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就在一小片树林子的掩映下,一栋三层小楼静静伫立,里头亮着灯光,从外表看,完全就是普通的乡间房子罢了。
  一群道士加一个和尚,蹭蹭下了车。
  大部分人都没这种围攻的经验,方虚山也想了一下才指挥道:“分开包抄。”
  可无论怎么分头,都是要进林子的,小楼就在不远处,这林子像是天然的篱笆一样,阻隔了众人去路。
  谢灵涯和施长悬分开了十多米,左右可见。
  他刚一踏进树林,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林中的温度仿佛要低一些,就连光线也像被什么吸收了,寒毛一下倒竖起来。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红阳道人通晓邪法,这要真是他们的据点,没点防护才怪了。
  谢灵涯都还算好,其他道士不禁咽起口水,默默念咒。
  谢灵涯握紧桃木剑,因为有类似的经验,眼睛一直在树木上打转,不时还看一眼天,就怕蹿出来什么吊死鬼、山魅之类的。
  柳灵童嗯了几声,憋出来一句:“弃身处,林下填。”
  谢灵涯还未反应过来,一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忽而,从下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着谢灵涯的脚踝!
  “我靠!”谢灵涯脱口而出,往旁边跳了一下,用力甩脚。
  再听周围也惨叫几声,显然一个都没少,大家都有遭遇。
  那只手往上伸,借着谢灵涯觉得脚下一软,刚才的地面触感一下消失了,或者说可能一开始就是幻觉,他仿佛踩在什么凹凸不平、发软的东西上。
  随着那只手的其他部分显露出来,谢灵涯头皮发炸,那是一具灰白的死尸,身上沾着落叶,一起身,就能看到其身下也是层叠的尸体……
  脚下的“地面”好似也开始蠕动了,用力一脚把死尸蹬开,桃木剑刺入胸腹!
  这死尸会动,但不像是僵尸,就单纯是能走动的尸体。被桃木剑刺了一剑后,双膝一软,又躺了下去。
  倒是不难对付。可是,脚底下还不知有多少啊!
  一会儿,脚下又伸出来几只手,往谢灵涯腿上扒拉了。
  谢灵涯看到有的手上生了尸斑,有的干脆腐烂了,直想呕吐,不停挥剑打开往前疾走,张望一旁,“莲谈师父没事吧?”
  莲谈不紧不慢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像还有那么点喘,就和第一次遇到那天他跑快了时一样:“没事。诸位,这是一片尸陀林!”
  这形式谢灵涯闻所未闻,方才施长悬和方虚山也没解释,只一个劲挣脱,现在听莲谈提到来历,看来与佛家有关。
  果然,莲谈解释道:“尸陀林乃是弃尸之林野,直译过来叫‘墓田’,也可以叫‘寒林’,葬尸之处。可此处像是人力为之。”
  尸陀林本非邪地,但谁叫此处也不是正宗的尸陀林。
  “哪来这么多尸体啊!这死尸逐人又是什么法,可破吗?”谢灵涯惨嚎了一声,这些尸体一个劲追逐活物,就跟丧尸似的,看起来死亡日期也不一,不知上哪弄来的,也不知道咬到人会不会和丧尸一样有病毒。
  地面因为死尸的蠕动好像也在动摇一般,那些死尸都在挣扎着要站起来,仿佛遍地都是手臂挥动。
  莲谈大概一边和死尸较劲,一边答道:“这、这是佛门禁用的‘母陀摩奴沙’,也就是起尸法,咒死尸而起——你们聚到一处,待我持诵经文!”
  谢灵涯忍着恶心,踩在死尸上往莲谈的方向去,只见施长悬已在老和尚身边,帮他挡着那些死尸。
  施长悬真是尊老爱幼啊。
  谢灵涯想着,也上前护在老和尚身周。片刻后,其他道士也聚拢过来。
  谢灵涯看到有个中年道士没小心,一脚踩在尸体的缝隙中,一条腿一下陷进去大半,然后一具尸体猛然从尘土落叶里起来,一把抱住他!
  道士大叫一声,嘴唇哆嗦,用力推开死尸,连滚带爬地跑起来,跑到一半又想起桃木剑没拿,回头去捡。
  谢灵涯看得心生怜悯,感同身受。
  莲谈正要持咒,却见林子西方两具骷髅走来,一丝血肉也无,手以诡异的角度挥舞着,手中抓着长长的形似棒子的骨头,姿态仿若舞蹈。
  莲谈脸色变了变,说道:“这,这是尸陀林护主。这尸陀林是邪法造成的,怎么会有尸陀林护主守护?”他对有些茫然的道士们道,“尸陀林护主像是把我们当做盗贼,手中骨棒摧人心神。”
  眼看白骨步步向前,地上死尸好像也都要离地而起,谢灵涯脑中空白了一瞬间,抓着那柄普通的桃木剑,一剑挥出:“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淡淡的金光波涛一般涌开,谢灵涯以普通桃木剑施三宝剑法中的俭剑,竟也使得周遭死尸一窒,两具白骨更是后退了几步,头骨一歪,黑洞洞的眼睛觑着谢灵涯。
  三宝剑虽不在手中,但舅舅早便有言,三宝剑修的一直是心,虽说此剑上没有三宝剑那么多功德,但剑法还是有几成效用。
  “不好,这怕是拖延之法。”方虚山说道,“还是分作两路为好!”
  见他人也有察觉,谢灵涯说道:“我和方住持带几位道友、还有莲谈大师走,施长悬你带几个人留下来。”
  他思来想去,怎样也不放心,只能把自己和施长悬拆开,换了别人他也不信任。
  “等等,你们都去,我留下来就行了。”莲谈忽而道。
  “……开玩笑吧?”谢灵涯无语道。
  “你把剑借给我。”老和尚看了眼步步逼近的尸陀林护主,说道。
  谢灵涯犹豫一下,把剑塞他手里,“武器借你可以,你倒是跟我们一起来啊。”
  “这样效率比较高。”莲谈低喃着,双手捧着那剑,口中诵念道,“我今欲为未来有情,及末法无福德者,以于前世不修善品作诸罪业,致于今生招感贫匮……能缚摧诸鬼魅,灭除邪见……”
  剑身渐渐泛起火焰一般的光芒,从淡到浓,而白骨已到近前,死尸更匍匐在地爬来。
  莲谈手握剑柄,干瘦的身体忽而舒展开,一个空翻便轻飘飘到了白骨身后,稳稳落在地,一剑刺出,火焰大作,死尸到地不起,白骨避之不及!
  谢灵涯:“……”
  “走了走了!”方虚山也目瞪口呆了一番,但反应过来,拉着众人往前跑。
  谢灵涯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老和尚仗剑而立,死尸莫敢近身。
  “……不是,刚刚还喘气呢!”谢灵涯忍不住道。
  施长悬研究生真没白读,若有所思一会儿,说道:“他刚才念的是圣迦柅忿怒金刚童子菩萨经,其中提起诸般神通,修持者右手把剑,剑现光焰,则成持剑明仙。”
  持剑明仙?
  没想到老和尚其貌不扬,多走几步都会喘,还学了个这么飘逸的剑法。
  谢灵涯未及多想,三层小楼就在眼前,大门紧闭,谢灵涯上前直接把玻璃给砸碎了,然后爬进去开门。
  众人上下搜寻,只见屋中空无一人,屋后是山与河,不知屋中人是早就离开了,还是往山里去了。
  “应该刚刚还在施法,否则尸陀林怎么起尸的?”方虚山道,“我做法感应此处山神!”
  谢灵涯则四下打量一楼,这里四散着一些经书,桌上还有几杯未喝完的茶水,没有电视,没有冰箱,东南角有一个佛龛,摆着一尊半人高的铜制佛像,戴着莲冠,右手捻一支莲苞,身披袈裟,双目低垂,嘴角含着慈悲的笑意,桌前供奉着香花烛火。
  “走,往后面看看。”方虚山领着道士们向门口走。
  谢灵涯还站在远处,心头总有些异样,这个地方给他的感觉不对,是因为有人曾经在这里做过邪法残留的气息吗?
  施长悬也摸出符纸,说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砰!”
  施长悬刚说完,大门无风自动,紧闭上了,把道士们的去路堵住。
  屋内的灯光一下灭了,窗外乌云蔽月,也无月光也无星,唯有……
  唯有佛像前两支烛火,在轻轻摇曳,照亮了佛像脸上的笑意。
  谢灵涯莫名打了个寒颤,令旗他也没带,无法施展闾山法,此刻心印一动,直接传唤东方鬼王!
  可不知何故,鬼王迟迟没有降临,谢灵涯心中一沉,看看身周的柳灵童。
  柳灵童却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到底什么作祟?”谢灵涯手指沾着朱砂,在眉间画上灵官神目,可着眼之处,并没有怪异。眼中没有怪异,心底的异样却越来越深,只是一时说不上。
  此刻,莲谈已负剑从林中奔来,一手捏着佛珠,他刚刚解决林中白骨死尸,抬头看屋内灯光灭了,大门也关上,想要从窗口进去,却怎么也走不到窗边。
  莲谈面色凝重,念了佛号,甩出手中的佛珠,菩提子串成的佛珠摔在窗台,噼里啪啦落地,打破了寂静。
  屋内的道士们正有些紧张,围在一起,见莲谈进来,心中一喜。
  莲谈四下一看,却是变了颜色,死死盯着角落的佛像。
  “怎么了?”
  莲谈咬着牙道:“此像佛样菩萨装,一半佛陀一半菩萨,是哪里来的邪物?!”
  ……难怪尸陀林中有护主,原来是邪佛受供有灵,还能倒行逆施,施展神通。
  众人脑中轰一下炸开,倏然明白了。
  他们对释宗制式不明白,但莲谈一上眼就看出来,这根本不是已知任何一种佛或者菩萨的外貌,反而形势糅杂。
  原来真相就摆在眼前,只是他们不晓得而已。
  再看那烛火前的佛像,唇角的笑意竟不知何时加深了!又像是嘲弄,又像是怜悯!
  如此诡异的一幕,令众人心中发寒,一紧手中的法器。
  此刻,耳畔响起了低声细语,像是蚊虫嗡鸣,听不清楚,一开始若有似无,但渐渐大了起来,不知道声源在哪,混着佛像古怪的笑容,让人心中一冷。
  谢灵涯手持灵官诀,给施长悬使了个眼色。
  施长悬了然,席地而坐,存想流金火铃。管他是什么邪佛恶菩萨,一道打下来就是。
  ——谢灵涯那个请灵祖的招一用出来,只有十秒不到,cd还巨长,所以轻易不用。
  这时其他道士也持剑护法,口中诵念金光神咒,声音朗朗,像在与那低语声对抗。
  莲谈提着剑,一边念经一边走向那邪佛像,走到五步开外时,只听原本低声细密的声音中,忽然一道声音骤起拔高:“吽!”
  莲谈干瘦的身体如平空受到重击,一下倒飞出去!
  谢灵涯扑过去捞了一把老和尚,只见他口角流血,“没事吧?”
  莲谈面露痛苦,但摇了摇头,推开谢灵涯就盘膝入定。
  谢灵涯立刻想到,刚才那一声像要钻入人脑子里,比起肉身上的伤害,还是精神攻击比较厉害吧,尤其莲谈就是修习佛法的。
  谢灵涯怔怔回头,看着烛火后的邪佛,把莲谈放下的桃木剑捡了起来。
  呢喃的念咒声围绕在他耳畔,钻进他大脑中,佛像的表情褪去了诡异,挂满了欢喜,像是由心而生的欢喜,让看到的人都一起欢喜起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谢灵涯心内默念六甲秘祝,可眼前一下天翻地覆,他像是从高空坠落了一样,摔在一个凹凸不平的地方。
  “……靠。”谢灵涯低骂一声,爬起来一看,满地都是骷髅,堆积成山,无边无垠,他一个人,坐在浩渺如烟的骷髅之中,整个世界都成了黑白,白是白骨的颜色,黑是骷髅的缝隙。
  刚刚还在小楼里,怎么会一霎间到了骷髅山上,谢灵涯看了一眼肩膀上,虽然还有一个小木人,但半个字不会说,心里顿时有数了。
  这是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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