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这老太太不好好在山上念经,跑出来干什么。
  “真的吗,可是我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呀!”老太太呜咽着。
  “美清,你去给老姐姐煮点吃的,怕是饿坏了。”孙奶奶拉过老太太道,“我说老姐姐,你晚上要是住这,就跟我睡间房,还是要回去看看你的两个孙子?如果要回山上,我就叫个人,把你送回山里。强生有伤,不会骑车子。”
  老太太也很是矛盾,她想着要回去看看两个孙子,又碍于别人的眼,怕别人说六根不净。
  苏强生断了老太太的念头,“那两孩子回外婆家过暑假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坐下来,想着这苏强生是不肯松口了,怎么办?
  梁美清煮了一碗米粉出来,放了过年才用的菜籽油和青菜,老太太可能着实饿了,也不客气地吃起来。边吃边流眼泪。
  老太太吃完米粉,也没有再说什么,拄着拐杖默默地回自己家看了一眼就要回二八山。
  临行前,老太太拿出一包钱给强生,说:“强生啊,这是我这些年庙里发的钱,给你补身子用,是我那个不肖子对不住你,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伯母,您这又是干什么,我哪能要你的钱呢,收起来收起来。真要回去,你等一会儿,我去找人帮你送回去吧,这走路,走到天黑都到不了二八山。”
  苏强生把钱强塞回她的布袋里,去找人,他自己有摩托车,但是肩膀刚做完手术,不能使劲。
  “你们都是好人啊,我这老太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老太太又哭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眼泪这么多,“不要麻烦你们了,我走回去就行,我带了一把手电,你们看呢——”说着她掏出手电给大家看。
  苏强生自然是不会依着她的,去找了个年轻人来,把她强拉上了车。
  老太太想着也好,这再走一程真的吃不消。再者儿子要是坐牢了,就把她们客气不要的钱留给孙子吧,孙子更需要钱。
  年轻人是苏强生发小李文涛,他载着老太太到村口,碰到一辆警车、一辆轿车。路小,他把摩托车停在岔路上,让警车先过。老太太识字,她知道肯定是去抓她儿子的,她得折回去。
  李文涛也知道这肯定是去苏家的警车,老太太回去指不定又要出啥幺蛾子呢,但是终究是拗不过尼姑的唠叨和自己的好奇,带着她折回了苏家。
  除了一辆警车之外,后面还跟着两辆三轮摩托车,有四五个警察,李文涛兴奋起来,搞事情了。
  老太太提前下车,又拄着拐杖回了苏家。
  苏家满院子都是人。
  来的人是警察,和苏敏的堂姑苏飞虹,飞虹还带了个人,说是律师。
  苏敏的堂姑和梁美清一样,是个美人,远近闻名。更重要的是,这个美人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有才有貌。据说当年在大学也是校花,校花毕业就结婚了,夫家是高知家庭,公公是医院院长,婆婆是教授,老公是国企高管,而她自己在电视台做制片人。
  四十多的飞虹的美与梁美清的柔弱和风情不同,属于气质型,而且保养得极好,淡妆、齐耳短发,一身湖蓝色无袖连衣裙露出雪白的胳膊,身姿曼妙。夕阳下,她整个都在发光。
  苏飞虹此次带着律师来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跟李春成打官司。她爹妈死得早,哥哥也跟她一样早年就去了省城,这边的亲戚就剩这个伯母了。除了春节会回来,平时工作忙,鲜少走动。刚出生那会儿她妈生病,不能奶娃,此时孙奶奶诞下死胎,于是就当了飞虹的奶妈,这一带就是三年。所以,这对飞虹来说是莫大的恩情。
  农村的亲戚从来没有求过她什么,上午听孙奶奶哭着讲又是菜刀又是血的,还报了警,农村人报警是不得了的大事了。她以为苏强生受了重伤。堂哥没了,一家人没个男人在,所以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了。
  她找大学同学派了个小律师来,小律师就够农村人喝一壶了,不用出动大律师。到了县城,打了个电话给县里的高中同学,说起来,顺道让他来看一趟,没想到他还真的带了个下属,开了辆警车来。
  镇里来了四个警察,两个熟面孔,其中一个是林警官,县里的局长亲自过问了,派出所所长不敢怠慢,亲自带队一起来了解情况。
  林警官好生怨念,这种不过是二级轻伤,居然惊动了局长,看不出来这家人居然有背景。早知道如此,上午就该卖力一些,他现在好后悔早上让那两个小屁孩去盯梢了。万一她说出来,就尴尬了。
  孙奶奶像看圣女一样看着自己的侄女,不敢相信,飞虹真的来了,还带了那么多人。上午,她一直以为这侄女只是安慰她这个老人家罢了。
  苏敏看着这一院子的警察,觉得这漂亮姑姑的作用比上一世大多了,不只是亲戚,完全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在领导面前,林警官显得没有上午从容了。
  警察们又一了解了一遍情况,这次说话的是苏强生,把事情的头尾讲了一遍,添油加醋地讲,一众警察也非常给面子地义愤填膺,说马上行动,一定要找到李春成。
  飞虹掀起弟弟的后背看了看,到处都是缝针,惨不忍睹,心疼不已。
  这么多的警察,自然又是引来了一群围观的邻居。站在门口的尼姑老太太认为丢脸极了,可是又十分想救自己的儿子,怎么办?这苏家明显是要逼死自己的儿子。
  她颤巍巍地走进院子,院子里的人齐刷刷地盯向她,孙奶奶走过去扶住她说:“老姐姐,你没走啊?”
  ☆、第12章
  “老姐姐,你没走啊?”
  老太太也没回答,就径直走到飞虹面前说:“你是飞虹吧?你看我眼睛都要瞎了,认不出来了。以前我还给你扎过辫子呢,真是有出息的孩子。你妈死那会儿,我还帮她赶过寿衣呢……”
  飞虹站起来给她让座,“对,是我,伯母,您的恩情我一直都记着呢。来,您坐这。”
  老太太也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苏敏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太太打得一手好感情牌。
  “记着就好,记着就好,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孩子都很大了吧?”
  “18岁了。”
  “嗯,很大了。过些年,你都可以做奶奶了……”
  飞虹笑起来,大家也跟着“呵呵”地笑起来。
  “老奶奶,您能把您儿子有可能去的地方都告诉我们吗?早抓到对他有好处。”林警官见过这老尼姑一次了,这是第二次询问这个事情,他这也是当着领导的面,例行公事。
  老太太也是怕了,没想到苏家这么绝,可是她儿子也不能躲一辈子吧。她想起刚刚苏强生跟他讲说自己投案会轻判,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还是苏家诓她话呢?她衡量了片刻讲:“我在山上那么久,哪里会知道他的去处,我对这个儿子是一点办法没有的……”
  “你可以好好想想,没关系,不着急,慢慢想。最好呢,是让他自己回来,这样的话,可以减刑。”局长毕竟是局长,一眼就看穿了老太太的心思。
  老太太的眼神果然是放出光来,警察的话应该是可信的,看来苏家也没有诓人了。
  “得让我想想啊,想想……他丈母娘家你们去了没有,山里头还有个姐姐,你们去了没有?”
  这一问,林警官支支吾吾地道:“还没有,打算明天去!”
  “我觉得更有可能去那个姐姐家里,不是亲姐姐,是我认的干女儿。我是腿脚不灵活,不然我就自己去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得,我先回家一趟吧,你们先坐着,我去看看我媳妇回来没有!”
  林警官道:“那我陪您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我问话比你们应该管用。”老太太又颤颤巍巍地回家了。
  一直觉得老太太可疑的苏敏趁着上洗手间的功夫从后门溜走了,尾随着老太太。
  李家依旧大门紧闭,老太太熟门熟路地从小窗台上摸出一把小钥匙,她左顾右盼一圈,确定没有人跟踪才从侧门进了室内。
  躲在围墙后的苏敏透过缝隙观察院子里的情况,从老太太一系列的动作来看,她是个知情人,而且李春成就在家里。老太太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来。娘俩得谈判,李春成不愿意坐牢,老太太呢,自然也不情愿,可苏家不会放过他,强生不过是轻伤,左不过关他几个月就会放出来了,总比一辈子不敢回家强。
  太阳渐渐落山,处于村里主干道上的李家门口有了行人,蹲在墙脚的苏敏过于扎眼。苏敏躲进李家的草垛,那里隐蔽的同时,可以掌握院子的动向。
  草垛,是孩子们过家家、玩游戏的好场所。通常是几堆草垛堆一起,中间会有缝隙,缝隙里可以躺两个人,隐蔽而又安全。在缝隙中架上棍子,铺上稻草,就成了一间房。苏敏对这样的细节记忆犹新,坐在里面看外面飘着细雨的,灰蒙蒙的天,闻着稻草干枯的味道,小小年纪的她竟生出一种安全感,当时她想,以后长大了有一处这样挡风遮雨的地方就满足了。现在细细回忆起来,那种感觉还是很棒,这便是她内心最原始的欲望。
  可始终没能够实现,不仅没有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停留的人。
  过去她从来没有觉得遗憾,现在却可惜起自己,那么年轻漂亮,还没来得及结婚生子,从没有感受过人生的喜悦与感动,就挂了。
  苏敏坐在草垛里,熟练地用稻草编辫子,来到这世上,应该尽量让自己的人生圆满。她想遵循一回大众的轨迹,结婚生子,平淡到老,这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你把钱给我,给我!”
  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李春成果然躲在家里。苏敏马上扔掉手上的稻草,探出头去,院中的老尼姑和李春成母子二人推搡起来,李春成抢下他老母亲的背包道:“想让你儿子送死,门也没有!”
  “儿啊,你就可怜可怜我这老母亲吧,我都马上要入土的人了,你这样我怎么去见你爹,这些钱是我留给你儿子读书用的!”
  “可怜你,谁来可怜我!你给我闭嘴,小点声,别嚎了,一会儿把警察嚎来,我要你的命!”
  对自己的母亲尚且如此,还指望他能对旁人好吗?苏敏没工夫看戏,一溜烟地跑回家通知警察去抓人。老尼姑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危险,再说了,她自己生养的孩子,该她受。
  听得这消息,众人都惊呆了,局长领队小跑着去了李家,正看到李春成对八十岁的老母亲挥拳。
  “住手,李春成!”
  人高马大的局长一声喝令,李春成愣在当场,看到一行穿着制服的警察进院子,他吓得拔腿就往家里跑,嘴里还骂骂咧咧:“狗娘养的,人家说虎毒不食子,这死老太婆还真把警察招来了,以后看谁帮她收尸……”
  “李春成,站住,看你哪里跑……”
  几个警察追了进去,坐在地上的尼姑老太太悲从中来,大哭起来,她知道她的功夫是白费了。
  苏敏箭步过去把老太太搀扶起来,平生她最恨的就是不孝子,刚刚若不是要先抓李春成,她必定会冲进院子,和他干一仗。
  李家院子瞬间围满了人,老太太低着头对苏敏道:“小丫头,进去告诉警察,要是找不到人就去地窖,他躲在地窖里。”
  “……”
  这房子不过盖了二三十年,也没听说他们家是地主呐,瞧瞧人家这防范意识!全村居然就没有人知道这事情?
  果不然,李春成在地窖里被捕,当场被审,怂了,认罪,归案。
  冯玉珍涉嫌包庇罪,从地里被传唤到场,听说媳妇也要被抓,老太太瘫软在地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哭哭啼啼地求情,苏家怕闹出人命,放过了冯玉珍。这种事情毕竟不是命案,可大可小,警察就不再追究。
  村子里沸腾了一个晚上,当然也包括苏家。
  警察们谢绝了共进晚餐的邀请,直接收队,回了派出所。
  警察走后,苏家一家人进了里屋说话。
  苏飞虹的意思是绝对不能私了,否则她嫂子的名声就毁了。本来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的孙奶奶,听侄女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那就打官司。
  既然不打算私了,苏飞虹带来的律师就派上了用场,并且他是法律援助,不需要费用。这也解决了苏敏的担忧。
  这律师很年轻,被派来乡下,应该是应届毕业生或者刚入行不久的新人,他在苏家和苏飞虹一样被奉为上宾。
  鸡不是下蛋就是毛没长齐,梁美清苦于鸭子被李春成毒死了,不然可以宰只鸭子招待客人。张芳芳两夫妻杀了一只鸡,梁美清去田里采了新出的豆角和黄瓜,孙奶奶把本要送给丽珠坐月子的鸡蛋和猪油渣也拿了出来,这样能凑出一桌像样的晚饭。
  这是苏敏重生以来,家里第一次这么热闹。苏强生还让苏敏去小卖铺买了几瓶饮料和啤酒。
  在小叔家吃的饭,他家是刚盖的小洋楼,屋里亮堂。苏飞虹看着一桌子谈不上多丰盛,却是倾他们所有的家乡菜,感怀颇多。和嫂子、弟妹几杯酒下肚,说起了知心话。
  律师姓沈,很知趣的青年,知道他们一家子有家事要说,早早上了楼,进了他们给安排的房间休息。
  苏飞虹看着对面双颊绯红的嫂子,不是滋味,心里突然一动道:“嫂子,跟我去城里吧,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说起这茬,苏强生和苏敏都来了兴致,“真的,真的吗?”
  苏敏和苏强生的想法一样,他们都觉得梁美清还年轻,应该再拥有自己的家庭,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梁美清低着头:“你嫂子我已经老了,我哪都不去,在这里把妞妞养大就好。”
  “妈,我已经长大了,你别管我。”苏敏道。
  “嫂子,你在我面前说老,在我面前说老,”苏飞虹笑起来,“罚酒,罚酒!”
  “可不,我给嫂子满上……”张芳芳起哄,她又打听道,“姐,你给嫂子介绍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看我们嫂子长得多漂亮啊,才33岁,是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纪,我当然要给她介绍个好的,大律师,怎么样?人长得又帅,跟我同年,也就是跟我哥同岁,我哥活着也41了吧!”想起她那短命的堂哥,苏飞虹喝了一口闷酒。
  大律师!全桌人都傻掉了,张芳芳更是暗地里笑着: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梁美清也喝掉杯中酒,自嘲一笑,“飞虹快别说笑了,大律师哪能看上我这样的。”
  “怎么不能了,我说能就能。不过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他结婚跟我一样早,男孩子嘛比我儿子大一岁,女孩子和妞妞差不多大。但是人很不错,我看准的,没错。嫂子,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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