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漂亮的新茶几马上就物尽其用了,柳雲和柳雷特别喜欢那两条活灵活现的鱼,秀梅按他们的要求,把他们盛稀饭的小瓯放在鱼身上,等于让两条鱼驼着他们的小瓯。
俩小家伙也不让人喂了,高高兴兴地坐在小板凳上,自己拿着小勺,一口稀饭、一口菜、一口馍地吃,乖的不得了。
柳莘也喜欢茶几,柳蕤现在经常不在家,特别想柳莘了,现在回来了,就跟他很亲热,这会儿想挨着他。
于是,柳葳领着四个弟弟一起坐在茶几上吃饭,看到俩小家伙洒到衣服上或嘴上沾上了饭,就用小手绢给他们擦擦。
苏晓慧觉得婆婆和嫂子成天价照顾这俩小阎王辛苦的很,一家人也都跟着受了不少累,今儿自己回来了应该让他们都歇歇,自己多照顾俩儿子点,就也过去坐在他们旁边。
可她刚拿过了小手绢还没动手,俩小家伙一齐抗议:“不叫不叫,哥哥,哥哥擦。”
柳葳对苏晓慧说:“三婶儿,你今儿走恁远哩路也使慌了,你去吃饭吧,我看着他们就中了。”
苏晓慧看俩小家伙,俩人也看看她,然后拉着小板凳往柳葳身边挪。
苏晓慧站在那里看着俩儿子无语。
柳川和柳魁一起去给三太爷送牛肉和药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是老人留他们说会儿话,她现在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猫儿坐在柳侠旁边和大人们一起吃饭,看见了这边的情况,对柳葳说:“小葳哥,你作业老多,得赶紧吃完写哩,要不我过去看着他俩吧?”
俩小阎王立马站起来,端起自己的小瓯跑向孙嫦娥和秀梅,挤在她们的怀里,觉得安全了,才转过身看着猫儿。
孙嫦娥笑着骂猫儿:“小孬孙,他俩好不容易安安生生吃一回饭,你就吓他们,让奶奶跟您娘好好吃顿饭不中啊?哪一天把奶奶给使死了,以后你回来看谁给你个小鳖儿做饭吃。”
猫儿得意地说:“才不会,奶奶你得活一百岁哩。这俩孬货敢说俺小叔,不修理就不中。”
柳葳过来领柳雲和柳雷回去:“来跟着大哥,没事,您柳岸哥吓唬您哩,小叔搁这张桌子上,他才不会去那边哩。”
俩小家伙舍不得那两条鱼,可能也觉得柳葳说的有道理,警惕地看了看猫儿,发现他确实没打算动,就抱着小瓯又跟着柳葳回去了。
石英钟是柳侠在荣泽按电视机上的时间校对过的,现在被挂在了炕的西头墙上,它银灰色的金属外壳太过现代,和屋子里陈旧的摆设反差非常大。
孙嫦娥说:“小侠,这么好哩东西,搁咱家使糟蹋了,你以后要是再发,别往家拿了,搁荣泽您自己使吧孩儿。”
猫儿说:“就是老好,小叔俺俩才想拿回来叫您使哩呀奶奶,咱家要是有电,俺小叔还想给你买大彩电跟洗衣机哩。
要是咱家能使洗衣机,到冬天你跟俺娘洗衣裳就不冻手了。”
孙嫦娥把猫儿拉到怀里,捧着他的脸说:“孩儿呀,就你今儿这几句话,奶奶觉得啥都值了。”
柳侠骄傲地说:“妈,孩儿孝顺着哩,以后你等着吧,你会越来越觉得养咱孩儿真哩是最值得了。”
孙嫦娥说:“我不要您啥东西,您以后都过哩怪好,别叫您伯俺都操心,那就是孝顺了。”
不锈钢锅让孙嫦娥和秀梅非常喜欢,家里这么多年用的都是大铁锅,虽然用着很顺手,可那黑不溜秋的样子着实不太讨人喜欢。
孙嫦娥把外面最大的那个留下,里面那个小一号的重新放回盒子里,对孙玉芳说:“这边人多,我留下大哩,下边平时就你跟您伯俩人,您就用小哩吧,这看着比铝锅夯实多了,锅底也厚,不会再总是熰锅底了。”
翟玉兰和徐小红过世后,柳长春那边就不成个家了,冷清了这么多年,不生火做饭,没有点烟火气,家再漂亮也没有个家的味道。
所以孙玉芳过门后,除了逢年过节和有了比较好的食物要改善一次生活,孙嫦娥和柳长青没有坚持让他们在这边吃饭。
家里平常只有孙玉芳和柳长春两个人,每顿就做两碗饭,原来做饭的大铁锅用着不得劲,柳钰就买了个小铝锅回来,柳魁又给他们砌了个小灶台,平时孙玉芳就用那个小铝锅做饭。
铝锅轻薄的很,锅底也只是一层薄薄的铝合金,做饭特别容易糊,尤其是做甜汤,不管孙玉芳多小心地一直搅着,最后锅底上还是一层焦黑的面。
孙玉芳没有推辞,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她过门后,这边一家人都对她非常好,真的和一家人一样,现在,她正需要这么一个东西,姑姑家又用不着,她觉得虚巧地推来让去反而生分了。
原本对乡下人没任何实际意义的国庆节,因为家里有了几个在城里上班的人而变得重要起来,尤其是今年国庆节和中秋节只隔着一天,孙嫦娥算到柳川、柳侠他们都会回来过节,就提前让孙玉芳过来帮忙做饭,这样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让她和柳长春这几天都在上边一起过个热闹的节日。
乡下的孩子即便家里人娇惯些,许多家务却还是要干的,孙玉芳也一样,她下地干活一般,但做饭收拾家比一般女孩子都要好,今天柳侠他们吃的包子,就是她发的面,也是她和孙嫦娥一起包的。
孙玉芳过门一年多了,一家人都很欣慰,也都替柳钰感到高兴:这是个贤惠的好媳妇儿。
他们吃过晚饭,柳魁和柳川才回来,三太爷留他们吃了一顿饭。
今天中午柳川回到荣泽,又给被服厂的那个领导打了个电话,金环和银环去被服厂做工的事终于说好了,两个女孩子过了国庆节就跟他们一起走。
老人家现在处在柳家岭这样的环境中,家境平常,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感谢柳川,就只有留他们一顿饭了。
大后天就是中秋节,今天的月亮也特别好,一大家人都坐在院子里撕玉米衣。
已经过了秋分节气,山里的夜晚,外面已经有了寒意,柳长青、孙嫦娥和柳长春都披着夹袄。
柳雲和柳雷在玉米堆上爬上爬下地玩。
柳蕤、猫儿、柳莘负责把大人们撕下来的玉米衣运到院子最西边的空地上,以后晒干了存起来当柴禾烧。
猫儿干的很起劲,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理应多干些,玉米衣临时运完的时候,他就坐在柳侠身边撕一会儿玉米衣。
柳侠坐在柳长青身边,一边撕玉米,一边跟大家说他在三道河探测的那个矾土矿。
那个矿的规模应该比矿产局原来预测的要大很多,一直延绵到尚诚县和南陈县,他们队已经向总局打过报告了,柳侠他们在完成在三道河的测量后,可能会被要求对从三道河向西的山脉做一次跟大范围的矿产测绘,全部完成他估计还需要一个多月。
柳魁说:“那,三道河那边不就一下富裕起来了?望宁附近就一点零零星星的矾土矿,就让好多人发家了哩。”
秀梅感叹:“唉,咋不是咱这儿哩,要是咱这儿也发现点啥矿,你也不用天天跑恁远找活儿干了,搁家门口就能挣钱了。”
孙玉芳说:“大嫂,也不一定都是好事,你是没看见那几个村子,说起来挣了钱富裕了点,山叫挖哩不像样,村儿里也都叫弄哩可腌臜;
虽然盖了新平房,可门都不敢开,天天那些拉矾土哩大车从门前头过,土荡起来多高,跟刮旋风哩样。
你看咱这凤戏河,这么干净,水都能直接喝,望宁那条河现在已经腌臜哩不行了,快成臭水沟了。”
柳魁也说:“俺那个石子厂也是,周围叫挖哩乱七八糟,厂子旁边那几家去闹了好几回了,说家里日子都没法过了,不光腌臜哩不敢开窗户开门,还叫聒噪哩成黄昏不能睡。
没法,白天成天都没电,总是半夜来那一会儿,一来就几个机器同时开,运石头哩人也大呼小叫哩,隔二里地都能听见,他们在隔壁肯定睡不成觉。”
柳侠说:“咋没人管管哩,矿产是国家资源,应该由国家统一计划开发;办厂子也不能就搁人家住家户旁边吧?好歹得离村子有个几里地,要不谁受得了?”
柳川说:“管不了,主要是没人管,那么多主管部门,也不知道到底谁当家做主,有矿哩地方,发家哩其实也就是村里干部或那几户光棍儿家,其他人根本沾不上边;
如果有人告状,那些单位也是互相推,告状哩连上哪儿告都找不到门;
即便是找对了地方,上边派几个人下来,那些开矿哩财大气粗,请调查哩人吃一顿喝一顿再塞两条烟,啥事就都没了,谁也没办法。”
孙嫦娥说:“幸亏咱这儿没那些东西,我搁咱这儿过了几十年,清净惯了,现在回孙家村过一个黄昏,半夜里狗叫几声,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我每回回家后回来就得睡半天,不光是走路使哩很了,主要是黄昏睡不着。
可是,要是咱这里啥矿都没,咱就还得一直穷下去啊!”
孙嫦娥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川和柳侠抬起头,看向远处月色笼罩下一片静寂的山水,除了他们家,远远近近,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星的亮光。
他们也不知道,如果在自己门口发现有矿产,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
柳雲和柳雷玩累了,自己去找孙嫦娥和秀梅,想让她们抱着睡。
孙嫦娥和秀梅都不抱他俩,孙嫦娥让柳雲去找柳川,秀梅让柳雷找苏晓慧,俩臭小子很不情愿,站在她们跟前,看着柳川和苏晓慧,就是不过去。
柳川起来把柳雷抱给苏晓慧,自己抱着柳雲,俩小子虽然不乐意,但也没闹腾,柳川和苏晓慧就让他俩躺怀里,继续撕着玉米说话。
俩小家伙是真累了,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秀梅进屋拿了几件夹衣出来,给柳川和苏晓慧一人一件,让包着孩子,然后喊柳莘去洗脸刷牙,让柳魁抱着睡。
快十点了,一家人准备结束手里的活去睡觉的时候,听见东边路上隐隐传来说话声。
柳侠和猫儿跑到坡口,冲着东边喊:“谁?”
东边马上有人应声:“我,还有柳淼,幺儿,你回来了?”
是柳钰和柳淼回来了。
今年,马德英厂子里的生意特别好,加班成为常态,尤其是最近两个月,工人们经常连轴转,
厂子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受不了,跟马德英请假又不批准,那几个人干脆扔下了手里的活计,直接走人了。
柳钰现在是厂子里技术最好,出活儿最多的人,他最近每天都要在车床上干十六个小时以上,但从来没抱怨过。
因为感激几年前马德英给他的这个工作,几年时间,柳钰甚至从来没在马德英面前表现出过任何不乐意的情绪。
他前一段也觉得有点扛不住了,去找马德英请过两次假,但马德英一跟他说合同时间快到了,对方着急催货,柳钰就又忍着坚持下来了。
但今天下午,他干完了一天的活儿后,再一次找到马德英,第一次用非常强硬的口气对他说:“今儿不管你说啥,我都要回家一趟,我快俩月没回去了,明儿是国庆节,俺哥跟俺小兄弟今儿肯定回去,我得回去看看他们,过两天我回来了,你随便叫我上多少天连班都中,可今儿不让我走不中。”
马德英答应了。
柳钰随即去叫了也是着火急想回家一趟的柳淼,六点从马寨雇了辆三轮把他们拉到望宁,紧赶慢赶地,回到家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柳淼和柳川他们打了招呼,就回自己家去了。
牛三妮儿最近两年经常腿疼,柳淼虽然看见她就烦,可一出去还是操家里的心,所以他和柳钰一样,过段时间一定要回家一次。
柳森不想回来,他也不勉强,前些天柳垚也跟他们去马寨干活了,现在如果不是担心柳福来,柳淼其实也不想再回到这个他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了。
柳钰见着了柳川和柳侠、柳葳他们,心里踏实了,马上就问柳魁:“大哥,小凌给我来信没?”
柳魁往他住的窑洞那边指了指,柳钰回头看,秀梅正好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几封信。
柳钰对柳长春和孙玉芳说:“我跟幺儿还有俺哥他们说会儿话,您先回去吧。”
柳长春说:“您哥他们也都忙一天了,你少说一会儿,早点回来,明儿还有时间哩。”
孙玉芳对柳长春说:“伯,他这么多天没回来,肯定想幺儿跟俺哥他们了,叫他多说会儿吧,没事。”
看着柳长春和孙玉芳走后,兄弟几个都来到柳侠他们住的窑洞。
柳魁和柳川靠在炕头坐着,柳侠把头枕在柳魁的腿上,猫儿把头枕在柳侠的腿上,俩人仰躺在大炕上,尽可能地伸展着四肢,舒服的不行。
柳魁摸摸柳侠的头:“孩儿,我听您三哥三嫂他们说了,你那工作老辛苦,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好好歇歇吧。
这两天你啥也别干,想吃啥叫您大嫂给您做,吃饱就去耍,对面那野梨都差不多了,你明儿领着孩儿们上树够梨吃吧。”
柳侠晃晃头:“中,嘿嘿,大哥,回家真美,我一回来就不想走了。”
猫儿说:“我也是,不过咱要是不走,咱荣泽那个家咋弄哩?哎对了,大伯,你去看看俺荣泽那个新家呗,可美可美。”
柳魁说:“中孩儿,等大伯忙过这一歇儿,就去看您。”
猫儿翻身爬到柳侠怀里,枕着他的胳膊小声说:“俺大伯答应去荣泽看咱哩新家了。”
柳侠趴他耳朵上说:“你能再想法叫您大爷爷跟奶奶他们去不能?我不敢跟您奶奶说,我一说他肯定得打我,她不舍得打你……”
俩人在那里嘀嘀咕咕打小算盘,柳魁问柳川在警校的情况。
虽然柳川马上就三十了,可柳魁却总是觉得他还是个大孩子,不成熟,老担心他在外边会被人欺负,每次他回来柳魁都问长问短,走的时候又叮嘱半天。
从去当兵到现在,这么多年,柳川也习惯了有什么事跟大哥说,兄弟俩就坐着慢慢说话。
柳钰靠在柳川身边,就着蜡烛看柳凌的信,不时嘿嘿笑几声:“小凌真铁,我就知道他到哪儿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