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陆尧还没从暴怒中回过神儿来,强行忍住开门再去踹巫龄两脚的冲动,给晏轻递了一双筷子,然后把巫龄碗里的两个荷包蛋夹走了,一个扔进了自己碗里,一个给了晏轻。
  “多吃点,补补脑子。”陆尧说,“免得将来跟巫龄一样,不会看脸色说话,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晏轻听话的拿起筷子,却迟迟没有坐下来。
  陆尧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椅子上是普通的坐垫,挺贵的,当时犹豫了半天才买下来,平时只有招待贵客才会拿出来……巫龄每次过来都吵着要坐,这次就没收回去。
  晏轻还是坐了下去,低着头拨了几口。他吃起东西来非常安静,看着是细嚼慢咽,实际上只是模拟普通人的咀嚼频率,这种软乎的东西他完全可以囫囵吞下去。没一会儿就把一碗面吃完了。陆尧问:“吃饱了么?”
  他往晏轻碗里看了一眼,冷笑道:“不够吃再从巫龄碗里舀。”
  晏轻摇了摇头,问:“我可以去喝点水么?”
  陆尧无所谓道:“可以啊,随便你。”
  晏轻一路进了卫生间。他捧起一把水,浇在了脸上,抬头看着镜子中的那张挂着水珠的脸,苍白而冷清,跟巫龄身上的那种活力截然相反。
  他刚才坐在陆尧的椅子上,看着青年吃饭的样子,后背一阵酥麻,几口饭吃下去都没尝出什么味道来,这种感觉来临的其实非常莫名其妙,他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注视着陆尧,从未未在意自己的情绪——然而巫龄的到来让他有了一点危机感。
  就好像猫占好了地盘,觉得主人就是他的,他不撒娇主人也最疼他,但是忽然有一天,主人下班的时候抱回来了一只狗……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稍微控制一下吧。”陆尧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身后,抬着下巴指了指他捧着的自来水,“有些本能留着不是坏事儿,但是有些你得自己控制一下,自来水都是用消毒剂消毒处理过的,直接喝可能会肚子疼。”
  晏轻顿了顿,想起来自己说的是要来喝水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脊椎中异样的感觉压下去,还没有回头,忽然感觉脸颊一烫,陆尧抓着一个玻璃杯,贴到了他侧脸上,“喏,刚烧好的水。”
  晏轻把玻璃杯捧在了手中,有些茫然的想,本能?蛇性本淫……他思维稍微一发散,很快就收了回去,捧着陆尧递给他的杯子,回到了饭桌上。
  面还热着,外面挠门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陆尧顿了一下,说:“给他把碗送过去,跟他说吃饱了冷静下来之后再进来。”
  晏轻听话的端起碗,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巫龄委屈巴拉的蹲在防盗门前的毯子上,一见门开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陆尧你愿意开……”声音猛地拔高:“怎么是你!”
  “陆尧给你的。”晏轻面无表情,说:“他说让你吃完了赶紧滚。”
  巫龄:“……”
  晏轻:“快吃。”
  巫龄:“…………”
  ——陆尧砸了两个空碗才把他们两个分开。
  说实话在不伤人的情况下,给两个战斗力都不低的人拉架着实花了他不小力气,事后他半瘫在沙发上,抓着巫龄的脸往外扯:“这次又是你先动的手,晚饭没了。”
  巫龄小卷毛全都塌下去了,说:“你煮了那么多,不吃不会浪费么?”
  “倒垃圾桶都里都不给你吃。”
  晏轻规矩的坐在椅子上,心想,问题不大,对手太蠢,吞下去应该用不了太多力气。
  第27章 人拐子
  陆尧这几天特别炸。
  他一直觉得有人试图往小区里叼些奇怪的东西已经是对他神经最大的压迫了,然而事实证明一山更比一山高,让巫龄跟晏轻碰面大概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大半夜的好不容易才把晏轻送上楼,巫龄围着围裙、瘪着嘴刷厨房,他站在阳台上忧郁的抽烟。
  魔都那边据说刚刚安定下来,老五第一时间给陆尧打来了电话,询问邺城这边的情况。
  “没怎么。”陆尧不动声色,“我这地空,安排人也挺好安排的。”
  老五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先不说这个。云姜不是出事儿了么,七组组长的位置暂时空缺了下来,但是云南那边又乱,上边为了人选的事情吵了很长时间了——那群老不死的什么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屁本事没有,整天就会瞎咋呼乱指挥,领导被压了一头,连名下几套房都被人扒出来了,他气不过,撂挑子不干了,昨天晚上定了商务舱,直接上了武当山禅修地,听说连脑袋都剃干净了。”
  陆尧轻描淡写道:“哦,武当啊,好地方。”
  “……”老五压低了声音,“没酒没肉,领导坚持不了多久的,你要是有什么违规的事儿,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干了。”
  陆尧:“……你干什么了?”
  “我?”老五说:“我没干什么,我媳妇又怀了一个,大闺女上学的事儿还没解决呢,我就领着几个人到处去问了问。”
  末了他感叹一句:“上边做事儿不靠谱,幸亏我还有你,三百人就够我受的了,三千多人安排起来挺麻烦的吧?”
  陆尧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当时随口扯的谎——这人居然真信了,说:“……还可以。”
  老五年轻的时候是一条勇猛无比的大汉,大冬天横渡黄浦江的那种,肌肉结实,脖子上青筋一道道的,上任不过两年,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国安十二个组长最老实的一个,还会扎特别精致的羊角小辫跟缝洋娃娃,尤其喜欢小孩儿——陆尧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第二性征还没有发育完全,被他用宠溺而又凶狠的眼神儿看了好长时间,心里一直都觉得这人是个变态,后来见到了他大闺女,才知道这么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男人,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老五的闺女又软又可爱,见了陆尧一点都不怕,软趴趴的像是只小松鼠,唯独不愿意理睬她爹,陆尧问过她为什么,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趴在他肩膀上说:“他不准我交男朋友。”
  陆尧当时愣了好半天,心说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方圆五里地的雄性生物我也得防得死死的。
  可惜他没有。
  他不但没有,身边还总是冒些熊货。
  陆尧扣了电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巫龄丫鬟似的,给他添茶倒水,末了跑进客房,去检查他领过来的那些尸体,没过多久捧着一把绷带走出来,然后塞进了垃圾桶中。陆尧看了一眼,说:“味道太大了,过会儿不要放楼道里。”
  巫龄说:“知道了,我过会儿会一起吃掉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尧叹了口气,说:“多走几步路,直接扔在楼下。”
  这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门,巫龄擦擦手跑过去,外边的是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女人,额头上带着一点汗珠子,鬓角也湿漉漉的,眼睛红肿的像是桃子,手指揪着衣角,满目仓惶,“陆小先生,你瞧见我们家兔兔了么?”
  陆尧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反手把巫龄关在了房间中,楼道中声控灯亮着,楼梯上还站着几个人,陆尧简单的扫了一眼,说:“没在我这里。”
  余三七蹲在角落里,摆弄着他的铜钱,抛在地上又划拉起来,也不知道在算什么。陆尧说:“到处都找过了么?今天下午还在小区里玩。”
  “娑罗姑娘找过了。”中年女人擦了擦眼泪,陆尧回房拿了件外套,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匆忙下了楼,楚子羿正站在花坛那里跟娑罗讲话,娑罗一抬头看见陆尧,冲他摇了摇头。
  小区是市政府组织规划建起来的,周围的路灯十一点才会灭,这会儿有几位站在小广场上窃窃私语,把这一片照得通亮。陆尧快步走了过去,娑罗说:“后山跟小区里都没有。”
  有人提议说:“要不然找老骗子算一算吧?”
  “可靠么?”
  陆尧说:“试试吧。”
  娑罗手指扣在地上,带着点歉意:“我根系最多就蔓延到了小区跟后山底下,不能再过界了。”
  陆尧知道她的难处,树木这一类的幻化神智不容易,然而一旦点通了那根脉,那就一定是成千上万年的老东西,邺城中除了娑罗还有几颗,因为本体不能轻易移动,所以没有搬来小区中居住,只是上了档案,陆尧管着明面上的,偶尔去询问一下情况,诸如今天吃了多少这一类的无聊事情,暗地中这一族自然有自己的规矩,根系伸到哪儿哪儿,都算的一清二楚。
  轻易过不得界。
  陆尧磨了磨牙齿,这个理儿对哪边来说都适用,今天下午他还跟娑罗信誓旦旦的保证,说出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结果半天的时间不到,孩子说没就没。
  也得亏今天兔兔她妈没有上夜班,不然十二点才下班到家,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情。余三七换了个地方抛铜钱,半天后的终于站了起来,讪讪道:“东北。”
  有人喊道:“就这么一个大体的方向怎么找?”
  “该不会让人拐子给拐走了吧?”
  “舍翅鸟来了么?”陆尧面无表情,问:“让他去找找。”
  “来不了,他最近司法考试,这几天都在学校宿舍住。”旁边有人答了一声,“赶过来太耽误时间了。”
  余三七插嘴道:“不用找他。”
  “那你倒是算出来人去哪儿了啊。”
  “也不用算。”老骗子把铜钱往口袋中一塞,陆尧掀起眼皮,冷道:“什么意思?”
  老骗子咽了一口唾沫。
  ——青年两只手插在口袋中,背光而站,眼睛黝黑而明亮,嘴唇抿成刻薄的一条线。这个表情很少会有人见到,见到后能活下来的人更少。
  老骗子打了个寒颤,说:“就今天那个老头——人醒了之后不是口口声声问你要药么?你没给,晚上兔兔就不见了……”他手放在口袋中,几枚铜钱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再者说了,邺城这么大的地方,晕在哪里不成?偏往咱小区门口倒。哪儿来这么巧的事情。”
  小任缩在人群后,小声道:“要不然我断根胳膊吧,用不了多久就长出来了,能把兔兔换回来就成。”
  话说的是轻巧,谁都知道断的不只是一根胳膊,一刀下去少说也要几百年的修为——人参精这东西修行不易,能活到小任这个岁数也算是难得了,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颗了。
  不少人的眼神儿都盯在陆尧身上。
  动手太简单了,各路神佛这里都有,不想惹事儿的终究是少数,更大的一部分是被陆尧强行压在这里的,改吃素了之后牙痒得很。兔兔是这群人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乖巧又可爱,跟在谁后边都是叔叔阿姨的喊,比陆尧讨人喜欢多了。
  陆尧笑了笑:“断什么胳膊?怎么着,人家把手伸你裤裆里了,你还得把手里的钱包递过去?”他牙齿森白,扭头轻声道:“先去找人,别抱着讲和的心思,兔兔要是掉了根头发——”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就有人轻佻的吹了一声口哨,倒挂在树上的王拉拉发出一声愉悦的欢呼,眼睛猩红明亮,尖锐的獠牙几乎要刺破粉嫩的嘴唇,下一刻她身体骤然崩裂,一群蝙蝠腾空而起,转瞬消失在了黑夜中。
  “陆小先生留在这里吧。”娑罗用树枝勾住了陆尧的手腕,说:“您毕竟有公务在身,万一上边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陆尧拨开枝干,“赶巧了,这几天管的比较松。”
  他转头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后边一阵脚步声,转头一看,晏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陆尧顿了顿,说:“你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上课么?抽空去跟巫龄说一声,让他别乱走,他跟那些尸体关联太大,走远了容易诈尸。”
  晏轻略一迟疑,继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可以去帮忙,”他说,“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陆尧无奈道:“那就跟上。”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劈头盖脸的扔给了晏轻,少年出来的匆忙,手中还抓着一根中性笔,黑色卫衣在晚风中略显单薄,他有些茫然的把外套抱在了怀中,上面还带着陆尧的体温,青年一边看手机一边快步往外走,后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晏轻呼吸忽然一紧,趁着他没注意,小心翼翼的嗅了一下外套上面的味道。
  第28章 壁虎
  四个小时前。
  邺城的城管管辖力度不大,傍晚的时候街边零零散散的会有小商贩出来摆摊,鸡蛋灌饼,炒河粉炒田螺,章鱼小丸子,热气腾腾的,现在临近入秋,卖烤红薯跟糖葫芦的也出来了,搬个小马扎蹲在旁边玩手机,生意倒也不错。
  买烤红薯的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婆,家里儿女双全,个个都孝顺,她待在家里没事儿,就出来做点小生意当消遣,临近一个上坡的时候左右看了看,没多久就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似乎是住在附近小区中的,每天这个时间段都能看见她,今天格外不开心,闷闷不乐的喊了一声‘奶奶’,然后就一言不发的帮着她推三轮。
  她这破三轮骑了十几年了,破铜烂铁,上面装着老式的土炉子,又热又沉,一般人轻易推不动,这小姑娘却轻轻松松的给她送上了坡。卖红薯的婆婆拿出早就包好了的红薯,往这小姑娘怀里一塞,然后把马扎提溜了出来,看着她乖巧的坐在上边啃红薯。
  这个上坡在街道夹角上,一老一小面对面坐着,小姑娘吃的满脸都是,老人家掏出旧手绢,给她擦了擦脸。
  “谢谢奶奶。”小姑娘把脸凑上去,在她手上蹭了蹭。
  卖红薯的老婆婆心软成了一滩水,她家里也有几个跟这小姑娘年纪差不多大的孙子孙女,皮得很,总是嫌弃她身上有股怪味儿,每每她掏出手绢,都窜得一干二净。
  “小区里新住进来的哥哥说我很聪明。”小姑娘委屈死了,“但是我上不了学。”
  老人家年纪大了,对现在的情况不清楚,但是也知道好学校难找,慢半拍的‘哦’了一声,听小姑娘嘟嘟囔囔的抱怨:“我想去上学啦,爸爸妈妈总是为了我的事情吵架……”
  她额头上有几缕碎发没有扎上去,老婆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把头绳松开了,想要重新给她扎一个小辫子,“我又不是特别奇怪,”小姑娘说:“力气大、大一点怎么啦!我还可以帮老师搬东西呀,我干活也可勤快啦!”
  “哎,”老婆婆说,“兔兔可乖了。”
  就在这时候,街口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刹车声,老婆婆几乎是下意识的‘哎呦’一声,慢半拍的站了起来,老花眼将将睁开半截,刚才还在她手底下啃红薯的小姑娘已经泥鳅一样、刺溜一声把她护在了身后,随后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的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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