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那刚才那句话,你同样是在我嘴里听到的,你为什么不信?”
  他被将住,完全料不到她会诡辩如斯。
  芳年对他没了情意,说起话来自是毫无顾忌,“裴公子,我觉得无论是谁散的谣言,对你而言,都是大有益处的。”
  “益处?毁了我们的名声,哪里来的益处?”
  “因为这流言,有可能令成二小姐落选。你想想看,她落选出宫,你们才有可能,要不然,你只能遥望着皇宫,日夜黯然神伤。”
  芳年平淡地说着,言语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眼前的男子,可不就是那样过了一生。
  裴林越义正辞严,“我堂堂男子,怎么能行趁人之危的事?”
  “趁不趁人之危,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能说,传言不关我的事,我捞不到半点好处,何苦枉做恶人?”
  她这话说得裴林越有点迷茫,要说以前的傅芳年,他是相信她不可能会有这心思。但上次在湖边发生的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清楚地记得,是傅芳年把他撞入水中,就是想上傅珍华攀扯上自己。转念一想,不太合常理。自己好歹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傅芳年不可能那么傻,把自己拱手相让。
  “裴公子,你大摇大摆地闯到我们傅府,不经通传就到了我的院子,不正是在毁我的名声吗?你此举与别人有何区别?”
  裴林越想说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又觉得那样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索性不答。
  他此行确实冒失,不知为何,许是前次傅芳年的行为,让他产生烦躁之感。乍闻京中谣言,直觉是她想摆脱自己想出的计谋。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坚信自己的感觉。就是因为这样,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如此急于摆脱这门亲事,难道是傅家另有打算?
  “傅三姑娘伶牙俐齿,裴某辩不过你。”
  芳年斜睨他一眼,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女。水灵大眼中流动的不是姑娘家的灵动慧黠,而是饱经世事的深邃与了然。
  裴林越在她的目光下,眼睛开始躲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心虚之感,仿佛自己心里阴暗的地方,在傅三的眼中无处遁形。
  傅三还是那个傅三,却又不像之前的傅三。怪不得圣人曰,女子难养,诚不欺他。前段时日还情意绵绵,转眼就能绝情断爱,冷眼相对。
  也好,他本就不欲和她纠缠。她断得干脆,免得他费心摆脱。
  芳年见他躲着眼,不由低笑垂眸。重活一世,许是心境不同,前世那个伤心欲绝的少女,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她抬眸,看着自家父亲从路的那头走来,立马露出委屈的神色。
  裴林越也看到傅万里,作揖行礼,“小侄见过傅世叔。”
  傅万里走得急,心中微怒,压抑着火气,“裴贤侄来得突然,怎么没派人通报一声?”
  “爹,裴公子是来质问女儿的,他怀疑外面的传言是女儿指使人散播的。”芳年愤然出声,话里带着哭意。
  “傅世叔,小侄并未怀疑三姑娘。”裴林越急着解释。
  “你分明就是跑来质问我的…”芳年仿着自己年少时的样子,娇俏地跺脚,似是羞愤难当,夺路跑进院子。
  傅万里心疼不已,看向裴林越的眼神都没有温度,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裴贤侄,我们去前面说话。”
  裴林越懊恼着,看到哭着离去的芳年,心头涌起莫名烦躁。
  傅万里没有好脸,带裴林越到前院的书房,狠狠地训斥一顿。
  他是长辈,按两家的交情,纵使没有亲事,也是裴林越的世叔。再者裴林越此事做得确实不妥当,哪有男子冒然直接进府寻女眷说话的。
  裴林越低着头,任由傅万里教训着,半句都没回嘴。他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傅三的样子,她的冷漠相对,她的羞愤离去。哪一个是真实的,哪一个是陌生的,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傅万里把心里的怨气倒个干净,瞧着裴家世侄态度不错,虚心受教,只觉得满腔的火撒到水塘里,消失无影,带着憋闷。
  裴林越等到他开口送客,才行礼离去。
  傅万里盯着他的背影,暗道可惜。裴家世侄在同龄人当中,算是难得的人才。若他真和成二小姐暧昧不清,女儿不能嫁进去。
  裴林越到来的这件事情,不足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全府。
  傅老夫人气得肝痛,直呼裴林越鲁莽。珍华听到芊娘的叙述,觉得心头畅快。成玉乔进了宫,她现在的敌对的人又变成自家堂妹,喜闻芳年受气,差点拍手叫好。
  芳年这厢做足了样子,裴林越登门责怪她,无论是祖母还是父亲,怕是都要好好掂量这门亲事。
  做戏做全套,晚上她自然推说没胃口,半筷子都没有动,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夜里,她饿醒过来,觉得嗓子干得冒烟。她咳了几声,翻起身,唤着三喜的名字。
  黑暗中,一杯水递到她的面前,她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突然,熟悉的气息盈满鼻息,她僵住身子。
  不是吧,七王爷又来?他夜里都不睡觉的吗?怎么天天来她的房间。
  “…王爷”她试探着出声。
  “嗯,本王亲自端茶,傅三姑娘有没有受宠若惊?”清冷的男声响起,略带嫌弃。
  她哪里有受宠的感觉,只觉得心惊肉跳。忙自己起身,摸索着把杯子放回桌上。
  暗夜中,男子高大的身影立在一边,看着她如受惊的小兽一般跳进被子里,只露小小的脑袋。
  饶是芳年再惜命,心里也染了怒气。他这般天天来扰她的清梦,往后她哪里还敢睡觉。
  “王爷,您夜夜出现,难道不用睡觉吗?王爷您如此不爱惜身体,臣女看得心疼。”
  “本王亦觉得十分不便,这是最后一次。”
  芳年暗喜,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难道以后他都不会出现了吗?会不会是他的病好了,所以用不着她。
  她脸上的表情被他悉数纳入眼底,眸色瞬间阴霾,这女子是不是高兴得太早?她就这般迫不及待是摆脱自己,可惜他偏不能如她所愿。
  “傅三姑娘很开心吗?”夹杂着森冷的男声,如冰锥子一般。
  “…臣女是替王爷开心,王爷不来找臣女,必是病好了。臣女在此恭喜王爷,祝王爷身体康泰。”
  “本王何时说过病好了?”
  她一愣,没好?
  那他还说以后不来寻她,莫不是哄她开心?
  “…那王爷的意思是…”
  她脸上的喜悦散得一干二净,他眼眸一冷。这女子惯会口是心非,她就不怕自己一个怒火,要了她的小命。
  “好大的胆子,敢探本王的话!”
  他的身影一动,像一阵风般片刻来到她的跟前,俯视着她。
  “…臣女不敢!”
  “本王看你敢得很。”他高大的身子笼罩着,锦被中的女子戒备地望着他。
  她双手捏着被子,乌发铺开,瞪着大眼,稚嫩中透着媚气,引得人心绪翻滚。
  黑暗中,男子的喉咙滚动一下,快速离远,旋着门消失在屋内。
  “疯子!”
  芳年低声骂一句,看着自己关上的门,气道:“谁啊?”
  外面无人回答,隐八关好门,快速地飞上屋顶。
  门是从外面关上的,她想着,应该是七王爷派来监视的人所为。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更甚的是,陌生的男子可以大摇大摆地在她的闺房中随意进出。这般想着,她怒火中烧。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第二天,恰逢满月节,她闷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邢氏来了两回,瞧着一夜之间憔悴的女儿,无比心疼。
  “芳姐儿,林越这次真是不像话,昨日你爹已狠狠教训过他。你祖母那里必然得到消息,娘早上请安时提了想退亲的意思。看你祖母的样子,并未出声反对,依娘看,此事怕是能成。”
  听到自家亲娘的话,芳年精神头好一些。她当然不是为裴林越伤心,而是昨夜被七王爷一搅,失了觉。
  三喜有眼色地把饭菜热后端进来。她饿得狠,快速又不失优雅地扒完一碗饭。
  邢氏长舒一口气,芳姐儿想退亲,她是支持女儿的,又怕做错了。看到女儿现在的模样,才觉得千好万好不如女儿心情好,裴家那门亲事退就退吧。
  用完饭,再消消食,就到了未时。昨天进宫的茜娘回了府,满府大惊。
  茜娘是自己走回来的,她走得腿似灌泥般,双颊泛红,额间被汗水浸湿的发贴着。饶是如此,她脸上还是掩不住的欢喜,精神尚可。
  芳年是最欢喜的,看来今生今世,二姐不会早逝了。
  卫氏瞧不上她般地喃咕一声,“还是真是上不了台面。”
  这么好的机会都白白流失,进了宫不到两天就被送出来,可见是有多么的不受皇家待见。
  傅老夫人倒是没什么失望的,她简略地问了几句,得知进宫的三十多位秀女,今天出宫的,只有茜娘和成家二小姐。
  成玉乔出宫后,上了成家的马车,邀茜娘一起。茜娘想到她勾引嫡妹的未婚夫,断然拒绝,哪怕走断腿也不坐她的车子。
  不仅是傅老夫人,卫氏和邢氏都是满心疑惑。
  “这是为何?”
  “祖母,是淑妃…”
  芳年经她一提,记起此女。淑妃听说曾是国师的挂名弟子,颇会相面养生之术,深得晟帝的信任。
  “她说了什么?”傅老夫人问道。
  “她说孙女是孤苦之相,还说成二小姐面泛春桃,若留在宫中,祸国殃民。嫁进寻常人家,则是搅家精。”
  芳年莞尔,淑妃说得倒也没错。成玉乔前世入宫,别人说她是祸国妖女。要是寻常人家,可不就是个搅家精。
  她现在还真盼着裴林越能得偿所愿,娶了成玉乔。
  “怪不得…”卫氏不屑地道:“那成家二小姐,活生生一个搅家精,搅家精本事大,害得别人家也不得安宁。”
  她是意有所指,傅老夫人冷眼一瞪,“休得胡言,莫要惹祸上身。”
  卫氏闭了嘴,脸色忿忿然。
  茜娘低着头欲言又止,等离开怡然院,无人时悄悄拉着芳年,小声地道:“芳妹妹,我听到有宫女们小声议论,说宫里住得挤,几位娘娘吵翻了天。”
  芳年哑然,前世只听闻晟帝喜好美色,宫中年年添人,不成想到竟多到住不下。
  姐妹二人回了茜娘的小院子,摒退丫头们,茜娘把在宫中的遭遇说了一遍。
  昨日她被送到宫门口,有司礼的太监查验她的生辰和官府开的户籍文书,才放她入宫。
  此次符合年岁的女子并不多,京中和京外方圆百里的加起来不过三十人。这三十人一入宫,要先通过宫中嬷嬷们的验身。
  轮到她时,她被带进一间屋子,里面摆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用玉雕成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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