不能令太子满意。”
  郭贤妃愤然说道:“珊儿有什么不好,都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太子妃要紧的是德行出众,足以服人,若单单容貌美丽,也不过是个好看的花瓶罢了。”
  你自己也是个花瓶呢。
  皇后看着眼前的表妹,深深觉得郭贤妃进宫是个错误。两人的母亲是亲姊妹,又是一母所出,自小便亲厚无比。当初赵皇后入主中宫,为娘家带来无上尊荣,她那位姨母看着眼馋心热,便立意将女儿送进宫来享荣华富贵,还托了赵皇后提携照料。
  天知道郭贤妃虽然生得美丽,却蠢钝无比,性子也急躁,这些年要不是赵皇后明里暗里周全,早不知被人算计多少回。
  偏偏她自己还懵然不知,真是叫人懊恼。
  这回选太子妃,郭贤妃更是打定主意提拔自己的娘家人,好延续家族荣耀。赵皇后对郭家的女人原本不十分看得上,奈何她自己娘家赵氏人才凋零,却也没有合适的,不得已才应了郭贤妃之情。
  现在赵皇后却有些后悔了。
  郭贤妃咬了半天嘴唇,突然发狠道:“娘娘,这狐媚子眼看是不能留了,不然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她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皇后皱眉呵斥,“胡闹!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宫中是你任意妄为的地方吗?莫说闹出人命会惹得陛下不喜,就是太子……他若真喜爱那个傅瑶,就更不会善罢甘休。”
  郭贤妃深知这位皇后表姐极看重母子之情,最忌惮别人挑拨,忙赔笑说道:“娘娘,我也是开个玩笑,哪里真敢动手,可是珊儿那边……”
  皇后缓缓吸进一口气,“你跟她说不用着急,咱们再想法子,总会令她如愿便是。”
  这其实是给郭贤妃一个保证。
  郭贤妃欢欢喜喜地应下,告辞而去。
  皇后看她这副模样,倒是断了更换人选的念头。也罢,太子妃蠢一点便蠢一点罢,至少没什么机心,更容易为她这个皇后所操纵。
  总比那个傅良娣要好。那女子看着温柔纯善,心思只怕深得厉害,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
  这样狡猾的狐狸,决不能留在太子身边。
  尤其是她那张脸,看着实在令人……恶心。
  走在路上的傅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太子觉得了,“冷吗?”说罢看了看天色,“入秋了,是有点凉。”于是取过一旁披风,为傅瑶系在身上。
  当着许多内侍宫女的面,傅瑶下意识便想推辞,“殿下……”
  太子横了她一眼。
  傅瑶陡然记起两人的交易。是了,她要做一个宠妃的活靶子,那么接受太子的好意也是应该的。
  受宠不仅是她的权力,更是她的义务。
  傅瑶只得接过,眉眼盈盈含笑,“谢殿下。”
  学得真快。太子向她投来赞许的一瞥。
  太子和傅良娣可真恩爱啊……
  内侍宫女们都看得欣羡不已,却见太子身边的首领太监张德保狠狠瞪着他们。
  众人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垂下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变成“小聋瞎”。
  回到自己房里,傅瑶惊奇地发现桌上已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竟好像凭空出现的一般。
  她下意识地看向太子。
  太子言笑晏晏,“我料想母后不会留你用膳,正好时候也不早了,就让张德保先递个消息回来,让小厨房预备好,你回来便可以开饭了。”
  想的还真周到。傅瑶的声音干巴巴的,“多谢殿下……”
  太子皱起眉头。
  傅瑶一惊,立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了,她现在可是太子的宠妾,一个得宠的女人,是不会动不动把谢字挂在嘴边的。
  她只好转向张德保致谢,“有劳张公公了。”
  张德保受宠若惊,“良娣太抬举奴才了,奴才怎当得起?且这都是太子殿下的心思,奴才只是跑个腿儿而已,算不得什么。”
  看他眼神里透出的巴结意味,傅瑶就知道他一定也觉得自己炙手可热。瞧瞧,太子的演技多么高超,连心腹内侍都瞒骗过去了。
  雪白的瓷盅里盛着甘美的乳鸽汤,上面漂着一小截一小截碧绿的葱花,甚是诱人。
  傅瑶看得眼馋心热,奈何那汤碗摆在太子身前,她要够着,势必得站起身来——那未免太不雅。
  她正眼巴巴地看着,眼前递过来一个小碗,里头是满满颜色清透浅碧的汤汁,“喝吧。”
  第4章 宫中
  傅瑶一抬头,就见太子正一脸和蔼地看着她,仿佛她若不喝,太子就会将她的头按到汤碗里。
  太子殿下还真是个戏精,傅瑶暗道。
  她乖乖接过,慢慢啜饮起来。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傅瑶也夹了一块瑶柱,放到太子碗中,含笑道:“太子尝尝,这个可新鲜着呢。”
  通过这一月的相处,她渐渐也琢磨出太子的一些喜好。她知道太子喜欢吃海鲜。
  太子一口咬下去,“叫我祯郎。”
  “诶?”傅瑶吃惊地望着他,好容易才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姓元名祯,可寻常人哪里敢随便喊太子的名讳。傅瑶也不敢。
  她正要赔笑推辞,就见太子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显然是带有半胁迫性质的。做戏就得做足了,她只好结结巴巴唤道:“祯……祯郎。”
  一转眼,她就看到李嬷嬷幽灵般立在门首,脸上几乎可以凝成霜雪。
  完了,这耳聪目明的老嬷嬷,明儿一定会一五一十地报告到皇后那儿,皇后更要恨她入骨了。
  虽说她如今一心依附太子,势必顾及不了皇后的感受。不过,得罪人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傅瑶心不在焉地咬着筷子,浓稠的汤汁沾在嘴唇上。
  正在出神,眼前忽有什么东西伸过来,再一瞧,原来是太子的手指从她唇上滑过,为她拭去附着的污物。
  虽说这方式有点奇怪,傅瑶还是打算道谢,正要说话,就见太子将指腹放在嘴里吮着,再拿出来已是干干净净。
  他面不改色地说:“孤崇尚节俭,不喜浪费。”
  哎哟,这一对简直没眼看!张德保识趣地扭过头。
  傅瑶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这不是东宫,简直就是西门庆的家嘛。
  *
  傅瑶原本担心皇后对她施加报复,可皇后的涵养实在好,竟不见动静。倒是郭贤妃来了兴致,时常将她叫进宫里。
  郭贤妃虽然智商不高,到底身居高位,傅瑶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郭贤妃说自己这段时间睡眠不好,请太医又瞧不出毛病,认为是魇着了,于是让傅瑶为她抄几卷地藏经,用来驱厄。
  傅瑶的字写得不好,可是长辈的要求总不能拒绝。何况贤妃也说了,抄经贵在心诚,至于字体娟不娟秀倒是其次。
  她嘴上说得轻巧,等傅瑶捧着抄好的佛经请她查验时,她却又挑三拣四,择出许多毛病来,逼着傅瑶硬生生地撕毁,重新来过。偶有看得过眼的,她便又加大工作量,务必让傅瑶精疲力尽方肯罢休。
  这些闲气,傅瑶都一一忍下,她不敢与贤妃发生正面冲突,就算跟皇后提也没用——贤妃做的这些事,皇后肯定一清二楚,否则郭贤妃不会这样有恃无恐。
  这一日,郭贤妃仍旧请傅瑶来宫中抄经。傅瑶在案前坐了两个时辰,郭贤妃也盯了两个时辰,她自己倒有些累了——郭贤妃一眼不眨地监视傅瑶,怕她偷懒,自己也腾不出时间消遣。
  郭贤妃以袖遮脸打了个呵欠,起身道:“想是傅良娣抄的经文起了作用,本宫眼下倒有些乏了,想好好睡一觉。”
  傅瑶巴不得脱身,“那再好不过,娘娘快去休息吧。”她也想回去太子宫里。
  郭贤妃一眼看穿她的企图,红唇微启,“傅良娣且等等,经文既然有用,你再多抄一些,省得本宫日后再为此事劳烦你。”
  “你不会不愿意吧?”郭贤妃眸光犀利地看着她,根本不容拒绝。
  傅瑶只好仍旧坐回到书案前。
  郭贤妃扶着侍女烧蓝的手悠然离去,却吩咐另一个侍女点翠,“你好好伺候傅良娣,别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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