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以宓冲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低头伸手随意翻了翻账本,这才抬头缓缓问林总管道:“林总管,刚刚听王爷说,这王府公中的产业,原先俱是由你来督管的,那想来送到我手上的这些账册你应该都是看过的了。那你知不知道,这些账册可有什么问题?”
当然是有问题的。
林总管心中一突,这话他可不好答,更何况王爷就在旁边,他更不敢胡乱忽悠试探这个新王妃。
林总管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启禀王妃,这些账册老奴的确看过,但因这次急着将所有账册交给王妃,老奴未曾仔细审核,娘娘是否觉得其中有问题?”
燕王冷冷扫了林总管一眼,顿时他只觉身上寒了一寒,开始后悔没有阻止下面那些管事庄头,任由他们在账册中作妖,试探这位新王妃。
以宓看一眼账册,然后再似笑非笑的看向林总管,道:“即是说今年的账册你还未仔细审核,有没有问题你不清楚就先交上来了,但往年的账目都是经过了你的审核,完全没有问题的?”
林总管的冷汗终于飚了下来,硬着头皮道:“是,是的,娘娘。”
以宓点头,道:“哦,那想来这几本今年的账册有多处疏漏是因为林总管未曾审核过的缘故了,那往年的账册……”
以宓又轻笑了下,道,“王爷从他其他产业那边拨了个管事给我,大家也见一见吧,这往年的账册我便让杨管事好好看一看,她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请林总管多指教指教。”
以宓说完便唤了站在一侧的一个着了青袍,头发只用了一根青玉簪簪起,年约三十几许的妇人上前见过大家,道是以后便由她协助自己打理这些产业。
竟是一个年轻妇人,众人心中都有些轻视,但燕王在侧,也无人敢露出半点异样来。
以宓待大家见完杨管事,就又拎起一本账册,道:“这原溪山庄的庄头,是姓郑的吗?”
正是郑嬷嬷的兄长,郑安福。
以宓看他走上前来,面上带了些小心翼翼,但却并不十分惧怕,心中嗤笑一声,却并不看他,只轻轻敲了敲账册,就对林总管道:“这份账册,账目根本就对不上,有明显的残漏,还劳烦林总管把这个领回去花个一盏茶的时间或半个时辰小心看了,回头让这庄头再重新把完整的交上来吧。”
“哦,这几本也各有些问题,林总管也都让他们重新整了再交上来吧。这是第一次,我为着熟悉产业,所以特意亲自先看了看,却不想竟就是浪费时间,原来是因为林总管贵人事忙,没预先审核过的缘故。”
林总管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但却半点不敢有异议,只恭敬的应了声“是”,上前从一旁缃素的手中接了账册退了回去。
他只觉得王爷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芒在背。
没有人理睬自己,郑安福立在堂前留也不是,退也不是,燕王在上面,他也有些收敛,但仗着自己妹子在燕王面前的分量,他鼓足了勇气辩解道:“娘娘误会了,那账册并非疏漏,是有一部分庄子里的产品送到了王府上,因为比较散,所以就没特意记上,我们通常都是年终的时候才把这部分差额补上的。”
现在可还没到年终呢。
因他的突然发言众人都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林总管大急,急忙小心的用眼神跟他示意,奈何这人此时还处在发言的激动中,哪里会注意到林总管隐晦的眼神。
以宓看了郑安福好一会儿,才轻笑道:“就是说你们习惯就把每年对不上单或账的部分到年底的时候就归类为送到王府的那部分了?从来都不记单子的?”
郑安福脑袋一充血,就道:“我们一年四季孝敬王府的,或者王府从庄子上拿来走礼的,都琐碎得很,没得这些还要记单的,但娘娘若是要查,我们也有……”
以宓脸上的笑已经收了,根本不再听郑安福的话,直接打断他,看向林总管,冷道:“林总管,这情况你知道吗?这样的人,你如何还能继续让他做着庄头,还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林总管此时已经是一头的冷汗。
他都不敢看燕王此时黑着的脸,只跪下垂着脑袋道:“娘娘,此事是老奴的疏忽,老奴下去这就调查清楚,若事情属实,定当严惩,另老奴也会和杨管事商议商议这新庄头的人选。”
郑安福傻住,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这庄头位置就已经被剥了……重点不应该是查那部分亏空,看那么多的东西都去了哪儿吗?而且,他是王爷乳嬷嬷的兄长……
燕王挥手,就已经有侍卫上前拖了郑安福下去,然后燕王冷冷对林总管道:“好好把过往的账目都查上一查,该换人的就换人,然后和杨总管交接一下,以后所有外面产业的事情都由杨总管来督管,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协助一下她。你且带着他们退下吧。”
又看了一眼那些账册,轻哼了一声,道,“把这些都拿走,再送上一份全新的上来给杨总管看过。”
林总管半点不敢异议,满头大汗的应了声“诺”,便领着众人退下了。
众人离开,以宓就笑着对穆元祯嗔道:“看,还是你说出的话好使,如果只是我,怕这林总管还有这些人不知道怎么跟我玩心眼,耍嘴皮子呢。”
穆元祯看她语笑嫣然似嗔若喜的模样,先前对着那些管事的不悦和肃然早烟消云散,只满心都是对着她的充实和喜爱。
以宓不知道,她大婚前,美则美矣,但到底未经人事,气质纯净青涩得紧,而经了这些时日,她整个人都仿若经了那春雨滋润的绝色花朵,眸光潋滟,水嫩欲滴,形容纯净中又似暗暗流淌着丝丝妩媚,竟是比那雨后海棠,三月桃花还要鲜嫩娇妍。
穆元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你是我的王妃,本就是一体的,我的话好使也就是你的话好使,有什么分别。”
以宓拍打他乱来的手,却被他一把握住。以宓羞恼,这大白天的,还是在外厅,他怎么就这般动手动脚,还笑得如此……荡漾……她不由得就想起这些日子他白天黑夜的折腾劲,脸上更是热了。
她心中恨道,这人人前人后怎么就差那么远。
当然了,她很快就又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人前人后怎么就差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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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郑安福并不是一个人来王府的,其妻刘氏也跟着他一块儿来了,此时正在离王府不远处的郑家特意置办的小宅子里和小姑子郑嬷嬷还有女儿郑绮说话。
郑安福犯事,他身边的小厮很有眼力劲,他在外面候着见到自家主子被从王府外厅拖了出来,忙使了银子上前去打听,及至林总管出来在外院训斥众位管事,郑安福被押着核对账册,但中间还是抽了空隙吩咐了自家小厮赶紧回家报信。
待小厮奔回郑家宅子,跟刘氏,郑嬷嬷还有郑绮将事情始末说了,最后道老爷的庄头位置怕是不保之时,刘氏眼泪立即飙出来,作势就要给郑嬷嬷下跪,哭着求郑嬷嬷救救她的兄长。
郑绮也吓得脸色苍白,她抱着郑嬷嬷的胳膊就带着哭音道:“嬷嬷,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妃娘娘她不知道父亲是您的兄长吗?作何还要针对父亲?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庄头,勤勤恳恳的,能犯什么事?最多不就是拿点庄子上的时新瓜果送人什么的,和京里那些铺子管事相比,再不会有什么出格的。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她这人怎么这样?”
第53章
郑安福和刘氏昨日到的京中,郑绮也是昨日就回了郑家宅子中陪刘氏,因此今日上午王府内院发生的事郑绮还未听到风声,否则她怕是更会借机在郑嬷嬷面前挑拨一番。
郑嬷嬷的面色此时也很黑,若是在今日之前,她虑及王爷,无论心里是如何作想,定还是是要出言维护王妃的,劝诫嫂子和侄女不可妄言,待她回去之后查清楚再说。
可现在先有上午的事情打底,郑嬷嬷心中对以宓已经存了偏见,此刻侄女的话也隐隐说中了她的心事,她竟是半点也不想驳斥她们。
郑嬷嬷板着脸,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嫂子,绮儿,你们先不要着急,这事待我回王府查清楚了再说,你们放心,兄长没做下什么事那就不怕什么。”
就是王妃她也得讲个理字。
先前小厮也只是说王妃发怒是因为兄长今年的账册记录的有所疏漏,有些送进王府和走礼的部分因为太过零散而未记录在册罢了。今年还未到年终,账册有所疏漏也情有可原,可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郑嬷嬷只是一乳母,郑家原先也不过是个普通市井人家,只不顾是因她身体健康,然后机缘巧合之下成了燕王的乳母而已。她的眼界和才干其实也就是一普通妇人而已,不说千苓,就是以宓身边的大丫鬟,她都是不如的。
她对燕王的确忠心,因为她所有的体面和尊荣都来自燕王,而且她自认从不自持身份有所贪墨或行逾越之举,也未曾替家人谋取私利,反是约束了自己兄长在郊区一个小庄子上做个庄头罢了,一个庄子,能贪墨什么?
所以她自认行得正,站得直。
至于今早大厨房一事,大厨房花销高她是知道的,李嬷嬷可能贪墨了一些她也是知道的,但五十两银子,对王府来说着实不算什么,以前在宫里,小厨房的花销每个月都不止这个数。
且李嬷嬷的兄长和薛太后的娘家承恩公府薛家有些渊源,郑嬷嬷的脑子还停留在先帝庆源帝是自家王爷的嫡亲兄长,最亲近的人,薛太后是王爷的大嫂,王妃这般不给李嬷嬷面子,简直是给王爷惹事……
郑嬷嬷吩咐侄女郑绮留在郑家宅子里陪着大嫂刘氏,自己就先匆匆回了王府,回到王府的时候命人去探着外院的动静,及至林总管和郑安福谈完,郑嬷嬷也未见郑安福,只让他回家先好生等着,自己就直接去见了林总管。
林总管毫不意外会见到郑嬷嬷。
林总管是庆源帝精心挑了出来给自己弟弟作总管的,其精明能干和看人眼色的本事绝非郑嬷嬷这种只是靠了燕王乳母这一身份在王府内院受尊养多年的人可比。
林总管也已经知道上午内院发生的事。
他见到郑嬷嬷过来,就笑呵呵道:“嬷嬷,您怎么过来了,可是为着安福兄一事?嬷嬷您也不必太过担心,安福兄此次行事有欠妥当,暂时作不得这庄头了,但嬷嬷您身家丰厚,安福兄好好在家安享晚年,或者自己买个铺子做个掌柜也就好了,没得这么大年纪了,还得操心劳累。”
郑嬷嬷板着脸,道:“即使不做这庄头,也不该背了罪名如此退下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既要处置,也得说清楚。若说账册疏漏什么的,便也罢了,现在还未到年关,未曾像年终那般把账目总结的清清楚楚也是正常的,娘娘不悦,专门重新做过也就罢了,要到剥了庄头惩治的地步吗?”
想把王府里里外外全部都换成自己人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林总管诧异的瞥了郑嬷嬷一眼,慢慢收回了笑容,踱回到扶手椅上坐下,想了想才道:“嬷嬷,看在这么多年相识的份上,还容杂家劝嬷嬷一句,安福兄顶撞王妃娘娘,就凭这一点,他这庄头位置就该到头了,更别说这么些年,安福兄在原溪山庄已是进账不少,他那账目,往深里扒,可干净不了,王妃娘娘没深究,已经是仁慈,嬷嬷您还是不要多管为好。”
郑嬷嬷的脸上一红,不是羞而是恼的,她瞪着林总管,好半晌才道:“既如此,还望林总管给我兄长一个体面,让他干干净净的退下来吧。”
说完心潮起伏,再也不愿多说就告辞而去了。
郑安福的庄头之位很快还是被剥了,郑嬷嬷只黑着脸安抚了兄长嫂子,又把自己私下置的一个收租的小铺子给了兄长让他和侄子做点小生意,又应了兄长嫂子会好好帮郑绮寻个婆家,郑家才算消停了。
不管内院也好,王府外面产业的管事也好,心中再如何不服,但以宓行事强硬,半点不含糊,撤掉了几个或贪慕严重或背景有问题或和新任管事耍心眼挑衅的,而新任的管事又多十分能干,无需以宓多操心,留下来的内院或外面产业的管事很快便服服帖帖,再不敢做些小动作。
数日后,郑绮看着小丫鬟摆上台的饭菜,面色很不好看,她道:“环儿,我不是跟你说我胃口不好,不能吃油腻的,让大厨房给我煲一份鱼蓉燕窝粥吗?这粥里面可是半点燕窝也没有。”
环儿瞄了一眼郑绮,垂了头低声道:“姑娘,大厨房说王府每人伙食都有定制,若是姑娘想吃燕窝,就请姑娘自己买了燕窝送过去,大厨房可以帮忙烹制。”
郑绮的面色腾地涨红,又是羞又是恼,眼里就闪出泪来,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姑姑,委屈唤道:“姑姑,姑姑……”
这么些年她养在王府,就没受过这份委屈,要吃什么,李嬷嬷都立马让人送了最好的过来,可以说,她在这王府,比大户人家的小姐养得还娇。
郑嬷嬷的面色也很难看,其实自厨房换了管事,换了新章程,就是她的伙食,那也是降了不是一个两个档次。
所以说,过往王府的内院厨房花费高,也不能全怪了李嬷嬷啊……
且说,郑嬷嬷姑侄自觉受了克扣,可这种事,郑嬷嬷还当真没脸去和大厨房去较真。她只当这是新王妃在针对她,针对她这个王府的老人,王爷的乳嬷嬷。
其实这还真是她误会了以宓,内院的琐事以宓早交给了千苓和各大管事,她命人定下章程,只要管好千苓和各大管事,是不会浪费精力在些许琐事上的。
时间过得很快,以宓和燕王是九月中旬成婚,一翻很快就到了十月底。
淮宁公主和南阳侯世子赵睿的婚期是在十一月初八,此时宫里宫外都在忙着淮宁公主的亲事。以宓是淮宁的叔母,自然少不了要帮忙。
另外承恩公府薛家大公子薛修啓和诚郡王府的嘉惠郡主的婚期也是在这一年,就一个多月后在十二月初六,薛修啓还在闽中海务司任职,按时间推算,他此时也该请了婚假,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了。
却不想就在此时京中却收到了闽中传来的急报,十月中正在兴建中的兴州海运码头受到海盗袭击,码头遭到严重破坏,且多名海务司官吏受伤,其中便包括了海务司副司薛修啓。
因着此事,海务司正司萧正楠已经从闽中都指挥使司急调了一批人马去兴州。
另外随同急报的还有两封薛修啓的书信,一封给承恩公府的家书,一封给诚郡王府。
给诚郡王府的书信道是因为他身受重伤,请求推迟他和嘉惠郡主的婚期,且大夫有言,他受伤过重,很有可能影响子嗣或者留下残疾,他不愿拖累嘉惠郡主,若是诚郡王府愿意,他还恳请解除婚约。
燕王收到急报后震怒,立即去信岭南海军大营,抽调部分海军前往兴州,密旨萧正楠寻机捣毁海盗据点,另在内阁尚在犹疑之际,直接强压通过扩增岭南和闽中海军议案,又命心腹大将梁扩前往闽中,负责海军事宜。
至于此次海运码头受袭造成的承造费用损失,燕王让人去信给了萧正楠和两大乘运商家,让他们自行解决了。
从十月中海盗袭击海运码头开始,周家昌便已惊疑不定,及至看到兴州增添的兵马,从岭南抽调过来的海军以及收到燕王的来信,他再坐不住,寻了机会偷偷去了闽中王城寻了自己父亲,周家的家长周德茂商议。
周家昌道:“父亲,我总觉得燕王这些举动不太寻常,闽中怕是会不□□定。”
除了燕王他自己,大周只有三个有实权的藩王,据守东北的北安王,云南的异姓王云南王,还有便是闽中的闽王。
这闽地沿海的海盗和闽王的关系,外人不知,但靠着海运发家的周家如何会不知道一些。
原先闽地海运这一金矿,是闽王的囊中之物,燕王要放宽海运,越过闽王府成立海务司,其实就是要将海运这一块拿回到朝廷手中,这海盗突然袭击海运码头,说不定就是闽王他……
可闽王不知道,周家昌却知道燕王他,早就知道了闽地海盗和闽王府的关系。
周老爷子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子,沉声道:“以后,不要再回王城。燕王要求的,都鼎力相助。”
娶了夏家女,拿了海运码头的承建权,再想撇清和燕王的关系,讨好闽王,那是不可能的了。财富没有了,可以再赚,但这个时候稍一不慎,将来说不得满门都得被灭。
而此时的诚郡王府,也因着薛修啓的来信而闹翻了天。嘉惠郡主以泪洗面,老郡王妃要求退了婚约,而诚郡王则是左右为难。
另一方面,薛家得了消息,薛大夫人差点晕厥过去,解除婚约那是万万不能的,薛大夫人还求了薛太后,说要如期举行婚礼,最不济就让薛修泰代其兄长迎亲也可。
老郡王妃听说竟然想让宝贝孙女这般嫁去薛府,又急又怒,立即召了诚郡王妃韩氏,让她去寻燕王妃,让燕王出面,把孙女和薛家的婚事解除了。
又哭道:“不是自己的女儿不心疼,当初若是你肯让你女儿嫁给那北沅王子,也不会惹来后面这么多事。我的嘉惠,她怎么就这么苦命,没了爹没了娘,叔叔婶婶又不疼不管的……”
第5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