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昨晚下播又没好好休息吗？”秦知远看他眼下一弯青黛，眉头都担心地皱了起来。
  主播不是平时直播就了事了，特别是余源，他的习惯是下播后把今日的录屏重新梳理一遍，把失误和操作的灵感记录在案，有能力还需要上游戏修炼两盘。而后就是研究直播主流热潮，琢磨一点梗增加节目效果，再和李南联系，维持直播间外的热度。
  ——李南那边出头建立了房管群和粉丝群。他直播间卡一个房管还是蛮贵的，但即便如此，也有十来个大佬乐意花钱，直接接触比较危险，他就只能窥窥屏，在直播的时候翻牌互动。
  一番折腾，下播再早，能睡也是深夜了。
  余源觉得自己脚步在飘：“昨晚官方喊我……别问了，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看也别在我面前看，真的羞耻。”
  羞耻！
  什么羞耻！
  秦知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想多嘴又怕余源嫌他烦，只能抓耳挠腮地上网寻找蛛丝马迹。不过大概是因为时间太早，无论哪个论坛都是风平浪静的，又过了一会儿，教官就来了。
  今天的训练项目是听声辩位。
  绝地求生里，声音是很重要的判断因素。在不同的地面上行走、爬行、潜行或跳跃都会有不同的声音，甚至可以通过枪声判断出枪种、方位、距离，以此展开反击或者更精准地躲避敌袭。所以余源玩狙时，枪头只爱用消音，千里内一狙，来去无影踪，自如若风，十分嘚瑟。
  听声辩位，他自然也是会的。
  这个项目显然不是第一次提上课程，一上来就是小测。教官很体贴地询问他要不要参考，余源倒是无所谓，见秦知远李迅生都捧着全息头盔眼巴巴地望他，索性也参加了。
  考题有百道道，涵盖各个方面，因为不是耳机模拟而是全息场景，更为拟真。
  眼前一片漆黑，声音隔绝，在浓稠死寂的黑暗中，余源原本就在翻腾的困意顿时涌了上来。他屏息凝神来集中注意力，听到了明晰的踏过楼梯的声音。
  很近。
  余源下意识想睁眼去看——游戏中，近处的脚步声他要结合旁边的地形来猜测，如今只凭借脚步声一个因素，他也不知该取哪个距离。单题的限制时间是三分钟，余源索性不再纠结，干脆在自己判断出来的范围内选取一个好看的数值作为答案。
  前几道题都是近距离脚步声的判断，余源维持着不快不慢的答题速度，进入了中断距离枪声的判断里。枪声与脚步声不同，虽然声音总体短促，但核心明显，余源反而在一声后就大致判断出枪声所在。
  他最喜欢的，就是远距离的狙声了。
  余源曾经尤其喜欢与人对狙，若是有人的高倍镜怼到了他脑门上，他一定会顺着枪声摸过去，对狙一枪，收头跑路。
  所以考到后期，渐入佳境，余源几乎是一声后便能切换下一题。一套做下来，一个小时出头，困到发晕的余源直接摘下头盔，回归现世的第一眼就吓了一跳。
  教官站在桌前，苦大仇深地盯着他：“你自己有做过专项训练？”
  余源迟疑：“算是有……怎么了吗？”
  “……没事，去休息吧。”教官想起刚才系统回馈的数据，题均花费不到一分钟，正确率跨过了百分之七十的大关……这个正确率并不算惊人，但也达到历年学员中的前线水平。最伤人的是，他花费的答题时间低破了记录。
  ——这人明明才接触这个游戏，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
  …………
  等其他实习兵结束测试，上午的课程时间早已结束了。
  秦知远摘下头盔，第一眼就看见男人伏桌睡得很香。余源坐在靠墙的位置，教室外的阳光细细撒落发顶，把一根根短茬茬的发丝照的分明。
  他做这么快，秦知远并不意外。
  秦知远挨过去，也不打扰，看了一会儿就上起网来。
  这次他没费什么劲，余源口中那个羞耻的东西就直接推送到他手机上——绝地求生新兵竞技场实时赛报，封面就是余源行过轰炸区的身影。他装束一丝不苟，在暗冷的色调里踩着高跟踏过子弹壳铺就的地面。画面的背景就是一丛一丛炸开的火光飞土，烧热的橘红色打亮黑沉的天穹，以及半张冷酷无情的漂亮面孔。
  黑红色的裙摆艳丽得仿佛要淌出血来，余源举步向画外走来，手中的长枪闪烁着金属的光芒。他目光如烛火，蓄满杀意扫过屏幕。
  “实时赛报——海选半边后。”
  直到标题浮现，秦知远才从封面的震慑中回过神来。
  敲！
  敲敲敲！
  他看了看睡在身旁眉目间安宁柔软的余源，再看看画面里杀伐艳丽的美人，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这种反差，怎么……那么可爱！
  赛报做的很专业，把如今的前一万名的数据、战况表现以及精彩瞬间仔细分析。段位与实力的联系经证实是十分密切的，如今总积分安全的玩家，百分之九十多都是铂金段位的，高排名的黄金玩家更是凤毛麟角……当然，有两个id是个意外。
  第一麻辣芋圆，第二东林秦三。两个黄金五挂在积分榜的最上方，把第三名甩出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前十个队伍赛报都给予了长篇大论的介绍，只不过队伍的介绍完全倾向于其中一人。翻到最后，一直正经严肃的赛报画风顿时一转，明媚的海蓝色透过屏幕，尽数倾倒而出。
  印证他的所想，标题淡出——新人天才主播麻辣芋圆五十万人气福利。
  秦知远咕嘟咽了口唾沫。
  蓝色从左到右，从清澈转向混沌。
  无边无际的平静海面上，向右过渡出滔天的巨浪。
  余源外披纯白的被淋湿的衬衫，半个身子沉在海水中。左半边，短发的冷峻男人一手扶着鬓角，充满力量感又细腻的肌肉线条自白衬衫内透露而出。右半边，束起长发的“女孩儿”嘴角藏着冷锋弯起，在风浪里将碎发别在耳后，白衬衫里隐约显出雪白平坦胸前的单薄黑丝比基尼。
  半遮半掩，露的不多，尺度惊人，不显色情。
  访谈烙在右下角。
  “q：芋圆拍摄这张大图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麻辣芋圆：比基尼都穿了，各位爸爸放过我吧。”
  第22章 自瞄？锁头？
  余源梦见自己拍照时的场景。
  绝地求生分部大楼四十九层中央的展台降下去，蓄满清澈的水。他羞耻地穿着……某些拒绝回想起的服装，一环都是注视着他的人。为首的摄影师兴致高昂：“哦宝贝你真好看！让我为你发掘你性感的一面吧！”
  性……感……
  他拒绝又麻木地想后退一步，后背撞上温热的胸膛，顿时清醒过来。
  下课多时，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空了。几个没完成测试的可怜蛋还带着头盔，自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教官也不见了，阳光穿插入飞尘四溢的教室里，只有身旁这个眼神慌张故作镇静的秦知远是个清醒人。
  余源卡壳的脑袋又转了起来。“我做噩梦了”和“你刚刚在做什么”两句话冒在喉咙口，他挣扎了一下，说了第一句话：“我做噩梦了。”
  秦知远一怔：“什么梦？”
  “我梦见……”余源垂下好看的眼，睫羽翕动了半晌，转开了话题：“我不想说。你刚刚做了什么？”
  秦知远刚刚做了什么？
  受那张海报的蛊惑，他终于忍不住，想趁余源睡着的时候更进一步观察那张面孔——秦知远尝试着从他的背后弯下腰看，撑开的双手搭在桌上，动作无异于将余源环进怀里。
  这才惊动了正主。
  而论坛里，有无数和秦知远一样被蛊惑的人，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只能在幻想中亲近，而不能触碰。
  ——话题“麻辣小芋圆”首页，一张热帖被人工置顶，标题写着：“五十万人气福利！！！想又娶又嫁！！！”
  主楼摆着的就是官方推送后被疯狂转发的大海主题写真照，以及赛报封面，楼下有粉丝提供了他们在直播中悄悄截下来的图。这些照片被整理，填上本周手动轰炸那个吃鸡片段的录屏以及骚操作合集，制作成安利推送了出去。
  这些直播间粉丝自发完成的东西效益惊人，同时，另一搓画风熟悉的喷子也悄悄冒头。
  “主播圈其实和娱乐圈有那么一点相似。”当晚，李南见余源正面无表情地翻看一些论坛帖子，安慰道，“你红了，挡路了，自然会有人用不干净的手段抹黑你。别在意。”
  余源摇头：“我不担心这个，只是觉得太有预谋了点。感觉像是有人想踩着我上位。”
  晚餐上桌，李南将荤菜尽量往他面前摆开，笑道：“你说对了。”
  绝地求生直播部的经纪人，风格各不相同。
  李南是比较老牌的那一类，手段温和，脚踏实地，一部分当红的主播都是她带出来的。而激进的新经纪人们有一些为了追赶前人的业绩，会走一些极端的手段。
  “有个新人和我有些过节，前几天我收到一些消息，说是他找了个和你类似的低段位玩家签了约。除了这些，他们最近应该还会有别的动静，你自己小心点。”
  在发生这场对话的四天后，余源终于知道了别的动静指的是什么。
  海选的倒数第三天，一个默默无闻的参赛玩家突然发力，积分像是坐上火箭一般窜入前一万名，又逼向前一千。这匹新崛起的黑马一下子闯入许多人的视线，包括余源。
  他们的相遇也快的猝不及防。
  新地图，黄沙阔日，石丘旷野。
  事发当时，余源骑着三蹦子，秦知远坐在儿童座上，两人正慢悠悠地跑毒，“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别的交通工具，我拒绝骑这辆车。”
  三蹦子这车开得好不好，太看脸了，余源在曾经那个世界时总是碰到微妙的bug，一不留神就可能车毁人亡。
  慢慢绕过一座高丘，余源正和秦知远讨论决赛圈的战术，忽然脑壳一凉——
  碰。
  “……千里win94？”
  二级头爆开，血条瞬间掉了一大截。余源开车蛇皮走位寻找遮挡物，没过多久就发觉刚才的伤口又是一阵冰凉，像是被人塞进了一颗薄荷糖，顿时晕眩地伏地。
  “下坡卡视角！”余源催促，心中一沉，忽然涌起了一点莫名的熟悉感。
  这位该不是神仙吧？
  前世他玩的那个键盘鼠标版本的绝地求生，有些个服务器外挂横行，凡人们都尊称辅助为高科技，称那些用辅助的玩家为大哥，或者神仙。尤其是亚服，真真是与天斗，其乐无穷。
  全息版的绝地求生，理论上来说是没有外挂的。
  ——头盔和感应服都是官方发售的设备，设计严密，除非有内部的资料，不然很难装载外部配件。至少在一分钟前，余源可以肯定自己从未遇见过神仙，大家都是和谐友善稍微血腥那么一点的凡人，自瞄锁头遁地飞天锁血秒扶秒药啥都不会。
  但这位击倒他的大哥，实在是有那么一点夸张了。
  win94是沙漠特产，又名小98k，它的最大特色就是不可装载瞄镜。千里之外，一枪飞来，移动靶机瞄两下爆头都在同一个点，这份神狙真把余源给惊到了。秦知远还在不明所以，换位后慌慌张张地随坡滑下。这辆车的重心飘忽，秦知远没什么经验，等儿童座的车胎被凸起的石块轻轻一磕，顿时天翻地覆。
  余源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世界的色彩渐渐灰暗下去。小字浮现——祝下次好运，队伍排名#13。
  “怎么回事？”
  “不知道，懵懵的，一上来就看见芋圆倒下去了。”
  “是不是遇见了bug？”
  弹幕一片哗然，余源倒是还算镇静，回到大厅重新匹配。
  他带着某种预感看向弹幕，不出所料，忽然有人冒出头来：“这个人叫浅水……不就是那匹杀入一万名的黑马吗？好像说也签约准备当个主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