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贾芸笑眯眯的拱手,心情不错的样儿,满脸对着温柔的笑,见到武曌出来,一打叠的请安问好,武曌哂笑一声,说:“不争气,这就笑的什么似的。”
  贾芸连忙说:“是是,林姑娘教训的是,芸儿没见过什么世面,往后还请林姑娘提携提携,免得芸儿给林姑娘丢人现眼了。”
  武曌说:“行了,别说这有的没的,你明日就要上工,可仔细小心着,如今你上了大台面儿,背地里戳心窝子的少不得,自己留心,别到时候真真儿的丢人现眼。”
  贾芸知道,越是往上爬,越是少不得勾心斗角,便收拢了笑意,一一应下。
  正这个时候,就听到有脚步声二来,贾芸不好和武曌多停留,免得惹人口舌,就抬手告辞了,快速转身离开。
  那面跫音将近,武曌一转弯儿,便看到了,竟然是贾珍的养子贾蔷。
  贾蔷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衫,衬托着出挑的个子,皮肤比女儿家还要白皙可人,可以说是浓眉大眼,异常清秀俊俏了,只是未免有些公子哥儿的油腻,一看就是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脸上纨绔挂了相儿。
  贾蔷走过来,笑着说:“呦!林姑娘!”
  武曌见到他,只是淡淡的说:“原来是蔷哥儿,怎么还没回去?”
  贾蔷是武曌的晚辈,但是年纪可比武曌要大,满脸堆笑的说:“正要回去,这不是,过些日子,准备下姑苏采办呢,我头一次去,不知什么要紧,知道林妹妹是个大能儿,不如……林妹妹教我一教?”
  武曌见他满脸油滑,说话一副调戏的口吻,便淡淡的说:“蔷哥儿这般人物,就算亲自下姑苏,也只是管事儿的,哪个肯让您亲自去采办了?我是个小丫头,怎么敢教蔷哥儿呢?”
  贾蔷一笑,说:“这话便错了,旁人不知道林妹妹能个儿,是他们眼神不济,我还能瞧不出林妹妹的能个儿?林姑娘与我这般外道……”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脸上竟挂了些威胁的笑容,说:“怎么就与那芸儿这般亲厚了?教得他,教不得我?林姑娘这般偏心,难不成,我就比那芸哥儿差了?”
  武曌听了,没有半点慌张,冷冷一笑,睥睨了一眼贾蔷,真别说,纵使是一剂白眼儿,但林妹妹偏生生的如冰似雪,看起来冷艳异常。
  武曌不咸不淡地说:“不敢,我不过是个外人,怎么敢教您这样的亲支嫡派呢?”
  武曌说完,也不再说了,转身便走,那边贾蔷没讨到好处,莫名撞了一鼻子灰,满脸的笑容在武曌一转身儿的时候,全都化为灰烬了,冷笑一声,转头也走了。
  贾蔷没在武曌那边讨到好脸儿,他偏生是个记仇的主儿,而且有些阴险的小聪明。
  就说之前贾宝玉为了秦钟大闹学堂的事儿,贾蔷因着是亲近秦钟的,所以想要替秦钟出头,但是偏偏自己不好打这个头,恐怕惹了事儿收拾不了,于是就开始撺掇贾宝玉身边的小厮茗烟,茗烟气性大,又仗着贾宝玉平时爱见,也没什么城府,一下就闹了起来。
  后来事端挑起来,众人在学堂大打出手,那时候贾蔷早跑得没影儿了。
  贾蔷有许多小聪明,学堂的事儿还只是其中之一,他在武曌前碰了灰,武曌又经常在贾母院子里,贾蔷没机会出火,就把注意琢磨到贾芸头上去了。
  贾芸这些日子,要跟着老爷们踏看场地,老爷们都有意为难他,虽然是西府坐纛儿的,但是真真儿不把他当成人物,那面东府贾珍就故意使唤他,什么难什么累就用他什么。
  贾芸不敢有怨言,毕竟是大好的机会,就勤勤恳恳的,抽空还往学堂去读些书。
  在府里头,贾珍一伙人作弄他,在学堂,贾蔷又带头作弄他,贾芸这日子虽然有好处,但是弄得一肚子火,也不方便和武曌说,免得武曌看他不起。
  这日里头,贾芸在学堂受了贾蔷的气,回到东府里头,贾珍令他去西府沟通,拿些物什过来,什么菱纱,什么金器之类的。
  贾芸一思量,这不都是琏二奶奶王熙凤管的事儿么?自己这般过去,少不得讨一鼻子灰,只是没办法。
  贾芸径直来到西府,想着先去开楼捡纱捡金器,之后再去给武曌请安,便往王熙凤那边去了。
  王熙凤坐在抱厦中,正在整理荣国府的中馈呢,贾芸找人通传,走了进来。
  正巧,武曌给王夫人请安回来,从东角门绕后廊,出了西角门,正好到了荣禧堂后楼的抱厦门口,就听到里面王熙凤一堆喝骂的声音。
  骂的倒不是贾芸,贾芸进去之后,正好贾宝玉的弟弟贾环从门口过,王熙凤也不理贾芸,只把贾环叫住。
  贾环虽然是贾宝玉的弟弟,但是并非是同父同母的,贾环的母亲是贾政的小妾赵姨娘,因为是庶出,所以没有什么地位。
  王熙凤把贾环叫住,问了几句话,贾环在王熙凤面前,告了赵姨娘一些,说赵姨娘又骂他,没脸的之类,这样一来,王熙凤就借题发挥起来。
  此时贾芸站在一面儿,很是尴尬,听着王熙凤骂那赵姨娘,其实不就在影射自己么?
  武曌路过,也听的清清楚楚,王熙凤大骂着:“那没脸下流的东西,自以为能上大台面儿?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教养的下流货,一个下人,还跟着主子面前嗙嗙的?真是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
  什么下人主子,不就是在说贾芸是个下人,有娘生没爹教,也是影射贾芸的爹去的早,贾芸中途辍学,最近才又去了学堂。
  贾芸一口气堵在心中,但是不能回嘴,等王熙凤骂过之后,这才笑嘻嘻的说:“婶子别生气,那头珍大爷等着我回话去,咱们先开楼,捡了纱,可行么?”
  王熙凤虽然骂够了,但是见贾芸笑嘻嘻的不为所动,心里仍旧不痛快,冷声说:“捡什么纱,没看我忙这么?”
  武曌在外面全须全影儿的听了,不由冷笑一声……
  贾芸最后也没捡成纱,肚子里一团火气,悻悻然走出来,那面王熙凤倒是得意了。
  贾芸走出来,低头往外,径直向前走,竟都没看见武曌,武曌站在他后面,幽幽说:“去哪里?”
  贾芸这一听,吓了一跳,连忙抬头,才看到了武曌,赶紧给武曌请安问好,勉强笑着说:“林姑娘,刚给奶奶问好回来?”
  武曌见他笑的难看,不由嗤笑一声,说:“你当我没听见?”
  贾芸咳嗽一声,终于丧下脸来,但是拉不下面子“告状”,毕竟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被王熙凤给教训了,这面还要朝林姑娘告状,实在没脸。
  况且林姑娘给自己物色了差事,一上来搞成这个样子,也是没脸,羞愧的紧。
  不过贾芸没忍住,悻悻然的说:“在学堂里,那蔷二爷说,我不过是林姑娘养的一条狗罢了。”
  武曌一听,了然的笑了笑,最近贾蔷总是找麻烦,可能是因为小聪明,看出了点端倪,知道贾芸的差事儿,是自己从贾琏那里谋来的,所以想要跟自己这讨好处,但是没成功,因此怀恨在心,找了贾芸的晦气。
  武曌挑眉说:“狗?那倒是极聪明的狗了,比一般的人还要聪明。”
  贾芸一听,你不知道该喜好,还是该哭好,愣是哭笑不得,说:“姑娘,您这是……夸我呢?”
  武曌说:“你自己找夸,我就是夸你,你自己寻骂,我就是骂你。”
  贾芸不说话了,武曌叹气说:“行了,什么一条狗,你见过养一条狗这么不省心的么?见天儿的还要操心,你倒像是我儿子了。”
  贾芸没忍住,给逗笑了,也觉得自己这样子不行,便说:“那还请姑娘提点提点。”
  武曌冷嗤一声,说:“旁人欺负到你头上,你就任由人这么作弄了?这般忍气吞声的,别说是我儿子,就是给我做狗,我都不爱使唤!”
  贾芸说:“那……怎生是好,打也不是,那贾蔷家里爱见的厉害,上面有贾珍大老爷,下面还有贾蓉大少爷,我怎么惹得起?”
  贾蔷虽然不住在宁国府,但是地位稳固,因着他宁国府的老爷少爷关系都“非比寻常”,旁人也不敢找他的茬儿。
  武曌则是抿唇一笑,说:“这不难,我送你个能个儿人。”
  贾芸吃惊说:“谁这么能个儿,治得了他们?”
  武曌淡淡的说:“还能是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这一说,贾芸立刻醒悟,说:“焦大?”
  武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旁的,但是贾芸已全然领悟了。
  焦大天天养着,也没个活计给他做,他不回宁国府,宁国府都要欢天喜地,自然没人找他,而他这面在荣国府住着,武曌天天令人给他好吃好喝。
  之前武曌捏着了多姑娘儿的把柄,多姑娘的丈夫可是厨子,有什么好酒好菜,多姑娘儿经常送去给焦大,成天都亏待不了。
  只是焦大这般养尊处优,心里头痒痒的,总觉得该干点什么报答林姑娘才是,不然都荒废了,还给养废了?
  正想着,那边林姑娘竟然来找他了。
  武曌过来,焦大连忙把酒放下,说:“姑娘,是又要我讨钱去么?”
  武曌一笑,说:“讨钱?不不,今儿个更有意思了。”
  焦大见武曌笑起来,顿时也觉得应该是个有意思的活计,跟着武曌,那活计可不是一般姑娘家的活计,有意思的紧呢。
  焦大不知为何,总觉得跟着这林姑娘,总有一种当年跟着老太爷南征北战的感觉,甚至比那个还要来的紧张畅快。
  武曌笑眯眯的说:“令你去教训个人,悄悄儿的,别叫人看见了,知道么?”
  焦大说:“这还不容易?我焦大虽不做偷鸡摸狗的事儿,但是想要偷鸡摸狗,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只姑娘一句,我什么都给姑娘做来!”
  武曌吩咐了焦大,焦大连忙应下,一一点头,一叠声说:“记住了,记住了。”
  那面雪雁和紫鹃伏侍着,不过武曌说话声音低,她们也没听见什么,只是见武曌笑的浅浅的,而焦大越笑越邪乎,看起来后背直发凉,特别瘆人似的。
  那面贾蔷听说王熙凤骂了贾芸,心里十分痛快,散学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贾芸忙碌着,便走过去,阴阳怪气的说:“呦,这不是芸大爷?这么忙?”
  与贾蔷一起上学的狐朋狗友就迎合说:“我听人说啊,没能耐的才忙,有能耐的人家都有条不紊,根本不见忙。”
  有人起哄说:“正是这个道理儿,若是咱们蔷大爷坐纛儿,比这个强百倍。”
  又有人说:“快别这么说,咱们蔷大爷也是他能比得?”
  贾蔷笑着说:“正是,我这样儿,也是他能比的?”
  贾芸一个字儿没说,贾蔷奚落罢了,就哈哈大笑着,带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准备吃酒作乐去了,远远的走了,贾芸还听到他们嘴里骂着:“不过是死了爹的狗罢了。”
  贾芸心中好笑,死了爹的狗?那不是把贾蔷也给骂进去了?
  贾芸也不气恼了,眯着眼看着那伙人走,毕竟武曌已经想好了小道道儿,不怕教训不了他们。
  这天夜里头,贾芸忙完了,正好从府里头出来,就看到了焦大,焦大笑眯眯的等着他,说:“走罢,姑娘都吩咐了。”
  贾蔷另立门户,不住在宁国府里头,这会子心情大好,吃了酒,准备回去了,有几个狐朋狗友随着,正奉承着。
  一个人说:“蔷大爷,听说你改明儿就要下姑苏去了?”
  另一个人说:“是嘞!这姑苏,景儿美,姑娘嘛……也美,蔷大爷还是去采办省亲别院的丫头,那就更是……”
  大家一顿坏笑,贾蔷也笑起来,说实在的,他第一次要出远门,还这么有油水可捞。
  有人求着贾蔷给他带些东西来,贾蔷一一应下,觉得很是有面子,这会子送到贾蔷宅邸不远,大家就散了,说说笑笑的走远了。
  贾蔷摇摇晃晃,准备回宅邸,只这个光景,“呼!”的一下子,竟然眼前一黑,猛地一个麻袋套将下来,什么也瞧不见了。
  贾蔷要大叫,但是还没喊,立时被人一脚踹晕,连个咕唧都没咕唧出来。
  那套麻袋的不是旁人,正是焦大了,焦大带着贾芸,动作那叫一个利索,老当益壮,不费吹灰之力,一把将麻袋提起来,整个提着昏厥的贾蔷,往那没人的地儿去了。
  贾芸都看蒙了,原来林姑娘的好主意,竟然这么粗暴?
  不过一想也是,林姑娘从来都是这般“大气”的人物儿……
  焦大拎着麻袋,将贾蔷拖进一个死胡同,贾蔷被拖着,慢慢转醒了,但是麻袋已经束紧了口袋,贾蔷怎么挣扎也挣扎不起,大喊着:“是谁!?敢打你贾蔷太爷!?”
  焦大对贾芸比了一个别出声的动作,然后不由分说,对着麻袋一阵乱踢,踢得贾蔷不断哀嚎起来。
  “哎呦!!”
  “哎呦别打了!”
  “你知道我是谁?!我可是那宁国府的少爷!你打我?!你吃不了兜……哎呦!”
  “好汉!好汉别打了!我给你钱!”
  “太爷饶命啊!饶命啊!”
  那边贾蔷刚开始还嚣张,但是后来竟然变了味儿,一口一个求饶,只是焦大不住手。
  焦大一直在东府里头,什么样的肮脏事儿没看见过,早就对贾家这些少爷老爷们有成见了,只是苦于没人把他当个人儿,如今找到了好机会,怎么能不“撒野”?
  刚开始只是焦大在踹,后来贾芸看着也越发胆大起来,也气不过,发狠的踹了几脚,踹过之后,顿时感觉胸中闷气尽消,真是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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