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叶洺从床上站起来，但是刚走了两步，就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宗浚连忙走过去搀扶着他，哑着声音道：“别起来了。”
  叶洺笑着摇了摇头，黑眸中是温和的神色，声音清冷淡然，又隐隐有怀念之意，“许久没回来了……想出去看看。”
  如果现在再不看看，以后大约是没有机会了。
  宗浚眼底是深深的痛色，他用尽一切办法，到底也无法挽回一切，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最后的时间陪伴在这个人身边罢了。
  叶洺依偎着宗浚，缓步走出洞府，路过葱翠竹林。
  当年他身为玄光宗七大弟子之首，又是元明上人最疼爱的徒弟，拥有着玄光宗最好的资源和一切，他的洞府坐落在望云峰之巅，望云峰高有万丈，背靠深渊云海，远远看去就如同飘在云端的凌空仙境，从山顶往下看，会有种超脱于世的感觉，看远处万里烟云，美不胜收。
  叶洺慢慢上前一步，站在山巅悬崖的边缘，怔怔的看着远方，许久收回视线，对宗浚道：“这里很美。”
  宗浚目光专注的落在叶洺身上，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远远看着这个人的模样……当时叶洺就站在这悬崖边上，远处吹来的风扬起他的白色衣袖，飘飘欲仙，似要随风而去，不识人间烟火。
  他回过头，露出一张清冷俊美的面容，那一瞬间就刻入他的心中。
  那时候宗浚的心中只有仰慕，没有想到后来……这个人有朝一日会从那如同仙境中的画中走出来，走入他的心中，和他产生如此牵绊。
  叶洺转过身，微微仰起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宗浚一怔，叶洺记得？
  叶洺眼中露出感怀之色，轻声道：“那时候，你还只是一个普通弟子罢了，你随你师父过来见我，低着头站在一旁，沉默寡言的不太起眼。”
  宗浚眼神剧震，不敢置信的看着叶洺，那时候他们身份地位差距如同云泥之别，自己也只是卑微的站在下方仰视这个人，他从未奢望过叶洺会注意到他……
  可是叶洺不但注意到了，他还记在心里。
  叶洺轻轻牵起宗浚的手，微微咳嗽了一声：“陪我出去走走。”
  宗浚几乎做不出反应，被动的被叶洺拉着往外走，他的内心还处在刚才那件事的触动之中，久久不能平复。
  他们慢慢走下山，渐渐遇到了其他玄光宗弟子。
  那些玄光宗弟子看向宗浚的眼神都是戒备警惕复杂恐惧的，态度十分疏离……但是看向叶洺的眼神却是仰慕激动不已，一个个恭敬的道：“白师兄。”
  叶洺俱都微笑点头。
  那些玄光宗弟子看叶洺竟然回应了他们，不但回应还笑了，个个心跳加快站在原地……白师兄多清冷的一个人，据说以前在玄光宗就向来不苟言笑，很少有人见他笑过。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温柔微笑的白师兄……这么好看……
  这一路，不知道让多少人心中吃惊不已。
  宗浚紧紧握着叶洺的手，跟着他往外走，最后两人走到了一个有些偏僻的山脚下，叶洺停住了脚步。
  宗浚看着这里，嘴唇微微抖了一下，已然是认出了这里。
  就是在这里，他和叶洺有了第一次交集。
  那时候他还很弱小，刚刚领取了宗门发配的灵石，就被其他几个弟子堵在这里打劫，对那时候的宗浚来说，那几枚下品灵石对他的修炼十分重要，就在他感到悲愤绝望的时候……是这个人出现了。
  这一次他们相距那么近，近到他可以仔细的看清这个人的容颜，睫毛，薄唇，挺鼻和如墨黑发……
  叶洺甚至不用出剑，只需要站在那里，那几个弟子就害怕的两股战战，匆忙告罪而逃，连刚抢到手的灵石都顾不上掉了一地。
  叶洺眼神淡淡的，随手一捞，地上的灵石就飞起落在他的手心，他看了看，又取出几枚自己的中品灵石，一起放在宗浚的手心。
  当时叶洺微凉的手指掠过宗浚的手心，那清冷似乎毫无感情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好好修炼，莫要再被人欺负了。”
  然后叶洺就走了，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
  可是从那一天起，宗浚知道，自己大约是喜欢上了这个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美丽强大，更因为他冷漠外表之下，也许存在的那若有似无的温柔，让人心甘情愿追随于他。
  所以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在修炼……
  穷其一生，只是想站在这个人的身边罢了。
  叶洺忽的转过身，轻轻吻上宗浚的唇，他看着宗浚因为惊讶而放大的瞳孔，眼底浮现浅浅笑意，他今日一天的笑容，大概比他以前百年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大概只是看开了……若人生注定只能瞬如昙花，无缘长生，何必还要那般悲苦呢？误会解开，自然该开心一点才是。
  这个吻很轻柔，如同羽毛擦过宗浚的唇瓣，然后宗浚听到叶洺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叫宗浚，当时我听到他们这样喊你了。”
  宗浚眼睛一热，原来你知道我叫什么，那时候就知道了。
  宗浚紧紧抱着叶洺，想说什么，可是喉咙梗住，说不出话来。
  叶洺任由宗浚抱着他，声音喃喃的，似怀念，似感伤，“后来……你便经常出现在我眼前，虽然那时候……我们连话都很少说上一句，可却总是不由得关注你，想着你有没有被其他弟子欺负，有没有好好修炼……后来怎么样了，只不过，我不太擅长关心别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偶尔给你一点资源罢了，修仙之路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好在你没有让我失望，你站到我身边的速度，比我想象的都要更快……”
  “我很高兴，也愿意帮助你，你就像我发现的璞玉，只有我知道，你以后会变的多么优秀耀眼……我一直在看着你。”
  叶洺一句句的说出当年的事，说出自己心中所思所想，那些宗浚以为叶洺根本不记得的小事，以为叶洺只是无意的随手而为，原来都被这个人牢牢记在心中……原来都是这个人的有意所为。
  他一直以为这些事只有自己记得，一直以为这是一场一厢情愿的追逐，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叶洺同样在看着他。
  原来从始至终，都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叶洺如数家珍般的，细数着当年的点点滴滴，说到最后又笑了起来，他微微弯起眼睛，眼底满是笑意：“我想，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可是又从没有半分逾越的表现，和那些向我大胆求爱的人丝毫不同，于是就又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宗浚脸色发红，有些尴尬的不敢看叶洺的眼睛，就好像自己的心思都被这个人看在眼中，无所遁形一般。
  自己的心意，看起来那么明显吗？
  叶洺低低的笑：“谁知道，你很快就和我表白了。”
  宗浚也回想起那次任务，当时遇到了危险，他拼了命的将叶洺救了出来，两人躲在一处山谷疗伤，为了帮叶洺治伤不得不接触了他的身体，那是他第一次离叶洺这样近，他看着昏迷在他怀中的人，凝视着他的唇，心中的渴望疯狂的滋长，但依然不敢做出半分亵渎之事。
  后来叶洺醒了，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但却并未露出生气愤怒的表情，更没有指责宗浚的逾越行为。
  那时候宗浚想，自己想要叶洺知道他的心意，哪怕被拒绝也没有关系，无非是，继续默默爱着这个人罢了。他再也无法遏制这份感情……
  于是他说了。
  叶洺似乎也想起了当初的事，微微侧过眼，声音低低的：“我当时想，原来被你喜欢……并不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反而觉得果然如此，心中欢喜……也许我那时候就喜欢上了你，才会高兴于你喜欢我吧。”
  他这一生，第一次说出这般直白的话语，袒露自己的心意，仿佛把自己心中最见不得人的一面展现出来，不再遮遮掩掩。
  宗浚眼中满是深情，胸腔起伏了一下，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重重的吻上叶洺的唇！
  叶洺脸上发红，但是没有动，反而迎合着宗浚的吻。
  他总是太过克制自己，不善表达情感，哪怕心中喜欢着这个人，也从未有过明显的表露，一直只是被动的接受，看着他为自己付出追逐，在他看来……没有拒绝便是喜欢，他接受了宗浚的爱，便表示宗浚对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况且以他的性格，更不会将爱字挂在嘴边。
  但其实，爱一个人，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
  难道不应该勇敢的说出来，也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吗？否则哪怕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爱着他……这不仅仅是他的遗憾，更是自己的遗憾啊。
  叶洺被吻的气喘吁吁，他身体有些虚弱，只能靠在宗浚的怀中，“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
  宗浚温柔的抱着叶洺：“嗯？”
  叶洺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三个字：“我爱你。”
  宗浚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这世上，有些人看似情深，实则情浅，那爱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世上……还有一种人，看似无情寡淡，实则情深似海，只是未曾表露出来罢了。
  他的爱如风如雾，似乎不存在，又处处存在。
  也直到此刻，宗浚才终于明白叶洺对他的爱，也许并不比他少，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也爱着他。
  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而是两情相悦。
  【叮，宗浚黑化值-2，当前黑化值3】
  ………………
  第二天慕远清过来看望叶洺，他问道：“师兄许久没有回来了，可还住的习惯？”
  叶洺温柔的看着他，道：“这里是你一直在帮我打理吗？”
  事实上，他已经死了三千年，可是自己的洞府竟然一直保存着，连里面的东西都没有丝毫变化，是令他有些意外的。
  慕远清脸上有一丝可疑的红晕，扭过头说：“我也没怎么打理。”
  叶洺忍不住笑了笑。
  宗浚对慕远清的心思一清二楚，但是却并不介意，若是以前自己还有些患得患失，总害怕哪一日叶洺不喜欢他了，喜欢上别人了……现在想来这念头如此可笑。
  喜欢叶洺的人那么多，若是他真的会喜欢上别人，何必等到现在呢？其实他愿意和自己结成道侣，难道不就是他对他的爱的肯定吗？
  叶洺这般清冷向道之人，愿意和他……
  自己却当局者迷，明明已经得到了这个人唯一的爱，却不相信他爱他。
  宗浚眼神苦涩。
  慕远清看叶洺身体虚弱，没有久做停留，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宗浚扶着叶洺到床上躺下，动作轻柔的帮他盖好被子，才躺在叶洺的身边，说：“累了就休息吧。”
  叶洺却侧卧起来，一手支着脸凝神看着宗浚，那如墨黑发披散在身下，衬着他白肤黑瞳俊美若仙，那漂亮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宗浚的脸。
  叶洺薄唇轻启，眸中含笑：“我还不困。”
  宗浚近距离凝视着叶洺的面容，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加快，眼中还有些局促不安，像是个被爱情支配的毛头小子，他在这个人面前，从来都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只要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让他情难自已。
  叶洺看着宗浚的眼，看出了他压抑眼底的深情，眼神越发温柔，还有若有似无的悲哀之意。
  按照规律，明日自己恐怕又要发作了，宗浚为了缓解他的痛苦，又会取自己的心头血。这段时间，宗浚为了维持自己不断衰败的身体，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又为了保护玄光宗斩杀夜殷，身受重伤，接连受创使他本源受损，哪怕他一直表现的若无其事……
  但是叶洺知道，继续这样下去……哪怕是宗浚也是承受不住的。
  他会死的。
  难道自己在死之前，还要看着心爱之人，为他再死一次吗？
  叶洺忽然仰起头，轻轻碰上宗浚的唇，那剔透如玉的黑眸中，泛着浅浅情意，他说：“我们许久……没有双修过了。”
  宗浚的身体猛地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叶洺。
  叶洺说出这句话，白玉般的皮肤上浮现淡淡红晕，睫毛轻颤，眼中露出些许不安之色。
  身为修仙之人，他一向并不看重情欲，性情寡淡，和宗浚身为道侣的那一千多年，也从未主动求欢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这般露骨的话，难免有些不自在。
  可是……这是自己所爱的人，爱到深处便是如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这一刻，他不愿意去想那些误会，那些互相折磨……他就要死了，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人了，死之前，他不想让彼此留下那么多的遗憾和痛苦。
  宗浚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轻轻捧起叶洺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