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那天的事算是一枚种子。打那以后,林妍便开始不自觉关注起另一个人。
  那时的时倦身上还没有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即便是家庭变故也未曾让他身上带上折辱的颓废气息。
  那时的时倦正是十几岁身形开始抽条的时候,眉眼精致得宛若画卷,低眸扬唇,看一眼就足够让学校里的女生们幻想一整天。
  那时的时倦曾无数次在一周之初的升旗仪式站在高高飘摇的红旗下发表演讲,每每更新的光荣榜上第一名永远都是他那不变的名字,执笔落下的一句滥调都能被老师打印出来分发给所有人作为好词佳句背诵。
  那时的时倦几乎涵盖了十几岁的女孩子心目中所有幻想过的影子。
  林妍早就知道她的时倦哥哥很好,却从来不知道他原来那么优秀。
  然后呢?
  然后
  她还没来得及去想要如何对待自己这份刚刚发觉的感情,姐姐林怡就出事了。
  不得已之下,她跟着父母找上时倦。
  和姐姐心系同一个人,大约是她这辈子最悲哀的事。
  可林怡那到底是和她在同一个母亲体内,一同待了足足十个月的亲生姐姐。
  她亲口说出了那句她喜欢你,将感情压在帮助的筹码之上。
  那天周末林怡想约见时倦是真的,可是当她真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回家却悄悄将答案纂改了,告诉姐姐:他不想见她。
  很顺利的,林怡甚至连一星半点怀疑都没有,就信了。
  林妍不知道转学那天时倦曾经对姐姐说过那么一番话,只觉得是上天垂怜。
  她偷偷瞒着所有人,来到了和时倦约好的地方,叫出了那个被姐姐唤过千万遍的名字。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原来她的伪装,从一开始就被人看出来了。
  她终是要从那场幻梦中清醒过来。
  **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和你见面的就是林妍?江烬回问。
  时倦点头:是。
  江烬回抿着唇,又问:可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那重要吗?
  他不是照顾她的面子,只是单纯的不在意。
  毕竟,林妍也好,林怡也罢,对他而言,其实都没什么分别。
  至于为何之前说好了,却在见面时突然换了人
  无论欺瞒,商量,亦或退却,那都是她们姐妹俩之间的事,本就该由她们自己解决。
  答应的见面他已经做了,至于剩下的,好像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人类的悲欢不相通。
  他不是她们,又何必过多干涉。
  江烬回听得愣住了。
  **
  操场上亮着路灯,礼堂里的学生排着队,议论着,喧哗着,吵吵嚷嚷地按照来时的次序分班级离场,视线所及便是攒动的人头。
  时倦站在台阶上,安静地注视着下方涌动的人群。
  当其中一个人影出现在两人视线中,时倦忽然上前,叫住了那个人。
  被叫住的男生原本正在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听到声音,不耐烦地转头:谁他妈叫的老子
  他说着,话音蓦然一顿。
  江烬回跟着看清了面前男生的脸,微微一怔。
  正是当初在厕所里,被时倦抓着领子撞得头破血流的黄毛。
  第15章
  哟,这不是姓时的吗?黄毛身边,一个男生看见来人,语调拖得又高又长,来我们班干什么?
  时倦没有看他,目光直直地落在黄毛身上:视频是你放的吗?
  黄毛还没说话,一旁的男生便先叫嚣起来:姓时的,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你自己和别的女生之间的奸情,被人拍到了就能随便咬人吗?!
  此刻正是众人退场的时候,来来往往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听到奸情这个关键词,注意力都不自觉投了过来。
  黄毛脸色阴沉地将男生扯到身后: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周围开始有人驻足观望,压着声音窃窃私语。
  一直跟在黄毛身后的另一个男生也开了口:大家都是同学,你这样血口喷人,弄得太难看了也不好吧?
  时倦没理会周围的声音,仍旧看着中间的黄毛:所以,你不想说是么?
  黄毛不为所动:我说了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荧幕上的视频也不是我录的,你找错人了。
  我有说视频是指的刚刚大荧幕上放的么?
  周围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
  黄毛神情瞬间一滞。
  刚刚荧幕上的画面播放到三十三秒左右晃了一下,那只握着手机的手入镜了,上面有一道擦伤,应该刚刚结痂不久,壳还没掉。
  时倦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黄毛:你的手上也有。
  黄毛脸色一变,右手唰地缩到了身后。
  可他的动作哪里逃得过周围那么多双眼睛。此刻越是藏,才越是欲盖弥彰。
  时倦说:你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黄毛脸色黑如锅底,几乎要将掌心掐破了。
  围观的学生里,一个男生忽然出声道:别人都这么说你了,你就拿出来给他看看呗!
  又一个人接话道:就是啊,你总不会是心虚了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你倒是拿出来啊!
  刚刚礼堂的视频真的是你偷拍的?
  啧啧,看看他这样子,还用问吗?根本就是心里有鬼!
  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要这么整人家,非要在元旦晚会那么多老师面前搞这些事儿
  其中一个小弟见势不妙,猛地提高了嗓门:我呸!好端端的你怎么就知道别人手长什么样了?你是偷窥狂还是有怪癖?你以为你是谁呢别人的手想看就看?我要是说现在要看你肩膀你现在就把衣服给我脱了吗?!
  江烬回脸色骤然一沉。
  时倦总算看向一旁的小弟:那就是我弄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小弟还想说什么。
  时倦直接抛出答案:半个月前,二楼厕所第一个隔间,被我抓着蹭出来的。
  黄毛的脸彻底黑了。
  小弟听到这话,思绪瞬间被拽回那个中午。当时目睹的残暴画面,连通攫住他整个心脏,令他几乎喘不上气的恐惧也一起漫了上来。
  他看着他,背脊忽然渗出了冷汗。
  周围的人不知道他们这一段经历,仍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甚至有认识的人高声喊出了黄毛的名字:唐烨,所以你手上真的有一块疤?
  唐烨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忽然吼道:是!是我干的!
  他声音没有刻意放低,反倒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人听见似的,几乎掷地有声。
  时倦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沉不住气,还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蠢。
  系统旁听了全程,简直奇了:【他脑子是不是有坑?】
  不管他们如何是想的,反正,周围听到这个答案的人全都炸了。
  可还不待他们议论谴责一番,唐烨便接着开口道:我是偷拍了你,可你难道就觉得自己很有脸吗?你跟别的女生乱搞难道不是真的吗?!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这和你偷拍我有关系?
  我为什么要偷拍你你不知道?!唐烨蓦然将藏到身后的右手伸出来,直接亮到了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要不是因为你把我拖到厕所里锁着,我至于这样吗?!
  像是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唐烨冷笑一声,指着对方的脸狠狠地道:时倦,你他妈既然敢做,就该想到会遭到报应!今天不过一个视频,就把你激成这样!这还只是我,可还有他们
  他说着指了指跟在他身边的两个男生,眼里是浓烈到翻滚的恨意:等以后,那些被你欺压的人全都站出来,我看你还能怎么办!
  议论的风向瞬间变了:锁在厕所里?我没听错吧?
  欺压他们?时倦?就他那副样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而且遭他毒手的还不止一个?!
  人家正主都说了,还能有假的?况且之前他自己不是也说漏嘴了,这位手上的那道伤是他弄出来的?那不就是被打了才会有的吗?!
  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人不可相貌是真的。啧啧,你能相信?像时倦这样看着瘦不拉几的人居然还有胆子在咱们一中做出这种事?!
  恶心死了!把人关在厕所算是侵犯他人人身自由,算是犯法了吧?以前在新闻上看到这种事就算了,现在咱们学校居然还出了这么个老鼠屎!
  校园暴力在这种以普及高等知识教育和人格培养的公立学校里,永远都是最敏感的社会性话题,没有之一。
  随着周围人的议论,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大,人群也越来越多,终于有晚一步出来的老师看到动静,姗姗来迟。
  系统已经快气炸了:【明明他们才是施暴者!这会儿居然这还能倒打一耙?!其他人是都瞎了吗您和他们那么多人之间究竟是谁欺负谁比较有可能看不出来?!】
  时倦站在台阶上,直面着眼前的千夫所指,问道:你说是我把你关进的厕所?
  刚刚挤进人群的老师听到了,骤然瞪大眼:你说什么?
  时倦又问了一遍:是我把你关进的厕所?
  唐烨看见老师,垂在身侧的手在大腿上狠狠一掐,疼得他瞬间飙出了眼泪:你还好意思问?!
  时倦听着,沉默了。
  他沉默,刚来的老师却淡定不了:你再说一遍?!你把同学关起来了?!
  周围有热心的学生认出了出声老师的脸,小声解释起来:老师,他们刚刚是这么说的
  唐烨的声音不知是疼的还是吼的,变得又粗又哑:在课间把我关起来的不是你?对我泼水的不是你?要打我的不是
  【把这桶水全都给我泼进去!】
  唐烨的声音戛然而止。
  可空气里的声音仍在继续:
  【来,我喊一二,你们用力!一二,举!】
  【这水桶怎么那么重?里面到底是些什么?】
  【哦,教室的水房不是刚好不知道被堵了吗,下水道里面不知道是快餐方便面还是塑料袋,反正水积得都溢出来了,我就装了一桶过来。】
  【艹,难怪那么臭!】
  【这不是唐哥您说的,越脏越恶心越好吗?不然那姓时的怎么可能还那么犟?】
  【他现在被关在厕所又没地方躲,这一桶水泼下去,肯定得乖乖服软!】
  声音只放到这里。
  时倦握着一部边缘裂了屏的手机,指尖按下播放的暂停键。
  围观的众人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自己这一晚上经历过的第几个反转了。
  这一次的反转幅度实在太大,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他对面的黄毛,半晌没能开口。
  唐烨站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脸色一片惨白。
  时倦收回手,第三次问道:你说是我把你关进的厕所?
  不知是不是这话刺激到对方,还是前后落差太大干脆破罐破摔,唐烨忽然疯了一般,猛地朝他冲了上来。
  十七八岁的男生正是发育得最好的年纪,刨除体型不看,就算那一身骨架子分量都不会轻。
  这样直接冲过来,简直和一堵移动的巨大肉墙没有分别,冲击力更是不言而喻。
  时倦还没反应,却有一道身影先一步挡到了他面前。
  江烬回双手握着台阶的不锈钢扶手,在唐烨即将冲上来那一刻,侧身,抬脚,鞋底直接踏上对方的下巴。
  砰
  两者碰撞出一声沉闷的雷声,遥遥回荡在落针可闻的操场上。
  稳,准,狠。
  黑色的裤脚猎猎作响,几乎能带出风来。
  没人知道他那一脚究竟用了多大力气。
  就如同样没人知道,他那一瞬间究竟从何而来的伟力,才能一脚将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男性踢得双脚离地朝后飞去,身体甚至在落地后在地上摩擦着翻滚到五米开外,脖颈歪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后仰着昏死过去。
  咕咚
  不知是谁悄悄吞了口口水。
  江烬回缓缓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翻涌起来。
  似是夜色下静谧的海潮,用最安静的动作包裹着最恐怖的灾厄。
  所有直接看进他眼睛的人皆是头皮一麻,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包括一旁早已步入社会多年的老师。
  你能想象吗?
  他们那么多人,竟然被一个不过十几岁的男生的眼神吓到了。
  那样疯狂的,肆意地涌动着的浓稠情绪,没见过的人大约很难相信,那会是一个尚在校园象牙塔里的少年人身上能拥有的。
  可它却确确实实出现了。
  第16章
  事实证明,年级组长竭尽全力想要把事情压下来的想法到底还是破产了。
  打死他也没想到,他不过去后台转了一圈的功夫,就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喊回了教学楼,并且在刚进办公室门的那一刻,就看见墙边一排站得整整齐齐的男生们。
  因为黄毛被一脚踢得晕了过去,女老师只得叫人将他送去医务室,便把剩下的几位打包带了过来。
  此刻,包括把人送来的女老师在内,一共十道目光齐齐看向了年级组长。
  年级组长擦了擦额头的汗,走进办公室,关好门,方才拉开椅子坐下,望着面前四个男生,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情提要他已经从刚刚女老师的电话里得知了,此时也没必要再问一遍。
  他的目光略过黄毛那两个小弟,准确地落到时倦身上,招招手道:你过来。
  时倦刚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偏头看着身边的男孩子: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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