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郭贤妃忙拉她起身,“那日赏花宴你中途怎么走了?问你你也不说,姑母没法子,才将你叫过来。”
  “那日臣女的确是身子抱恙,腹中疼痛的厉害,实在忍耐不得,才不得不请辞。”郭丛珊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郭贤妃果然信了,嗔道:“你怎不跟我说,我好为你找太医瞧瞧。”
  “臣女这样的身份,怎好叫得太医?且那日园中女眷甚多,也不好为我一个兴师动众的,不成体统。”
  “倒也是,”郭贤妃叹道,“太医多是为咱们这些人当差的,若你正式成了宫中主子,倒无所谓了。”
  听到这里,郭丛珊眼中有锐利的光芒闪过。
  又听郭贤妃关切问道:“如今可大好了?”
  “谢娘娘体恤,已经好多了。”郭丛珊乖巧地点头。
  她小心翼翼抬眼,“臣女瞧着,娘娘的面容比上回见时憔悴多了,是否因为傅良娣身孕一事?”
  “你都知道了?”郭贤妃有些惊讶,不曾想消息传得这般快,连宫外都晓得。
  郭丛珊的笑容有些苦涩,“这样大的喜事,谁不知道呢?太子就这么一位良娣,又是头胎,不止太子殿下,宫中都为此高兴坏了吧?”
  郭贤妃安抚般的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别太担心,只是有孕,又还没生下来,未见得一定是位皇孙。”
  “若果真是位皇孙呢,娘娘又该如何?”郭丛珊轻轻抬头。
  郭贤妃惊奇地发现,这个一向柔善的侄女,眼中居然充满冷酷之意。
  第27章 梅汤
  郭贤妃抿了抿唇, “你想怎样, 莫非要我除去这孩子不成?”
  郭丛珊一惊, 忙说道:“娘娘慎言。”
  方才那句话声音虽不大, 保不准会被有心人听去。郭贤妃摆了摆手, 示意宫人们退下。其中一个叫朱弦, 格外知情识趣,还顺势关上了门。
  “你莫不是疯了, 要我对一个未出世的婴孩下手?”郭贤妃再傻,此时也看穿这位侄女的意图。
  郭丛珊刚才还一脸淡漠,这会子四下无人, 眼圈儿反倒红了。她哽咽说道:“侄女知道娘娘心善,做不来伤天害理之事,侄女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眼下情势如此, 娘娘不得不早做决断。万一傅良娣诞下皇长孙, 却叫我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如此自处?叫郭家如何自处?”
  “嫡庶有别,纵然她真生下长孙,也越不过你的孩子去。傅家更比不过郭家,你又何必如此心急呢?”郭贤妃烦恼的摇着扇子。
  “娘娘列的这些理由, 自己都不觉得可靠吧?”郭丛珊泣涕涟涟, 说话却是有条不紊,“傅良娣有宠,一旦生下男婴,地位更为水涨船高,保不齐傅家也会受到抬举。而郭家, 继二叔三叔相继病逝之后,已逐渐式微了呀!四叔五叔还年轻,不足以担当大任,如今就只我父亲一人苦苦支撑门庭。姑母,我若但凡有一点出路,也不会来求您,如今,您却是咱们郭家唯一的指望呀!”
  她再三拜倒,郑重说道:“求姑母助我一臂之力。”
  郭贤妃定定地看她半晌,终颓然向后仰去。
  从披香殿出来,外头已下起绵绵细雨,朱弦殷勤地为郭丛珊撑起一把竹骨伞,“二小姐小心路滑。”
  “多谢。”郭丛珊伸手接过,随手从袖里掏出一锭金子,滑入朱弦手中,“姑母那里,还望你多下功夫。”
  感受到手心坚实的触感,朱弦喜笑颜开,“二小姐放心,既然是对郭家有利,娘娘不会不肯的。”
  贤妃近来已近乎失宠,所得的赏赐也大不如前,连带着伺候她的侍女也吃了不少苦头。可郭家家资巨富,这位二小姐出手更是阔绰,侍女们又怎会不一心向着她?
  郭丛珊淡淡一笑,小心地提起裙摆,冉冉离去。
  *
  自从诊出了身孕,傅瑶比从前更懒散了,她本来就不喜欢出门,现下更有理由宅在殿里。用了元祯所出的点子,说张太医嘱咐的,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就算有嫔妃上门求见,她也总是婉拒,如此便清静多了。
  唯一不妙的是,这样下去,她可能会像一个气球飞速地胖起来,那是她不愿见到的——虽说傅瑶现在的身量仍很苗条,可是缺乏锻炼,又吃得多,这样子不长肉才怪呢。
  傅瑶现在很喜欢吃酸的,或许是因为酸能开胃的缘故。现在她一餐能吃两大碗饭,而且饭后必得来一碗梅汤消食。
  元祯取笑道:“你天天这么喝,我闻着肚里都冒起了酸泡儿。”
  傅瑶笑吟吟地一饮而尽,“没这个吃不下饭,你希望我饿肚子啊?”
  “那倒不是,”元祯说笑间抚上她的腹部,“饿着你也不能饿着孩子。”
  虽然明知是开玩笑,傅瑶还是嗔道,“哦,原来在殿下眼里,我就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她现在有时候使小性子,也许是由于孕期的烦躁。
  元祯自然得费劲解释——不怪他笨嘴拙舌,想出这种问题的人本来就不安好心,谁会和自己的骨肉吃醋呢?
  傅瑶本来也不是认真的,矫情一番后,两人自然重归于好。
  元祯觉得很欣慰,据说男子通常会喜欢对自己柔顺的女人,可是他巴不得他的阿瑶有时候发点脾气——至少这说明她在意自己。
  傅瑶自然不了解他这种心理,依旧照自己的直觉行事。比起谈恋爱,她更重视生活本身。
  比起最初那几天不思饮食的情况,她现在无疑好多了,至少吃得下饭,也不怎么呕吐——这其中少不了梅汤的功劳。
  晚膳之后,傅瑶本想依照惯例享用这道饭后饮品,岂料小厨房来话,说梅子用尽了,膳房还没来得及买回。
  傅瑶虽有些不甘心,还是摆了摆手,“无妨,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却恹恹的托着腮,打算想个法子消除胃中积食。
  小香捧了一个红漆食盒进来,“这是披香殿贤妃娘娘才差人送来的,说殿中多出些梅子,听闻良娣你喜食梅子汤,特意做成汤汁送来。”
  揭开盒盖一看,白瓷海碗里盛着深红色的汤羹,不止颜色漂亮,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秋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想不到贤妃娘娘那样直率之人,有时候竟也有些体贴心肠。”
  什么直率,蠢笨罢了。秋竹这丫头说话还真含蓄委婉。
  傅瑶端起瓷碗,将要饮下,忽然放下调羹。
  秋竹咦道:“良娣怎么不喝?”
  傅瑶盯着汤汁瞅了半晌,甚至还嗅了一嗅,说道:“你觉不觉得,这披香殿的梅子汤格外酸一点?”
  秋竹凑上前,小心地用汤匙舀一点试了试,微微皱眉,“是酸了些,大约贤妃娘娘体谅良娣有身孕,故意这么熬的吧,或者她们郭家习惯如此。”
  “不止,你再尝尝,仿佛还带一点苦味。”傅瑶自己只抿了一口,且立刻就吐出来,看样子是真不合胃口。
  秋竹又试了试,讶道:“还真是,这梅汤怎么作涩呀?”
  小香哼哼唧唧地说:“贤妃娘娘看来是不安好心,故意用坏了的梅子来做汤,想让良娣您拉肚子。”
  若真这么简单倒好了。傅瑶沉着脸问道:“张太医今日是不是去往淑妃娘娘殿里请脉?”
  秋竹算了算时辰,“这会子估摸着也完了,大约正往回走。”
  “去请。”傅瑶冷声说道,“就说我身子不适,让张太医一定过来。”
  两人都诧异地看着她。
  秋竹小心翼翼问道:“良娣是疑心这汤羹有何不妥?”
  “现在还不能肯定,”傅瑶的声音有些疲倦,“等张太医来了就知道了。”
  不是她多疑,她希望这种小说里常见的暗害情节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才好。
  张太医来的很快,不待他行礼,傅瑶就指着那碗梅子汤让他辨认,免得浪费时间,“太医您瞧瞧,这梅汤里除了梅子,是否还加进了别的物事?”
  张太医吃惊地看着她。好在他这人不多话,立马尽自己的医家本分,开始查验。
  结果很快出来。
  张太医说道:“如良娣所料,这梅汤里加了山楂、枳实等物,与常人或许无害,可对孕妇,却是大大的不利。”
  他在宫中多年,对这些阴私之事见得不少,自然一口就道出来。
  果然如此,傅瑶暗暗咬紧牙齿。她从前只以为郭贤妃蠢笨愚钝,没想到却是既蠢且毒,非但想要除去她的孩子,还蠢到在自己送的东西里做手脚。
  真不知该说这蠢妇什么好。
  张太医察言观色,问道:“良娣,这梅汤是哪里来的?”
  傅瑶从恼恨中回过神来,镇定说道:“大人不必多问,今日劳烦您了,还请你千万严守此事,不要宣扬出去才好。”
  张太医虽有些不解,可他到底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知道什么叫难言之隐,因此只道:“良娣若有什么委屈,不妨请太子殿下为您做主。”
  “是,这个我自然省得。”傅瑶点头。
  张太医去后,她越想越生气。郭贤妃自己做出这等蠢事,关键她还不能揭发她——此事若闹起来,势必得坐实郭贤妃谋害皇嗣的罪名,皇后与郭贤妃一向来往亲密,势必也逃不脱干系,为难的只会是太子。更有甚者,还会有人浑水摸鱼做些手脚,企图将他们个个拉下水。
  明明皇后、贤妃、太子这些人才是利益共同体,她们为何总是看不清真相呢?倘若元祯没了储君之名,贤妃的侄女想坐上太子妃之位,做梦去吧!
  傅瑶恨恨的想。
  她真是烦透了这些整天没事找事的深宫妇人,可若要她就这么轻轻揭过,又咽不下这口气——况且,谁能保证郭贤妃不会再犯?
  傅瑶思忖片刻,起身道:“秋竹,替我更衣,我要去椒房殿。”
  她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太子——她不清楚元祯会是何种反应,但不管怎样,都不会是最优的结果。
  这件事只能内部消化。那么,能压住郭贤妃的,就只有赵皇后了。
  她打量着镜中日渐丰润的容颜,又一次觉得做个古代女人真是麻烦,做太子的女人更是麻烦。
  可是她已经来了,那就只好按部就班地过下去,并且尽量使自己过得舒服。
  第28章 处置
  傅瑶来请安时, 赵皇后正坐在香案前, 捧着一卷南华经诵读——高贵妃近来时常在她跟前碍眼, 赵皇后不堪其扰, 唯有读些经文静心。
  听到宫婢来报, 赵皇后下意识的皱眉, “传。”
  傅瑶虽有着身孕,赵皇后还是不怎么喜欢见到她, 宁愿免了每日请安问好,彼此清净。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怎么过来了?赵皇后虽有些纳闷, 还是将经书放到一边,端端正正地摆好姿势——无论何时,她都不能失了皇后的风度。
  傅瑶随着宫婢缓步进来, 也不托大, 直接便跪下行礼,“臣妾参见皇后殿下。”
  放在平日,赵皇后或许会难为她,让她多跪一会子, 如今可不一样——她再钝皮老脸, 也懒得欺负一个孕妇,便点了点头,“你有身子,不必多礼了。”
  傅瑶也便趁势起来,坐到旁边一张靠背椅上, 她本来也不是来逢迎献媚的,何必处处礼敬有加。她一眼看到赵皇后身侧的经书,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微妙之感——宫里的女人很少真心相信什么,无论佛经还是道家典籍,都不过是哄骗自身的手段罢了。赵皇后也不能免俗。
  秋竹怕她着凉,自作主张取了一张软垫铺好,才搀着傅瑶坐下。
  赵皇后看在眼里,虽有些恼恨这主仆俩的自来熟,也不便说什么。她淡淡抬起眼皮,“有了身孕不好好待在殿里休养,跑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臣妾久未来向母后请安,心中实在牵挂得紧,再者……”傅瑶婉转睨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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