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云神一直是个很有想法的演员,虽然作品不多,可是从专访里都看得出来他对每个角色非常的用心,邵黎好像就因为工作很少有采访,真的超可惜,我好想听云神自己解读角色啊。”
  “不知道新工作是什么,好像是要保密,经纪人姐姐半点口风都不肯透露qaq。”
  “不着急,我觉得《风月别离》之后云云就肯定会越来越好起来,一定会有很多机会找他,这种又努力又有颜值的明星不火,像许晋家那种艹人设的能火才见鬼。”
  媒体向来夸大其词,许晋跟顾云开片场不合,公司又是老对头的事也不是什么新鲜奇闻了,看不顺眼瞬间就被炒成了水火不容,之前许晋的粉丝一直碾压顾云开家,搞得满腹怨气,现在他家出了丑闻,落井下石踩得最欢的就是云朵了。
  粉丝通常都跟着明星走,既然正主都水火不容,粉丝私底下自然也是泾渭分明。
  第45章 通话
  在新克兰的小村庄里拍摄了近一个月之后,终于换了新场地。
  这次选用的是新克兰的一条老街区, 不过跟小村庄不同, 已经是在城市内了, 剧组跟政府方面协商了很久,只是这些都跟演员没什么关系。住宿地也变成了酒店, 大概是因为协商的原因,剧组短暂的放了个假,住在酒店里的费用之前就已经一次结清了, 演员可以选择继续住也可以选择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风月别离》的首映礼本该有两名主演出席, 顾云开也有义务配合宣传, 可是因为档期实在抽不出来的原因,他只能无奈的推掉。张子滔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还以为顾云开怕宣传期会有人根据性取向发难误导, 倒也默认了他的不出席, 还帮他圆了场。
  顾见月在微博上宣传了番后又致谢并且对剧组道歉了, 做得可圈可点,无可挑剔。
  顾云开看过那些访谈, 张子滔跟温静安一同出戏, 两人脸上商业化的和善微笑如出一辙, 帅气逼人, 乍眼一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主演是他们俩。
  他们换场地拍摄的时候,《风月别离》少说已经上映有一星期了,顾云开乔装打扮了下, 还找菲尼借了夏普的一顶毛绒帽子,把自己打扮的像个时尚潮男,然后半张脸埋在了围巾里,戴了一副大墨镜,又将毛绒帽子拉低了,直接网上订票。
  《风月别离》是2d文艺片,不太卖座,可大抵是题材的原因,去时有不少女孩子成群结队的来,也有独行的,顾云开一米八的高个儿在一群高跟鞋里头依旧特别显眼,检票的是个大妈,仔细看了看,还劝道:“你买错票啦,这部片子不适合你看。”
  引得不少女孩子怒目相视,又转过头打量着顾云开,七嘴八舌的不知道讨论了什么,吃吃发出笑声来。
  大概是把顾云开当做同好或者是出柜者了。
  顾云开也不辩解,只是接了自己的票根进去找位置落座,检票像是3d电影通常提前十五分钟便于发放眼镜,如果上座率高,人特别多的话还会再提前一些时间;像是2d电影只要撕掉票根就只提前十分钟。
  位置坐得不是很满,大家都偏爱视角好的中间段,因此除了最前面的两排,后头近五排的中间段都坐满了,顾云开坐得偏僻点,身边有一个空位,过去一个位置才有人。
  跟他坐邻近的小姑娘看起来很年轻,高高瘦瘦的,大概是个大学生,带着副厚厚的黑眼镜,穿着打扮不太显眼,脖子上有一条灰围巾。电影还在准备放映,眼下正在播广告,她忽然凑了过来问道:“我冒昧能问下你为什么选择这部电影吗?”
  顾云开有点好笑,他也凑过身去轻声道:“我挺喜欢这位导演的作品,我不恐同。”
  “谢谢。”
  灰围巾小姐点了点头,又撤回了身,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俩话音刚落,一座雄壮巍峨的雪山破开冰川冒出,远方是旭日,伴随着背影音乐显得颇为震撼,是索伦歌电影公司的开头。
  刚开始是卞扬自杀前的一段独白。
  卞扬落寞的坐在窗边,色调偏灰,黯淡的像是只有黑白两色,他手上夹着一根烟,烟雾腾腾,一段独白缓慢的展开。
  人们伤害爱他的人似乎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本能。
  半点迟疑跟愧疚都没有。
  回忆是能过去的那些事,如果过不去,就会永远停滞在那里。
  我过不去。
  然后卞扬纵身一跃,下一个镜头是满地鲜血,不少观众发出了惊呼声,不过大家都很克制,因为剧情因素太少了,也没有什么人交头接耳;接着鲜血慢慢晕开了灯红酒绿,从高楼大厦的玻璃窗转换到了易默文的眼镜框上,镜头缓缓退开,是易默文的脸部特写。
  在大银幕上看到自己的脸很古怪,有种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的感觉,顾云开有点难以置信自己拍摄的画面原来是这样令人惊艳的效果,看来除了提前被剧透除外,这部作品他可谓一无所知。
  张子滔的个人美学风格在这部电影里一览无余,卞扬跟易默文在一起的剧情几乎都是暖色调,有种暧昧的温暖。
  不少人认出了卞扬就是开头跳楼的角色,这下就各自猜测了起来,轻轻与朋友交流心得。
  剧情变得越来越愉快,易默文跟卞扬亲密无间的模样,他们交换亲吻跟拥抱的场景让不少女生捂住了脸小小的尖叫起来,顾云开还听到后座有个女孩子发出扼腕般的叹息,痛苦道:“虐狗!虐狗!好想谈恋爱哦!”
  之后的剧情跟顾云开知道的差不多,两个人开车远行度蜜月,买下了小屋,亲自为小屋打扮装潢,到篝火晚会上融入人群笑得幸福无比,然后在狭窄的小木屋里跳舞做爱。
  尺度大的地方就特别嘈杂,可是温暖的地方,大家也都跟着会心一笑,直到易默文接到了体检的结果后,他在厨房里切着苹果,还想着告诉卞扬的时候,顾云开观察了下阴暗的电影院里不少人的表现,许多人都是又哭又笑的。
  直到电话响了起来。
  这是顾云开杀青的那段戏,他整部电影里表现的最有爆发力的片段,易默文没有哭出来,只是从沉默里表现出那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与痛苦,最后他站起来,状若无事般的用通知单点燃了烟,他抽了一口烟,猛然吐出的雾气氤氲了镜头。
  那个想恋爱的女孩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顾云开也觉得眼眶有点湿润,灰围巾小姐递过来了一张纸巾,他小小道谢了声,对方没太注意到,也忙着擦泪。
  紧接着就是两个人环抱着在小屋里跳舞,月光曲很动听,还加了一段低低的女声哼唱,寂寥又空灵,先是两个人拥抱的近景,然后是易默文闭眼悲伤跟卞扬幸福喜悦的微笑僵硬住的特写对比。
  “我们分手吧。”
  顾云开听到有几个人的哭声像是快要抽过去了,不由得有点担心的看了看四周,可是电影院太黑了,他一瞬间也不能确定哭声来源于谁。
  易默文拖着行李箱离开之后场景绝大多数就都是冷色调了,大多数都是卞扬的独白,然后穿插着易默文进医院,急诊室的镜头,急救的红色灯光不停闪烁着,配着卞扬冷淡的声音。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搬了家,换了号码,不准任何人告诉我他的消息。
  我才知道我跟他其实也不过如此。
  我找不到他。
  也许是他把我们都遗弃在了那间小木屋里,回来的只是一个空壳。
  原来人们说我会一直爱着你的时候,都只是在许诺那个时候而已。
  灯光熄了,易默文被推了出来,他像是酣睡着一般,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死就是这么简单,简单的你似乎一下子无法确认。
  卞扬的声音同时响起:易默文,我原谅你。
  顾云开只在中途擦了擦眼泪,之后的剧情对他来讲就像是人生无常,虽然值得叹息,但是说到底也是一种常态,所以他一直抱着欣赏艺术的目光看完了整部电影,关注更多的反而是温静安跟自己的演技。
  直到电影结束,电影院里泪流成河,顾云开才真正开始思考一件严肃的事情:我得怎么出去?
  好在大家都把情绪克制的很好,放片尾的时候,最后一行字才浮现出来: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顾云开正好走出了他的座位,看到不少女生又再坐回去哭泣了起来,他转头看了看那句话,也忍不住一阵错愕。虽然之前他多少有点猜到,可是没想到的确是真实的故事,难怪张子滔他们拍得满是情怀,大概是身边亲近的人身上发生的事吧。
  看完电影之后,顾云开又四处逛了逛店铺,随手买了些小礼物准备酬谢下菲尼跟夏普,毕竟他实在是新克兰的小村庄里自由自在惯了,多少有点忘了回归繁荣城市需要做的准备。外头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玩的,顾云开在大街小巷里随便走了走,姑且算是短暂的欣赏了下风土人情,然后又买了点吃食就索然无味的回去了,毕竟酒店可不会准备零嘴。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顾云开又在酒店附近找了家餐厅吃过了晚饭才回去自己的房间,东西零零散散的丢了一沙发,他挑了几个包装精致的甜品点心准备好,把夏普的帽子清理了下,准备一起送还回去。
  菲尼不在,开门的是夏普。
  夏普的长相并不是传统流行的俊美,而是一种阴郁的,邪气的外貌,非常具有吸引力,然而又时常具备一种童真般的玩世不恭。顾云开不喜欢他,可也不能否认对方的魅力,毕竟他相信要是自己穿着老头背心跟花色大裤衩,铁定没有夏普这么的放荡不羁般的帅气。
  当顾云开准备递交过帽子跟礼品的时候,夏普还是一手烟一手酒,他瘪着嘴巴衡量了很长时间,最后一侧身让开了身体,让顾云开当搬运工把东西放进来。
  房间很乱,到处都是夏普的衣服,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稿子跟零食袋,夏普站在窗边,抽着烟猛然喝了口威士忌,像是打算把烟酒混着一道吞进肚子里。
  顾云开很惜命,不像他那么大胆敢乱来,通常只会在压力大的时候才抽上那么几口,不过他也不至于去置喙别人的言行。
  “喂。”夏普忽然把酒杯放在了窗口,他转过身来看了看顾云开,缓缓道,“你有没有感觉过不自在的时候?”
  这是两人少见的和平共处,顾云开也乐得跟正常的夏普打交道,他微微笑了笑道:“有时候总会有点难处,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快乐。”他的态度彬彬有礼,说话无可挑剔,可夏普看着他,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怜惜般的悲哀来。
  “你真可悲。”夏普又猛然抽了口烟,重新举起了那只酒杯,“你们都很可悲。假如尘世欲让我沉默,我怎能不奋起反抗?”
  “任何试图凌驾于我头上的,我必将践踏他们。”
  倘若世界嘲笑我的愚蠢,碾压我的命运。
  那就由他去。
  我是世人眼中的愚者,是可笑的源头,是错误的化身。
  可世上仍有我知,我知我不被一切束缚。
  我的灵魂自由。
  我的思想自由。
  我听命于自我。
  顾云开默念着这首小诗,这是帝国高中的语文教材上的一篇诗文,作者是个非常著名的哲学家跟科学家,他对天体的学说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可在当时被人们视为离经叛道,胡言乱语的疯子,终身未婚,晚年因世人的嘲笑与贬低变得有些愤世嫉俗,穷困潦倒之下创作了许多与此相差无几的小诗。
  夏普抽了抽鼻子,耸耸肩道:“嘛,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机器人,低声下气,八面玲珑,擅长阿谀逢迎又会操控人心。对你们来讲,坚持自我就显得特别大逆不道了对吧?你甚至连自我都没有,你只是个机器,浑浑噩噩,庸庸碌碌,说实话,你揍我那天是你唯一发怒的时候,可你还记得给我留面子。”
  他忽然古怪的盯了会儿顾云开道:“什么人发怒还记得留着体面啊。”随即又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反正我不会,我不喜欢条条框框。”
  “是啊。”顾云开微微笑道,“我也不想当个天文学家。”
  顾云开不知心底到底卷起了几重惊涛骇浪,说完话之后马不停蹄的落荒而逃。
  夏普似乎有些被吓到了,他倒是没看出顾云开走的多惊慌失措,只是纯属被对方能接上这首诗给震惊到了,他压惊似的在酒里又加了好几颗冰块,显得吃惊不已:“机器人也会读诗???”
  顾云开走得很快,快到连他这种体力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吃力的微微发喘,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一样,他刚进了房间就立刻把甩上房门反锁了。这种隔绝多多少少给了他一点安全感,接下来便只觉得头嗡嗡作响,他闭上眼睛,黑暗中一片混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忽然在耳边响起,脑袋正跟门板贴着,敲门声虽然不大,但还是震得他脑袋一阵阵发疼,不多会儿门外头开口问道:“云开?我是菲尼,你睡了吗?抱歉,无论夏普说了什么失礼的话,我都替他道歉。”
  是菲尼……
  “没事,菲尼。”顾云开多多少少松了口气,整个人差点就要从门板上滑下去了,他双手反撑着门口,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可依旧克制又下意识的露出一个商业表情,强颜欢笑道,“我很好。”
  “噢……是这样的,我接到了你送来的东西了,我是想说,谢谢你的礼物。”菲尼沉默了会儿,轻声叹息道,“祝你一切都好。”
  菲尼似乎又在门外站了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等门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顾云开也一下子从门板上滑到了地上,地毯很软,他还没来得及换鞋子,却也没多在意自己坐在了刚刚的脚印上。顾云开深深把脸埋在了手心里,全身上下像是都在发酸脱力,软的不像话,之前他就很清楚夏普是个非常敏感的人,所以每次那些捉弄都在最恰当的时候适可而止,所以夏普从来不讨人厌。
  他一直没有崩溃过,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他人。
  不会影响他人……互相留下体面……客客气气,各自留点底线……
  说得一点不错,顾云开仰头撞在了门上,只觉得寒气像是凝聚在身体里的每个部分,从手指到脚心都冰凉的出着湿腻腻的冷汗。他从迈步上社会,进入真正的人生后就开始无时无刻的被环境束缚着,被捆绑着,仿佛这样才叫成熟,这样才是睿智,这样才会无懈可击。
  可是他不自由。
  或者说,他从没自由过,他没放声狂笑过一次,每次成功的前路无论如何艰辛,他都苛刻的将这一切当做习以为常,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在他人的欢笑声里扮演神秘莫测的厉害人物。即便坠入谷底,顾云开也未曾放声痛哭,将一切隐忍进腹中,他太清楚不过痛哭无法为他带来任何东西。
  既然如此,痛哭与欢笑又有何意义,既然无人在意你的笑容,无人介怀你的流泪,人们眼中倒映出的只有胜败,那就只有成功,不断的成功。喜怒哀乐在利益面前毫无任何价值可言,只除了人们需要利用它的时候。
  人们常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去争取。
  顾云开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起初他想要吃饱穿暖,后来他想要更多的钱,站得更高,笑到最后……
  可没有人能笑到最后,死亡与病痛是不可收买的事物,它们来临时,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掠走了顾云开的一切,他在走向死亡的道路上环顾四周,仍是空空荡荡的,就好像自己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孩子一样,仿佛自己依旧看着那面裂开了缝隙的白色墙壁。
  日复一日,什么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的都拥有了,却仍旧毫不满足,仍旧觉得寂寞,仍旧觉得索然无味。
  现在想来,他厌恶夏普不是因为别的,再令人难以忍受的刁难,再令人反感的捉弄,在顾云开还未曾功成名就时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所以那都是借口,他只不过是在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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