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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谢珩依旧握着玉佩,没有还给她的意思,只低低“哦”了声。
  伽罗觉得奇怪,还当谢珩是疑心此物与西胡有关,忙解释道:“这玉佩是民女恩人之物,民女珍视它,只是为感念昔日救命之恩,与西胡没有半分关系。还请殿下明察。”
  谢珩不语,只挑眉看着她,心不在焉的道:“救命恩人?”
  这般刨根问底,难道是怀疑她撒谎?
  伽罗如今处境艰难,当然不欲平白惹来猜疑,无奈之下,只好屈膝行礼,说得更加明白,“民女绝不敢欺瞒殿下。民女十岁时被送往淮南,途中曾寄居佛寺,险些在寺后的湖中溺毙,幸得恩人相救,才侥幸留住性命。民女未能看清恩人面容,所幸还留有此物,只待有一日重遇恩人,凭此玉佩为信,可当面感谢。此事千真万确,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前往淮南查问。”
  谢珩沉默不语,良久忽然嗤笑一声。
  这件事当然千真万确,无需查问。
  彼时永安帝初登帝位,将惠王府上下赶出京城,移往淮南。父王处境困顿意志消沉,因途中遇雨,便暂居佛寺,在寺中高僧处解惑。他年少桀骜,被永安帝的耳目监视着,心内亦苦闷无比,那几日总戴着面具去寺后的老槐上躺着。
  那日瞧见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游湖遇险,顺手救下便匆匆离开,过后才现,娘亲临终时留给他的玉佩丢了。
  他翻遍整个佛寺内外,也没寻到踪影,深为懊悔。
  后来在淮南的高家碰见伽罗,才知道当日救下的小姑娘竟傅家之女。他身受高家欺辱,亦知傅家和父王的旧怨,便觉当日救了个小白眼狼,即便曾与伽罗打过几回照面,也从未提过此事。
  却没想到,时隔数年,他竟会在这里重遇这枚玉佩。
  她是何时拿到玉佩的?在他救她时?
  该不该还给她?如果不还,该以什么理由扣下?
  谢珩握紧玉佩,心中矛盾,极想将玉佩收回,却寻不到合适而又能服众的理由。至于说出旧事?谢珩扫一眼跟前的小白眼狼,把心一横,便将玉佩丢回伽罗掌中,而后用力夹动马腹,率先纵马驰出。
  伽罗匆忙回到马车内,心中犹自突突直跳。
  掌心的玉佩还留着烫热的温度,她翻来覆去的看了片刻,才细心收起。
  *
  当晚依旧住在官驿。
  此处离云中城只剩不足两日的路程,城内有数千驻军,正忙着加固城池防守。谢珩白日里诱捕了数名西胡人,只是时间仓促未及审问,这会儿匆匆用罢晚饭,便叫人寻了个隐蔽牢靠的屋舍,带人审讯。
  ☆、43.043
  此为比例最低的防盗章,时间24小时, 敬请支持正版^o^  “我看得明白, 就是他们!”刀疤男人左臂重伤,愤愤道:“他们勾结土匪, 冲散我们的队形, 又趁乱抢走傅伽罗。我虽然派人去追, 却没找到。傅伽罗身边那个婆娘还来找我要人, 妈的!西胡人狡猾无比,也不知是钻进了地缝还是哪里, 翻遍了也没找到。”
  “务必找到傅伽罗,哪怕跟到西胡,也得抢回来。”鹰佐满面怒容,“我调数万大军南下, 可不是只为南夏这点东西!南风死了,傅伽罗绝不可再有闪失,否则断了线索,这回南征的功夫就全部白费。她那锁子也在西胡手里, 务必设法夺回!”
  “遵命!就算死在西胡,我也誓将傅伽罗夺回来!”
  鹰佐又问道:“当时傅伽罗被劫走,不是谢珩假扮的西胡人?”
  “不是。西胡人的容貌我认识, 领头的人前几年还在战场上见过。傅伽罗身边那婆娘很厉害, 当时跟我一起杀西胡人, 装不出来。这回丢了人, 是我无能, 恳请殿下许我戴罪立功,抢回那傅伽罗,再来找殿下请罪!”
  说罢,双手托着弯刀,送至鹰佐面前。
  鹰佐眉目阴沉,半晌才道:“先给你五十精锐暗中去查,不够再派人手。务必找到傅伽罗,否则全家问罪!”说罢,取了那匕,手臂动处,斩下他一撮头。
  屋内重归安静。
  连日来的闷气难以消解,鹰佐看着素日重视的助手神情颓丧,更是生气,阴沉着脸将匕掷在地上,快步出屋。
  外面阳光甚好,院中花树繁茂,与初到时截然不同。
  从二月下旬至今,将近一个月过去,议和的事却未能如他所预料的那般结束。
  南夏残兵的骚扰愈来愈频繁,听说那位被罢免的蒙旭被重新起用,正集结兵力,意图夺回城池。
  数年前蒙旭的战神之名响彻北地,令北凉西胡皆闻风丧胆,如阴影般笼罩。鹰佐早年曾与蒙旭对阵,见识过他神鬼莫测的本事。那回他以五倍的兵力围攻蒙旭,却被蒙旭杀得丢盔弃甲,落魄逃命时险些命丧敌手,哪怕事隔多年,回想起来仍旧胆寒。
  这位谢珩更甚,身在云中城里,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了数次突袭,若非战报传来,他竟然都未曾察觉!
  逆境之下,他未曾求饶,反而以攻为守,这份胆气,比先前那位皇帝不知强了多少。
  鹰佐并不想在此逗留太久。
  然而数日胶着,议和的条件仍旧未谈妥,谢珩半分不让,显然是意欲拖延时间。
  鹰佐重兵进,固然攻占了许多城池,后军的隐忧却愈来愈重。
  西胡向来虎视眈眈,都城卫军及边防不可轻动,北凉能迅调动的军队几乎都在鹰佐手中。孤军深入,后援乏力,如此情势下,若是再拖数日,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
  权衡利弊,鹰佐进退维谷。
  *
  谢珩接到禀报,说鹰佐欲见他时,并未觉得意外。
  他已连着数日没能好生歇息,身体和精神皆已疲倦,斗志却日渐高涨。云中城外的蒙旭没有令他失望,数次突袭皆迅捷而勇猛,效果出乎意料。而在议和场中,鹰佐最初强硬傲慢的态度日渐收敛,代之以焦虑。
  这当然是好事。
  谢珩将杯中浓茶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水从舌尖蔓延至舌根,经喉咙入腹,除了苦,再无其他滋味。换作淮南那些文人,大概会说他暴殄天物。可此时,他急需这样的苦涩来振奋精神。
  如常到得明光堂,里头鹰佐正来回踱步。
  屋内别无旁人,鹰佐见到他,开门见山道:“她被劫走了!”
  谢珩微露诧色,皱了皱眉,“是傅姑娘?何时的事?”
  “三日前。”鹰佐盯着谢珩,“太子不知情?”
  “近日琐事颇多,倒未留意。”谢珩揉着眉心,带出稍许调侃,“王子对她那般重视,应是安排了重兵看守。云中城里,谁敢如此大胆?”
  鹰佐嗤笑,“是西胡在途中劫走。我的人来报,当时是贵国的土匪与西胡人勾结。”
  谢珩哦了一声,道:“自从虎阳关大败,境内盗匪四起,叫王子见笑。”
  鹰佐冷哼,“太子打算坐视不理?”
  “实不相瞒,而今的情势,我朝自顾尚且不暇,连王子要的东西都拿不出,哪还有余力剿匪?”谢珩瞧着鹰佐,觉出其中的怀疑,遂道:“王子既指名要傅伽罗过去,自然知她身世。傅家与我有仇怨,高家更有杀亲之仇,我朝皇上对他两家只欲杀之而后快。先前我力保傅伽罗,只是为践行诺言,如今她已是王子的人,我无意费力救她。”
  他全然事不关己的模样,令鹰佐将信将疑。
  片刻沉默,谢珩又道:“西胡如此紧追不舍,难道这傅伽罗当真有过人之处?”
  “无非容貌过人而已。”鹰佐立时回答,继而笑道:“说起来那可真是个尤物,长得漂亮,又软又香,抱在怀里销魂蚀骨,跟旁的女人截然不同。”他做贼心虚,作势低头整理衣衫,并未留意到谢珩陡然转为阴沉的目光。
  屋内片刻安静,鹰佐似觉尴尬,又笑向谢珩道:“太子对她感兴趣了?”
  “虎阳关外的事我无暇顾及。美人之恩,王子消受就好。”谢珩冷声。
  漆黑的铁扇缓缓扣着檀木桌,他看向鹰佐时目光如鹫,丝毫不掩饰其中挑衅,“议和的事拖了数日,于你我都非好事。我朝皇上英明,起用了数名大将,他们眼见家国落难,群情激动,数度滋扰王子,连我也难以牵制。西胡连番生事,敢从王子手中抢人,显然有恃无恐。奉劝王子,见好就收。”
  鹰佐冷嗤,眼色却愈晦暗。
  傅伽罗被劫走,固然令他震怒,西胡与南夏土匪勾结的事,更令他心惊。
  这番打交道,鹰佐只觉谢珩此人心机深沉,人在云中城不动声色,千百里外的谋划却令人心惊。蒙旭的威胁不得不防,若谢珩借着傅伽罗为引子,当真暗中与西胡合谋对付北凉,那可大事不妙。
  他阴阴笑了两声,“我也想收手,可太子给的条件,算得上好?”
  “原先的数额上,我愿再加两成。”僵持多日后,谢珩终于松口,“王子意下如何?”
  鹰佐微怔,盯着谢珩的眼睛。
  片刻后,他缓缓露出笑意。
  *
  三月廿八日,僵持许久的和谈终于结束。
  鹰佐率军撤离的当日,谢珩粗略安排了云中城善后的事,留下韩荀在此,便动身回京。
  汶北被侵占了十二州城,其中官员或在战事中身亡,或被冲散下落不明,这些时日他已安排人专门往各处查问,待奏报送入京城,皇上自会有所安排。
  蒙旭也重归都督之位,率兵镇守在虎阳关。
  北地围困暂解,京城之中情势依旧不容乐观,内忧外患之下,谢珩归心似箭。
  和谈的事尘埃落定,他对彭程等人也没了耐心,命余下官员在东宫两队侍卫的护送下乘车马回京,他只带了战青和五名亲卫,飞骑出了云中城。
  汶水之南,听到北凉撤军的百姓们欢呼不止,先前的沉闷一扫而尽,街市巷陌渐渐恢复了生机。道旁的柳树早已郁郁葱葱,远近山峦黛青连绵,连岫云野风都增了意境。纵然京城中依旧杀机暗藏,谢珩纵马驰过时,依旧浑身松快,马蹄轻疾。
  数日之后,进入灵州境内。
  此处离汶水已远,毕竟未受战事侵扰,街市间更显热闹。
  谢珩未露太子身份,沿途只以行客装束用饭投宿,特意骑马穿灵州城而过,瞧见百姓安居,颇觉欣慰。
  出城向南,疾驰将近两个时辰,郊野间水山相绕,农田青葱。起伏叠嶂的山峦之间,有一座碧云峰耸入云霄,陡峭的山势如刀削斧劈。
  峰下有处庄院,是灵州前任刺史躬耕田园之处。
  谢珩催马驰去,穿过绿树掩映的小道,经过成片的农田花圃,终抵院门前。
  繁茂葳蕤的紫藤架下,院门虚掩。
  谢珩当先进去,走过松柏环绕的的卵石小径,就见一方太湖石在水间秀绝而立,池边站着的三人听见动静,齐往这边瞧过来。
  须花白的老者身穿布衣,手中是修理花枝的大剪刀,旁边杜鸿嘉身姿笔直,窈窕少女则站在他的身侧,双靥含笑,秋波顾盼。
  比起在云中城时的愁苦忧虑,她双眉舒展,唇角微翘,鬓边一缕青丝垂落在肩头,耳边红珠如滴,衬着腻白的肌肤,阳光下柔和悦目。玉白对襟半袖下,海棠红的襦裙随风微荡,亭亭立在水边,如在画中。
  谢珩的目光不由逗留,举步上前,就见她跟在杜鸿嘉身后盈盈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三人齐声问候罢,伽罗眼中盛笑,软声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当日殿下曾说,以女子议和是我辈的耻辱。所以云中城外,殿下冒险营救傅伽罗时,微臣并未多言劝谏。可如今情势分明,鹰佐索要傅伽罗是为私事,与国事无关,殿下为何还要费尽周折救她?这般举动,得不偿失啊!”韩荀痛心疾,“殿下难道忘了她的身份!”
  “傅家之女,高家外孙,时刻未忘。”谢珩道。
  “殿下还记得!昨日微臣入宫面见皇上,听说那日宫宴,皇上曾为傅家的事责备殿下。臣虽愚鲁,却也知道天家威严不容侵犯,傅家当年跋扈,高家更是害死了信王!宫城内外,皇上、贵妃、公主,乃至惠王府的旧臣,谁不对高家恨之入骨。殿下如此行事,置信王于何地,置皇上于何地?若皇上得知此事,父子之间,岂不平添龃龉?”
  他曾是信王谢珅的恩师,痛失爱徒后深为怀恨,情绪便格外激动。
  谢珩知他心情,双手扶他坐在旁边椅中,缓声道:“先生之意,我都明白。高家杀兄之仇,我时刻未忘。但傅伽罗毕竟与此事无关,不该苛责。”
  “殿下!微臣……”
  “先生向来是非分明。”谢珩打断他,“当日皇兄遇害,先生痛心,说皇权相争,太上皇即便深恨父皇,也不该拿子侄出气。恩怨皆有其主,不可牵累旁人。如今易地而处,我固然深恨高家,却与傅伽罗何干?”
  韩荀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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