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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节

  冬至沉默片刻:“如果我不愿意跟别人学呢?”
  龙深:“那我就继续教你。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师徒。”
  冬至擦掉眼泪。
  “好,我们永远都是师徒。”
  假如龙深是个姑娘,又或者对方表露出哪怕一丝的犹豫,冬至也会锲而不舍,直到愿望实现。
  但龙深不是,他很强大,心思很深,他不愿意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勉强,即便是他的徒弟。
  正是这一点认知,让冬至觉得心灰意冷。
  自己与龙深之间的距离,就像头顶那颗星星与大海之间,抬头可见,又相距遥远,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这辈子刚喜欢上一个人,转眼间就要尝到失恋的滋味。
  从今往后,茫茫人海,也许再也找不到一个像龙深这样,能够让他喜欢得不顾一切,又小心翼翼的人了。
  木朵敲了将近一分钟的门,才等来主人把门打开。
  她有点歉意,觉得自己应该买点东西过来,而不是空手上门,毕竟对方不管怎么说,对自己也有救命之恩,但是大晚上的,她一时也没能找到什么合适的礼物,只好告诉自己先欠着,等以后再补上。
  结果一开门,她就愣住了。
  “你……没事吧?”
  冬至的表情很平静:“没事,有点感冒了,请进。”
  哪里是感冒,分明是哭过了,木朵有点尴尬,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要不,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冬至摇头:“你大晚上过来,肯定有要紧事,快进来说吧,我没事。”
  木朵的确有正事,只好先进门。
  “你这房子找得还真不错!”她左右四顾,打量家具摆设,忍不住称赞。
  办事处那老房子就不提了,实在太破,他们没人愿意在那里住,都自己另外找了房子,不过木朵租的房子也没这里好。
  冬至给她泡了杯热茶,笑道:“要不回头我帮你留意一下,看这个小区有没有房子出租的,正好咱们一个小区,要联系也方便一点。”
  木朵有点心动,但很快就摇摇头:“这里房租太贵了,等会儿我的房补都不够,工资还得往里贴。”
  她没有一个财大气粗的师父,而冬至的师父直接就给了他一张卡,上回租房子需要转账,冬至顺道去银行,让人帮忙查一下卡的额度,一查才知道,卡是传说中的黑金卡,没有额度上限。关于这种卡,还有个江湖传说:上天入地,只要你想得到,银行都会为你办到。
  冬至没打算动用那张卡,他自己的工资和积蓄都够用了,可那是龙深所能想到对徒弟好的方式,所以那张卡他一直妥善保存着。
  想及此,他的笑容不由淡了。
  木朵没留意他的表情变化,坐下来说正事。
  “分局那边已经有回复了,增派过来帮忙的两个人,应该明天或后天就能来报到,你有什么打算吗?”
  冬至回过神:“什么打算?”
  木朵道:“上头的意思,是想让你暂时担任鹭城办事处的负责人。”
  冬至一愣:“我?”
  木朵笑起来:“很意外吗?”
  冬至想了想:“是挺意外的,还是你来当吧,我刚来还不到一个月。”
  木朵笑道:“这是上头的意思,又不是买菜讨价还价,而且你虽然刚来鹭城,却立下大功,这次如果没有你,说不定我也没法坐在这里说话了。不单是我,还有严诺,我们都心服口服。”
  冬至蹙眉:“但我没有经验……”
  木朵不以为意:“谁又生来就有经验?你上次帮我写的那份汇报,我看过了,你写得比我还好,我也一并提交上去了,加署你的名字。”
  说到这里,她面露惭愧:“我跟严诺这几个人,能力平平,我们也有自知之明,这几年鹭城的表现一直不算出色,所以我们也一直升不上去,我知道,让你来带我们,其实是委屈你了。”
  先前,冬至的确对木朵几人的怠慢有些不爽,但现在对方主动认错,放低姿态,他反倒不忍,把热茶塞到木朵手里。
  “木朵姐,咱们俩连生死都走过来了,你还来这一套?”
  木朵扑哧一笑,忙说自己错了。
  那一丁点儿前嫌,也尽数消散。
  “这次分局调派过来的两个人,听说来头也不小,其中一个还是龙虎山嫡传,恐怕不会愿意轻易听你指挥。我跟严诺说好了,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出头扮黑脸的活儿,就由我们来做,你不用费心。”
  冬至点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
  想当初刘清波跟张嵩等人,不也眼高于顶,目下无尘?这次来的人总不会比他们更傲更狂吧。
  聊完正事,木朵欲言又止,想起刚才对方过来开门时,一脸来不及收起来的伤心。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方便说吗?也许我能帮忙。”
  冬至苦笑一下,这事除了龙深,谁也帮不上忙。
  “我没事,多谢。”
  木朵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那你好好休息,我送你出去。”
  看着对方起身离开,他忍不住出声。
  “木朵姐。”
  木朵回过头。
  冬至犹豫片刻,“你听说过,人与妖之间……我的意思是,不仅仅是妖,也有可能是非人的种族,他们,有相恋的吗?”
  木朵愕然,来不及多想,她点点头。
  “有。”
  那一瞬间,木朵觉得对方眼中的光彩,几乎要把她照亮了。
  第82章
  但那光彩仅仅只有一瞬,在木朵看来,冬至似乎很快恢复平静。
  他说:“能给我讲一讲吗?”
  木朵与冬至还没有熟到能随意询问别人隐私的地步,所以她选择了不问,思考自己该从哪里开始讲起。
  那个早已被岁月尘封了的故事。
  “是我一位太师伯。你也知道,我们这种赶尸人,世代传承,与尸体、僵尸打的交道最多。”
  冬至点点头。
  人死,魂魄消散,躯壳则为尸,但也有怨气不散,魂魄残存,或因缘际会,吸收日月精华聚于躯壳之中,或在大凶之地,吸收凶煞之气,日久天长,复活为僵,被世人视为邪物。
  普通僵尸畏惧阳光,昼伏夜出,吸取人血,伤害人命,被视为邪物,但僵尸也分等级,到了最厉害的程度,变魃化犼,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连修为深厚的道士都束手无策,这种已经不能称之为僵尸了,而是棘手的妖魔。
  那个年头,军阀混战,世道凌乱,百姓食不果腹,乱葬岗随处可见,因此魑魅猖狂,妖魔横行,各种古怪事件也就层出不穷,像木朵他们这个行当,不仅赶尸,有时候也接驱邪的生意,因此忙个不停。
  有一回,木朵的太师伯就接到一个委托,委托方是一伙盗墓贼,发现一个宋朝大墓,对方怕里面有什么千年粽子,怕自己搞不定,就请了木朵太师伯与他们一道下墓。太师伯本不愿干这种损阴德的勾当,奈何那时候,他的师弟,也就是木朵的太师父正好生了重病,急需许多钱买药,太师伯无法,只得答应这桩买卖。
  下了墓,一路自然凶险万分,九死一生,暂且表过不提,当时众人失散,太师伯在墓里遇险,被一个陌生人所救,对方自称是先他们下来的盗墓贼,跟同伴失散了,太师伯当时觉得古怪,但也察觉不出什么异样,两人结伴在墓中闯荡,那人身手厉害,又处处护着他,几次把他从危险边缘救回来,两人在墓中结下深厚情谊,太师伯还拉着对方结拜兄弟,约定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冬至听得入神:“然后呢?他们出来了没有?”
  木朵点点头:“太师伯虽然厉害,但那墓里机关处处,跟他同去的盗墓贼,最后都丧了命,只有太师伯在他结义兄弟的帮助下,最后一起脱困,但也只有他们两个逃出生天。”
  脱困之后的太师伯深感此行有伤天和,所以才会遭此报应,他也熄了再下墓的心思,只是他师弟的医药费还不知道从哪里筹措。这个时候他的结义兄弟拿出一个玉杯,说是从墓里带出来的,太师伯推却不过,就拿了玉杯去当。
  玉杯当了几百袁大头,在当时来说,是十分值钱的,太师伯拿着这笔钱给师弟治好病,又听说他结义兄长无父无母,飘零半生,就用剩下的钱购置了几十亩良田,和镇上的一间杂货铺子,写在这位兄长的名下。
  兄长说自己不会管理铺子,就拉了他一起,两人同吃同住,感情越发深厚,木朵太师父对两人关系心知肚明,眼看师兄越过越好,倒也乐见其成。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而幸福,就当太师伯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时,小镇发生了血案,小镇居民无故惨死,脖子上无一例外都出现血洞,像是被长着獠牙的野兽所伤。死人越来越多,镇上开始有了传闻,说这些人都是被僵尸咬死的。
  这种说法越传越广,太师伯禁不住也起了疑心。他起疑心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结义兄长。这些年,他的结义兄长容貌不变,还是当初从墓里出来的模样,不仅如此,结义兄长还经常从山里挖来灵芝,熬汤给太师伯喝下,太师伯也因此常葆青春,十年过去,两人的外表没什么变化,出门则稍稍加以装扮,小镇居民也并未起疑。
  对这些事情,太师伯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每次都说服了自己不要去猜疑,但这次血案接二连三发生,人命关天,他实在无法坐实,就忍不住开始暗中观察起他的结义兄长。
  有一天夜里,结义兄长见太师伯睡熟了,就起身出门,殊不知太师伯早有察觉,后脚也悄悄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太师伯跟着他,亲眼看见他偷袭打更的小伙子,再将人拖到阴暗处,正准备下手,太师伯再也等不下去,连忙现身阻止他。结义兄长却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面色镇定如常,并未惊慌。
  冬至蹙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木朵摇头:“没有。人的确都是他咬死的,千年僵尸化魔,纵然已经拥有了人类的灵智,可那终究是魔,连太师伯这个赶尸人也看走了眼。”
  一开始是不察,到后来,日久天长,肌肤相亲,又怎么会没发现端倪?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希望对方与别的魔不同罢了。
  可魔终究是魔,不管它自己愿意与否,本能会让它控制不住杀戮的渴求。
  他那结义兄长经常借口上山采灵芝,其实是走得远一些,截杀官道上的商旅,去山上杀土匪,这么多年,他杀的人不少,可因为掩藏得好,其中许多是外地客商,旁人只以为他们是被野兽叼走,被土匪劫走,直到对方忍不住向镇上的人下手。
  而他带回来给太师伯吃的灵芝,其实是对方将被他杀掉的人提取残魂,与灵芝炼化,因那里头有活人的阳气和血气,所以太师伯不知不觉,也吃下了那么多的人命。
  得知真相的太师伯如遭雷殛,呆若木鸡,偏偏男人还笑着跟他说,以后我们俩就是真正的血脉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我们一起长生不老,活得长长久久,不好吗?
  太师伯摇头说,一点也不好。我错了。
  男人嗤笑,问他,别忘了,你的命也是我救的。
  太师伯摇摇头,说道,我错在,不应该忘记人与魔,殊途而不同归,永远势不两立,可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冬至愣了半天,终于问:“那后来呢?”
  木朵:“后来,太师伯想要收伏对方,原本以他的实力,是远远比不上那个魔的,但这些年,魔一直给他喂血灵芝,无心栽柳,太师伯与对方也有了一拼之力。最后两人大战一场,我太师父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太师伯在月下化魔,将手插入他结义兄长的胸膛。”
  冬至沉默片刻,道:“也许,那个魔,是故意让他得手的。”
  木朵苦笑:“也许。太师伯杀了对方之后,抱着他的尸身对他说,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把这条命还给你,从此我们两不拖欠。然后,他就当着我太师父的面自杀了,临死前,他还交代太师父,要将他们两人的尸身都彻底焚毁,绝不能留下一丝痕迹,以免遗祸。我太师父照做了。从此以后,我的师门,就只剩下我太师父的这一脉。”
  那个魔做错了吗?没有。杀人,对人来说,自然不可饶恕,可它是魔,遵循的只是魔的本性。
  太师伯做错了吗?也没有,他不过是坚守最后的良知,为了不让魔伤害更多的性命,也为了自己不成为下一个魔,所以选择同归于尽。
  非我族类,泾渭分明,终不能相容。
  木朵感慨道:“人类寿数有限,妖魔却能活几百上千年,甚至更长世间,他们的世界接近永恒,而我们的世界只有四季。你让一个人,要如何爱上一朵花?他还没来得及对花产生感情,花就枯萎凋零了,就算同一枝头上再开出来的花,也不是原来那朵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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