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沈清似笑非笑呆坐在椅子上。一会儿瞪着他。一会儿翻白眼,一会儿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放在棋盘上的大手。
  “我想啊。”沈清轻声嘀咕。“我做梦也想。国不国的,关爷鸟事?浪费爷风花雪月的时间,想想都吐血。”
  三叔啊三叔,圣贤书都被你读到哪里去了?简直是斯文败类!
  沈潘忍着笑。一本正经看着他三叔忽然就红透了脸。
  “你这混小子。”沈清忽然啐他一口。古怪说道。“若是让他知道你让我起了这心思。非剥了你的皮。”
  “天知地知。”沈潘一愣。继而喜上眉梢,郑重说道。“他只想百姓,可没说要那皇位。如今和二皇子胶着,也不过是逼不得已。他日若是没了二皇子。指不定他自己都想到了。”
  说完了,沈潘皱了皱眉。只得再补充。“我只是为了救凤连一命。到时候瞬息万变,命运无常。会走到哪里,谁又能说得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沈清松开眉头。欣慰一笑。“未雨绸缪未尝不可。若是你没看错人,凤连确实不该杀。”说着沈清饶有兴致抬起下巴。“难不成你是大智若愚样的?我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你是能有这大智慧的人。”
  “咳。咳。”沈潘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沈清。左不能说,自己经历一次。年龄比他还大?
  “好了好了。”沈清重新将棋子捡起来。再啪地落下去,再抬头已然是风轻云淡万般怡然。“杀他只是吓吓你。他再怎么有威胁,也不关我的事。”
  “哎。”沈潘吁了口气。到底是心落了下来。不再提心吊胆。
  “不过。你来我这儿说那么多,就是为了救他一命。倒是稀罕。”他这侄子不爱说话。看着鲁莽却谨慎。如今能为个人,费那么多口舌,倒也说明,那人与他来讲不一般。
  “哪能。”沈潘抽了抽嘴角。此刻放松了身子。到没方才那么紧张。
  “李家怎么受了上官家的聘礼?”沈潘大咧咧坐在沈清对面,挑眉问道。
  “这事呀?”沈清顿了顿。悠然继续下棋。玉手白皙,拈着通体或纯白或纯黑的玉子,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上官公子怎不与你说?”沈清笑笑。和他卖关子起来。
  “不知。”沈潘粗鲁地揉了揉自己鼻子。“应该嫌我蠢吧。”
  心说人家上官公子不是看你屁都不放一个,不敢说?
  “有人看着上官清颜死了,李家那么一块肥肉不翼而飞,不甘心吧。”沈清抿着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聊聊道。
  “婚聘果真不是上官公子下的?”
  “他没那个本事。”沈清幽幽道。“上官清颜和李家长房嫡女有婚约在身。可这门亲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李家的长房嫡女。”
  “李家长房嫡女怎么了?”沈潘皱皱眉。怎么一说到李家长房嫡女就都忧心忡忡的?
  “李家传女不传男。传嫡不传长。整个宁国。唯有李家会有女爵爷。”沈清轻笑一声。秀眼一凝,清绝的脸上闪出一丝兴味来。“上官清颜若是娶了李家的长房嫡女李荷衣。那意味着将整个李府收入囊中。”
  “可上官清颜没下聘。”沈潘讷讷说道。
  “谁知道他没下聘?”沈清清泠一笑,像一朵雨后芙蓉花。“只要李荷衣进了上官府。那就只能是上官家的人。”
  “你还不懂吗?有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了。”沈清挑挑眉。说得一脸诡秘。“等着看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李家娘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第35章 解惑
  沈潘听到了满城风雨后,才知道了什么叫做上官家和李家结亲难如上青天。
  皇上虽说昏庸到底是不傻。平白地让他们结为姻亲给自己添堵,也说不过去不是?
  听说那位在上官娘娘屋里摔了不少东西。听说禁卫军曾经围了上官府三天三夜。上官家的人如履薄冰,连大气都不敢出。偏生还丝毫不提退亲的事。
  日夜为他们请命求情的人恨不得摩肩接踵。
  连着三皇子都兴冲冲去参合一把。可谓是感天动地。
  最后也不知是二皇子亲自去跟皇上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的兵也撤了,圣旨也下了。还让司天监给他们选了个大吉的日子。
  来年二月十九,也是够急得。
  “看吧。都说三皇子沐皇恩,受君宠。可天大的事,让三皇子忙前忙后半个月,还不如人家二皇子一次声泪俱下的装相。如果一次不够,那就两次。”沈清对着凑热闹不显丢人的明琛好一顿嘲讽。
  “他这是作死。”明琛也不恼。不管沈潘在不在面前。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在外享亲王爵位的三皇子,在静安院乖顺得像个鹌鹑。
  倒是沈清,大概是被伺候得爽利了。大手一挥。把沈潘赶了出去。“过年了。三叔重病缠身要闭门谢客了。”
  再不识时务,沈潘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只得麻溜地回了静清院。
  凤连还在他院子里住着。孙子锐偶尔来。走的时候还咋咋呼呼,沈潘这狗窝实在是不太适合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沈潘为此还特意去殷勤关照了下凤连。从三叔那儿掏了不少东西,一溜儿放在客房里。连着沈潘娘都听到风声,以为沈潘养了个小倌。
  张氏只能千里迢迢从安国寺里寄了封信来。叮嘱沈潘别跟着纨绔公子哥儿们学。
  盛都里好逸恶劳,比着玩儿的纨绔子弟们狎妓的多不胜数,养小倌的也不在少数。
  若不是今年是天煞年,沈夫人张氏和靖国公老夫人礼佛去了。须得在寺庙里潜心修佛,只有到了来年的春分。春暖花开,万物生长,阳气复苏的时候才能归来。张氏怕是要亲自过来耳提面命一番了。
  饶是如此沈潘也诚惶诚恐。立马修书一封,生怕因为自己,让母亲礼佛有了杂念,毁了母亲的禅心。
  自上次沈潘在城门被拦,沈潘便知会了沈清。沈清只得让他歇在靖国公府里,上官清颜那边,另派人守着。
  冬日里无事。沈潘索性在自己院子边给疾风建了个马厩。日日喂马除粪亲力亲为。便是隆冬天,半夜起床给疾风喂夜食也没懈怠过。每天还要风骚地骑着马去孙子锐家在寸土寸金盛都城里开辟的一块草场上练练腿。
  这些行径让和他共住一屋的凤连看得目瞪口呆。
  怕是整个盛都都找不出来第二个像沈潘这样活法的公子哥儿了。
  “有时候,真的不信,你是靖国公府的大少爷。”凤连颔首。站在廊下看沈潘将草料一把一把地喂给疾风。
  “这有甚不信的?”沈潘连头也没回。将手里的草料都是上好的,疾风这几日吃得不错。
  “无甚。”凤连微微阖眸,精致的玉颜上显出一抹笑意,朗声回他。“艳羡你罢了。”
  “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沈潘转过头来,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出了马厩,看那即将落雪的阴沉天气,皱了皱眉。
  “羡慕你活得自在啊。”凤连睁开双眸。乌黑灿然的眼睛清亮里有一丝雍容。他不自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呵了口气,看呵出的白雾弥散在空中,再慢慢消失无迹。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沈潘抽了抽嘴角,不以为然道。
  “那你呢?”凤连忽然朗声道。精致的侧颜被这冬日刮得有些红,眼睛却晶亮又真诚。“沈潘,你愿意策马啸西风,还是愿意坐拥天下,亲眼看那社稷山河变得河清海晏。”
  “我?”沈潘这才回过头来认真看着旁边的少年。
  先前没怎么注意。如今却发觉他高了不少。正抵着沈潘鼻子。原本就精致的五官,越长越开。少了稚嫩,多了丝□□了的沉稳,更是显得面如冠玉。一张薄唇抿着的时候似笑非笑。那双眼睛泛着不容易让人察觉的淡漠疏离。
  不知不觉里。凤连就自然而然地长到了他最好的年龄。睿智如他,少年老成,便是离开了尊贵华贵的生活,也终会凤舞九天。何况还是在如斯的逆境里?
  他是天生的君主。他是未来的帝王。
  沈潘不觉得一呆,深喘了口气。
  那年华山之巅,他与他并立。一面竹林青翠,溪水幽幽。一面山林万里,河水涛涛。他着了十二旗冕服,十二颗色玉珠被风刮得泠泠作响。眼里对着那锦绣山河。
  他说。“沈潘,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却心忧。”
  “你忧何?”
  那年凤连血溅金殿,将三大贵族尽皆斩杀在殿前,踏着他们的尸体上了位。
  那日他摆驾华山,和他看那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夺回来的山河。
  “朕为天下心忧。为民忧,为未来的日子担忧。”
  果不其然。随后宁国动乱。二皇子明玦登上皇位。暴戾专断,任意恣睢,滥杀无辜。凤连心有余力不足,待到能和宁国决战之时,天下早已经满目疮痍。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者仁,智者智。凤连是天生的王者。那年清风自来,他的眼里只有山河万里,知我黎民百姓。却听不到竹林深处,琴声悠悠,溪水渐渐。
  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些,也从不会有这些。
  可这些。沈潘却看到了。
  沈潘想要什么呢?为凤连策马啸西风,为他征战万里,收复山河?为他俯首称臣,造就那昌平盛世,看海清河晏?
  “都不想。”沈潘沉沉道。眸里深沉如水。同样凝神望着凤连。“我愿为你策马万里征战沙场,我也愿帮你将那社稷山河收入囊中。可我不是为了这些。”
  “为什么?”凤连低头含笑。前所未有地认真问他。
  “为了,一个人。”沈潘笑了。像冲破冬日里层层阴云的阳光。豁达又清朗。
  “为了一个人。”凤连喃喃重复一声。怅然若失道。“值得吗?”
  “有甚不值得的?”沈潘挠挠头,又高又大的魁梧汉子竟然也会脸红。“待到尘埃落定,万般皆休。我和他能安生过日子。又怎么会不值得?”
  “竟是,如此。”凤连莞尔。“我信你。”
  “我一直都信你。”
  “我知道。”
  “如此,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哇。叶子卖萌打滚求收求情哇。么么哒。昂。从此洗心革面,日日更呀。小天使们,有木有感受到叶子浓浓的爱意?
  第36章 接头
  年关将至。城里城外都热闹了极了。担柴的,籴米的,卖蛋的。推车的,牵马的,卖花的,过早的。争吵怒骂的,调笑不休的。一齐涌在广阔的街道上。铺陈开来,就是一幅繁忙的画卷。
  孙子锐仍旧是招摇过市,祥丰钱庄的少庄主与平日一样吊儿郎当的样子,挤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丝毫身上的白毛披风被旁边卖柴的不小心划出一道黑印子。
  “对不住,对不住。”那卖柴的汉子一脸惶恐。撂下担子,恨不得趴在地上。“对不住少爷。是小的没眼力见。”
  周围的人哄地全部散开,生生撇出了块空地,生怕殃及池鱼。孙子锐身上的那白毛披风看起来不便宜。
  还有好些生怕不嫌事大看热闹的。认出了他是盛都祥丰钱庄的孙少爷。更是让这儿一瞬间热闹起来。
  “是挺不长眼的。爷的披风多贵呀。”披风下的少年皱眉道。白瓷似的脸上像被涂了胭脂般气得通红。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沁着水,活泛极了。“二百两金子呢。”
  孙子锐扶额叹惋。刚得的雪狐披风,今儿刚出来显摆,就成了这样。
  “孙少爷恕罪。恕罪。”地上的壮汉听了价钱哭天抢地。一身单薄的脏污棉衣在冬日的大理石街道上不停摩擦。一擦就乱了,那棉衣里边夹着的芦花被风一吹,四散开来。
  就是把他一家老小全卖了,也抵不上孙子锐一个披风钱啊。
  “我恕罪?我恕罪你就能赔我披风?”孙子锐鼻子一哼,鄙夷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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