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韩嬷嬷笑道:“老奴正想同老太太说这个呢。这傅姑娘这么些年来同世家的小辈爷们走进走出的,真没有一点小女儿家的意思。旁的哪怕再小的姑娘,也会有个脸红的时候,傅姑娘要脸红,那准保是哪笔账算错了!”
  老太太听得大笑,又叹:“省心是真省心,也真上进,是个好孩子。只是这块老不开窍,往后可怎么好呢。也够愁人的。”
  韩嬷嬷笑了:“老太太不是说因缘天定的?想当年老太爷不也是……后来见了姑娘,那不……是吧。谁晓得老天爷怎么打算的!”
  老太太跟着笑了一会儿,忽然止了笑道:“如今我看最愁人的还是苭儿。你说这小时候多机灵多讨人喜欢,怎么长大了就……我看她处处心气高,只是……若是自己没能耐,光靠哥哥姐姐厉害,又能怎么样?就算有个姻亲有靠的意思,这过日子总是要自己过去的。唉,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发愁。”
  韩嬷嬷只好顺着话劝慰,只说还小没经历过什么,等考上书院出去历练历练只怕就好了等话。老太太也没有旁的法子,只好姑且信之吧。
  第127章 金令
  傅清溪过了几日同越蕊一起出去, 通知了董九枢一声。董九枢特地放下手里的事儿跑过来, 坐定头一句就是:“你还真不干了啊?!”
  傅清溪笑道:“我就晓得董九哥你准要问这个呢。”
  董九枢道:“可不是得问么, 我想不通啊。当初是你问我要学赚钱的法子的, 我就说了这个米契。这一时摸不到头脑,还先从花灯什么的开始做的。到如今, 你算没算过, 你这看了多少书,算了多少账, 下了多少功夫?这好容易学成了,怎么就不干了呢?难不成真是赚太多,吓着了?”
  傅清溪听他一口气说完,给他斟了杯茶, 笑道:“当时确实是为了赚银子开始学的,学着学着就走偏了,我现在过日子自然也还是要银钱,只是这学这东西的时候引出来的那些事儿,带来的银钱就够我花用的了。再多了也没用,我并没有许多要花钱地方。
  “董九哥看着我这米契买卖是就做了这一回似的,其实是因为这一回牵扯的银钱数大,把之前的都盖住了, 才显出它来。实则我一直在做米契买卖, 从最开始自己每天用数试做,到后来真投了银钱进去,直到最近这回全部出清。便是我没动买卖的时候, 我也是在做米契交易啊。不过是一样的几个事情,推算出来的结果是不买,所以没买。那个推演到结果的这一段才是做米契买卖的活计,至于后面跟着推演出来的结果去买还是卖,那已经只是个活儿了。
  “我试了这许久,基本上米契买卖需要考虑哪些事情,这些事情又需要什么数据来佐证,都已经清楚了。是以我若继续做下去,做的无非就是收集些相关的细事,再推算一遍罢了。这件事里头能学到的新东西已经很少了。从前我是想要银钱,可如今学这个学上了路,我更想多花些时间到数术上去。这银钱就没有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要紧了。这么一来,米契买卖在我这里就成了一件要耗费精神收集材料重复做一件已经会做的事情去挣其实没什么必要再挣的银钱。没什么意思了。
  “这米契交易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修炼自心,这是极难得的。可我对银钱没那么着紧,所以连这个也练不到。想来想去,还是罢了。所以我把我这做米契买卖的所有心得都写下来了,董九哥看了应该很清楚我是怎么做怎么想的。便当是答谢董九哥的吧。”
  董九枢摸了一把脸:“你知道不?你给我那本子我都没翻,就想问问你,你若还愿意接着干,我立马把那本子还给你,绝不偷师。倒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打算。唉,成了。咱们呐,这也算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就不是为了钱了,我是满脑袋都是钱。成了,我承你这个情,我就拿你那本秘笈学学,看能学出个什么来。”
  傅清溪见话都说开了,略放下心来,董九枢忽然又从腰里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小漆匣儿来,往桌上一放道:“喏,这个你拿好了。”
  傅清溪拿过来打开,看里头是一个钟型的小金坠儿,带着根细细的链子,那坠儿只指头尖大小,最底下还嵌着一块极小的金刚石。一时不明所以,就看着董九枢。
  董九枢道:“你的钱全部归拢了,总共有十二万三千余两,我都给你存天一庄了。天一庄里头,存银高过十万两的,可以定制信物。这个是之前就替你定好的。信物同信物差别极大,没有两个一样的,记号做在信物极隐蔽的地方,没特殊的工具也看不到。你看这个就是我的。”他说着话,把手腕一抬,拨了拨上头一串手串。
  又接着道,“你这个就随身带着吧,它那链子也是特制的,往脖子上一挂,绝对不会断不会掉。我做了你的保人,若是真弄丢了,就来找我。”
  傅清溪看看这东西,既要定制的,又有看不出来的暗记,肯定不是一两天能做好的。又听董九枢说是之前就替她定制好了的,那时候她可没有十万两,想必是用董家商行的银钱押的户。心里感慨,笑道:“太教你费心了。”
  董九枢道:“这钱的事儿,必须得当心用心,再费心都值得。天一庄稳妥不说,且有了这个,往后该你的钱我直接都给你存那户头里,也省许多事。”
  傅清溪又谢了他一回,董九枢却道:“你这米契买卖虽不做了,可云来苑可还有你的股呢,你可不能不管。还有制衣坊那里,到时候你也得替我出出主意。”
  傅清溪笑道:“云来苑有四哥在,哪里还用得着我?制衣坊更是,兰家都入了股了,我们能看出什么更高明的来?”
  董九枢一晃脑袋:“你不用管旁人,你只说你管不管吧!”
  傅清溪赶紧点头:“管,管,只要董九哥吩咐,只要我力所能及。”
  董九这才稍稍缓过点心情来,又自己嘟囔上了:“你说你把赚钱的秘诀都告诉我了,这不比让我跟着你赚更合适?怎么我这心里就这么不舒坦呢。唉……”
  傅清溪笑笑不说话,心里想着:“你是做买卖出身的,自然是自己动弹得越少越好,赚得越多越好。最好底下伙计掌柜的个个能干,天天让你日进斗金,你自己翘个腿喝茶闲话才最舒坦呢。”只是嘴上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来的,只由着董九枢自言自语去。
  这回傅清溪回到落萍院,却听说越芃来找过她,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眼看就到吃饭时候了,左右用过晚饭都会到颐庆堂聚齐的,到时候见着了再说不迟。
  陶嬷嬷伺候着傅清溪用饭,傅清溪见今儿的菜里头有一个暖锅子,笑道:“哎,这都没怎么觉着,天就凉了。”
  陶嬷嬷笑她:“姑娘这儿还凉呢?这都冷了!哪里还只是凉!今儿刚给姑娘加了一床垫的,把上头盖的也换了床厚的。”
  傅清溪笑道:“盖那薄的,晚上睡着倒也不觉着冷。”
  杏儿噗嗤笑出来,喘口气道:“这两天嬷嬷都给姑娘多盖一床毯子的,想是姑娘睡熟了不知道。”
  傅清溪笑笑:“我还真不知道。要说早上起来我也该看见的啊,怎么就没注意呢。”
  杏儿道:“姑娘醒来就伸手往床头摸昨儿临睡前看的书或者记的本子,哪里管的上旁的?!”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傅清溪之前盯米契的时候因材料文书太多,确实是一刻不肯放松的,便笑道:“这会儿就好些了,往后再给我换被子褥子的,我大概能知道了。”几个人听了她这话更乐了。
  用完了饭,漱口洗手,又略坐了一会儿,才带了人往颐庆堂去。
  见了越芃便问道:“二姐姐今天找我?”
  越芃笑道:“是啊,你屋里的人说你去七妹妹那里了。我想着你们大概又玩什么呢,就没过去。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古仪的说法儿,如今的两本书上说的都有些出入,想找你论一论。”
  傅清溪道:“古仪?”
  越芃点头:“是啊。”
  傅清溪乐道:“要是数术还罢了,古仪我可不成的。”
  越芃道:“你虽不学古仪,这古仪在通考里头占的可也不少。我说的这块儿,可是在通考的圈儿里的。”
  傅清溪叹道:“哎,看来还得腾点功夫出来看这些才成了。”
  越芃瞧她一脸不乐意的样儿,忍不住笑道:“难得傅妹妹也有不爱看的书呢。你连数术那样的都看得下去,古仪于你而言应该挺简单的。”
  傅清溪摇头道:“两个路子的,我是不太喜欢那个。”
  一时老太太出来了,众人都上前见礼,便也住了话头。
  几位太太也都在,就说起白日里外头的新闻来。那石家这回被牵连进了南省与玉书台一些官员窜通设局,虚报灾损的事儿,如今长老院和内廷下令,石家的加恩令几乎被抹了个干净,只剩下两三个不能累加用的,加的分也少。
  大太太道:“这么一来,今年石家的子弟不晓得还下不下场春考了。”
  四太太道:“考不考也都一样了。这一时抹了,难道明后日就能加回来的?那都是几代祖宗攒下来的脸面,这下好了,都没了。这一旦没了,想再有可就难了。就算今年不考,明年考了后年考了也照样没有加分的。不是都一样了。”
  三太太也道:“真是想不到的,这也带累太多人了。”
  四太太道:“这立功的也不过那几个人,享福还不是都享了?如今有人犯了大错了,自然这霉也得一块儿倒。难不成还想好的都轮上,坏的都避开?”
  三太太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只好叹一句:“真是世事无常了。”
  老太太问大太太:“衙门里可有什么话说?”
  大太太道:“都是玉书台、长老院、内廷那边的事儿,天工苑、天巧苑都同那些不挨着,也没听着有什么事儿。”
  老太太点头道:“这俩都是做事情的地方,没那么些名利,反倒清静了。”
  四太太便道:“您这话可就偏了。怎么没有名利?瞧瞧谢家,就一个孩儿进了天巧苑,这才多少工夫?七坊齐开,直接两船装上去南省了。这魄力!这能耐!”
  老太太道:“那是谢家嫡枝的哥儿吧?从前好像也常来咱们家的。”
  四太太道:“就是他。到时候说不得还得经咱们这里说说呢。”
  老太太听她的话,晓得说的是陈家同谢家的印坊之争的事儿。如今陈家节节败退,之前越洵佳回娘家的时候,就大概同老太太提过这话,老太太心里有数,只是不便在这样场合说,便一语带过不提。
  从颐庆堂散了,大太太被老太太留下来说家务事。越萦便同越苭结伴回去。
  路上越苭问越萦道:“那石家如今剩下的加恩令同我们家的比怎么样?”
  越萦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那石家撤恩的事儿还是今天才传出来的,我之前都没听见风声。”
  越苭道:“你能从哪里听什么风声!”
  越萦早惯了她这么说话,也不搭茬,越苭又顾自算道:“咱们家的加恩令同联考加分的第三档差不多齐平,第二档和头档都比咱们家的加分多了。咱们家的这个分还不能叠加的,那石家犯了这么大的过错,被撤了那么许多,恐怕也还是比咱们家加的分多。”
  越萦道:“你只看到他们今次犯错,他们还有常年里立过的功呢。”
  越苭也没生气,还顾这自己算,忽然道:“傅丫头只得了第四档的加分,且她是不算在加恩令里头的,这么着,还是比咱们加得少啊。”
  越萦淡淡道:“还有这次呢,这次没准头她能考上二档,那就比咱们府里的加的都多了。”
  越苭冷笑一声:“你当联考是千金宴么?一个老头糊涂了就赶上趟了。她能考上二档?痴人说梦呢。”
  越萦笑了一下,也不答她的话。
  晚上越苭睡觉,做了一个梦,梦里梦到傅清溪考上了二档,过来跟自己说道:“我如今考分比你高,加分也比你多了,又怎么样呢?”
  越苭气醒了,看看窗纸上树影摇摇,夜还未央,翻个身想再睡,也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128章 大喜
  傅清溪之前忙着米契的事儿, 这回把米契这块彻底交脱了, 从前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里就空了几块出来。她自己想了一回, 最后都用在整理老太爷的杂记上了。一来这事儿初时进展缓慢, 实在需得赶一赶才好。二来她如今发现,自己许多疑惑或者似有所觉又说不明白的东西, 老太爷的杂记上常有所提及, 有时候还能同《学之道》一起三方映照,常有茅塞顿开之机。
  老太爷之前之给她的只是一部分早年的杂记, 东西记得杂,总数却不算多,傅清溪用功做了一阵子,便都理出来了。又按着与老太爷议定的分类, 将里头的杂记分成“治学”、“处世”、“为人”三篇主篇,并收录不能归于上述三者的一个“杂篇”。
  分篇归类之后,傅清溪又按着杂记上的日子,把每一篇收录的杂记标上年月,按着时间先后排好,后头又跟着一个全按年月排序的各篇汇总一处的索引。她想着这般整理了,若是同老太爷之前的大事经历比对着,或许更能理解其心得体悟。到底这么着合不合适, 却还得再请老太爷过过目才好。
  旁人不知如何, 她自觉做完了一样事务,心里挺高兴,想着哪里逛逛去也好。便对陶嬷嬷道:“嬷嬷, 我去寻七妹妹玩会儿去。”
  陶嬷嬷笑道:“叫杏儿跟着去,要是一会儿在那里吃饭,就打发人同厨上说一声,叫直接把姑娘的送去青桑院,省得回来转去的反凉了。”一边又叫桃儿拿出门的衣裳来,一边又道,“姑娘出去走走得好,这人的精神全靠脚,多走走没坏处,还得精神……”
  傅清溪换衣裳,听着陶嬷嬷絮絮叨叨的,想起小时候的情形来。那时候最烦陶嬷嬷话多了,一点点事儿她都能嘱咐出一大篇话来,叫人听着气闷。却是到如今才知道,这做事对人到底用不用心,用多少心,就是世间最难强求的一件事。能耐性子不同,各人做事的式样风格也不一样,可这根底里的用心程度却是可见可比的。到底是为你还是为己,能看见好计量的行动之外的用心,才是可遇不可求的难得。
  一会儿就都收拾好了,傅清溪便带了杏儿往青桑院去。
  如今越栐信去了书院,这青桑院也似乎冷清了许多,二太太更是整日把越蕊带在身边,这会儿见傅清溪来了,笑道:“这可真难得的,这会儿不做功课不看书了?”
  傅清溪上前见了礼,笑着答道:“刚做完了一样,偷会儿懒。”
  二太太直摇头:“你这都算偷懒,这府里也没什么勤快孩子了!”说着话叫人上茶上果子,吩咐道,“把昨儿琼华林的那个盒子捡好吃好看的装了来,再把姑娘前阵子弄的什么茶沏一壶来我们喝。”
  越蕊听了不乐意了:“‘金秋汇’!我那茶叫‘金秋汇’!什么什么茶什么茶的,我都说好几回了!”
  二太太笑道:“好好好,‘金秋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办什么文会呢。你说好几回了我们都记不住,那就说明你这名儿取得不好,不合适,要不然怎么都记不住呢。”
  越蕊气结:“我就告诉傅姐姐,傅姐姐一准下回就记住了!”
  傅清溪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你同我说这个,我倒记住了。只是你这儿茶也太多了,名儿太多,下回我来了不定又是哪个茶,那我可又认不得了。”
  二太太也笑起来:“就是这话了。”越蕊气得直噘嘴。不过到底见傅清溪来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说了会子话就把方才那点不高兴又都丢开了,又问傅清溪:“傅姐姐,午饭在这里吃吧,咱们好说说话。”
  二太太也道:“我遣个人去你那里说一声。”
  傅清溪道:“我说要过来,嬷嬷就嘱咐我了,让直接跟厨上说一声去就好。”
  二太太笑了,吩咐边上的嬷嬷两句,嬷嬷自去找小丫头去厨上传话不提。
  这里二太太同傅清溪说上春考的事儿了,她道:“这回联考你还考不考?还是算了,就一门心思准备春考?”
  傅清溪道:“还是得去考一下,我的通考课一直学得不算很好,还是下场试一试踏实点。”
  二太太点头道:“你这么想也有道理。”
  傅清溪又问越蕊:“七妹妹准备得怎么样了?”
  越蕊笑道:“我这回肯定没戏,我哥说了,叫我再多学两年,下回或者下下回再说好了。我正准备多养几本好花出来,若是能去园林会露露脸,说不定就有戏了。要是叫我往后还读古仪上典什么的,便是直叫我去五大书院,我也不去呢。白受罪,不去!我就想学居家园艺这些事儿,再不成,饮馔也好啊。反正那些古里古怪的我是不学的。”
  二太太对傅清溪笑道:“你看,还说旁人的正经学问是古里古怪的呢,也不晓得究竟谁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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