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这下子,所有的事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人们七嘴八舌地讨伐赵富昌,只把赵富昌骂得狗血淋头。
  旁边赵敬天脸色难看地望着这一切,走上前,抬起手,咬牙道:“诸位乡邻,请听我赵敬天一言……”
  可是他刚说了这一句,就有人对着他呸了一口。
  “你爹不是好人不干好事,你也是!”
  “你媳妇怎么没的?”
  “你当时先害人家姐姐,又害人家妹妹,现在还有脸让你爹给你讨媳妇?”
  “这种人,就该打!”
  “不行不行,可别脏了大仙的庙!”
  人群朝着赵富昌和赵敬天涌来,其他赵家族人一看这架势不对,纷纷退后,谁也不敢沾边,而气愤的人们中又以六子媳妇为首,六子媳妇冲过去,举着一个烧火棍,冲着赵富昌就打。
  “狗x的玩意儿,害死我男人!”
  “你们跑来欺负大仙,我替大仙打你们!”
  宁家婆子早吓得没胆了,耸着身子躲在一旁,一脸惊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那群愤怒的人们冲过来,揪起赵富昌和赵敬天,六子媳妇对着就开始打。
  本来赵敬天还打算反抗下,可是他一抬头,恰好看到了旁边的顾镜。
  顾镜正站在台阶上,冷冷地望着他这个方向。
  也许她在看他,也许她没看,可是这一刻,赵敬天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砰的一下子,碎了个四分五裂,之后摔倒在了污泥中。
  他站在那里,全身的力气散去,茫然而恍惚地望着那个站在高台上的女人。
  她就是惠娘。
  原来她就是惠娘。
  那个曾经牵着他的手,软软地叫他敬天哥哥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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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这场在顾镜大仙庙前发生的群殴事件,后来萧家是这么写在魏云山志里的。
  “赵氏某某某,为富不仁欺男霸女,大仙为民除害,带领山民惩戒之。”
  而赵家子孙口口相传的却是:“咱们老赵家有钱,太有钱了,他们看着眼红,就欺负你爹和你爷爷,你爹和你爷爷被打得遍体鳞伤,整整养了七天七夜!孩子们你们要记住,人不能露富,财不能露白,要不然平白被人欺负啊!还有还有,那姓萧的,都不是好人!”
  不管真相如何,反正赵家这两位爷们这次都栽了大跟头,弄了个满脸花,好长一段时间躲在家里不敢外出见人。
  赵家婆子骂骂咧咧的,去找赵家本家人,她想给自己男人和儿子讨回个公道,光天化日的,怎么就能随便打人?然而赵家本家人全都闭门不见,假装不在家。
  她无奈了,又痛骂那些人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经过村口水磨台子,她看到一群人在那里围着说话,想过去和人诉说诉说下自己家的遭遇,奈何她一靠近,周围的人顿时哄得一下子散了。
  她跺跺脚,冲水磨台子吐了口唾沫:“呸,这都什么人哪!人心不古!”
  至于萧铁峰和顾镜,两个人旁观了这一场发生在自家庙门前械(凌)斗(霸)事件后,对视一眼,赶紧一溜儿烟躲回庙了去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群众的热情太可怕,他们还是先躲起来吧。
  而那位宁家老婆子,目睹了这场惨烈的事件,差点吓傻了,回去后,几天几夜地睡不好觉,最后精神恍惚之下,终于吐出一句:“以后谁也不许找她,不能去找惠娘,太吓人了,太吓人了!我没生过这女儿!”
  可是即便宁家老婆子无法接受这个女儿,在人民群众的心中,却已经形成了一个铁的事实,那就是:
  宁家长女宁惠娘,天资过人,被仙人选为弟子,在仙界修仙二十二载,终回魏云山,遭愚昧乡人赵富昌构陷,时人以为妖,后宁惠娘化为顾镜,救死扶伤普度众生,为世人视为医仙。
  这句话,后来被放在了萧家族志里,也被刻在了魏云山石碑上,只可惜千年之后的顾镜,她太懒,不想读竖版繁体字,就此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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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镜不知道千年之后的事儿,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她只需要知道当前就行了。
  她和萧铁峰在这山中宅院里过得是神仙日子,深受山民敬仰,她能够发挥所长救治性命,又能有萧铁峰陪在身边双宿双栖,这日子过得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她那个什么生身母亲,经此一事,她对这位母亲的好感几乎为零。她也没有非要追源溯本去认什么母亲的想法。
  从这点来说,或许她是个亲情太过淡薄的人吧,不过她自己倒是不在乎。
  亲情这个东西,也是个缘分,她觉得自己和那位宁家生母没什么缘分。
  反倒是萧铁峰,她发现萧铁峰很重视这些。
  譬如,他最近总是用一种殷切的目光望着自己,里面饱含希望。
  顾镜斜眼瞅着他:“你这样子,让我觉得你是个庄稼汉,而我就是那片沃土。”
  他到底希望她长出个啥来?
  萧铁峰闻言,笑了:“你是人,不是妖精。”
  顾镜无语,颇有些鄙视:“是,你已经重复了好多遍了,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萧铁峰走过来,捧住她的脸,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说出的话意味深长:“那我们就可以过寻常夫妻的生活了。”
  顾镜摊手:“难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过寻常夫妻的生活吗?”
  他还有啥不满意的吗?
  萧铁峰俯首,亲了亲她,却没说话,可是那落在她耳边的轻轻一吻,让她觉得,他依然是热切地希望着什么。
  他在希望什么?
  顾镜琢磨了好一番不得其解,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当恰好一个六七岁小孩得了病,顾镜帮着那孩子诊治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
  他在渴望一个孩子。
  对,就是这样。
  萧铁峰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男人,他内心深处是渴望媳妇孩子热炕头地过小日子的,纵然他在以为自己是妖精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可是现在,自己是人的这个消息确认后,他便开始燃起了希望。
  可是,他并不知道的是,自己并不是因为妖精不能生孩子,而是自己确实先天问题不能生育。
  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难题。
  顾镜想到这里,心间不免涌起丝丝惆怅。
  她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契机让萧铁峰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毁掉诺言抛弃自己另娶别人,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这种惆怅在顾镜心间盘旋了片刻后,也就散去了。
  既然早知道结果,从结果来反推这个过程,也应该是这样的,那自己何必为了这种事情难过呢?那个男人为了自己付出的已经够多,自己当然不能害他断子绝孙——更何况,千年之后,还有个姥姥和妈妈在等着呢。
  顾镜想明白这个也就释然了,依然该干嘛干嘛。
  萧铁峰却勤奋地在沃土上耕种,夜夜忙碌,汗珠子打在了细腻的肌肤上,他把种子喷洒在沃土深处。
  当一切结束时,萧铁峰出去打猎了,他想打一只老母鸡给她补身体,还说要寻一些鸟蛋来给她吃。
  顾镜却有些意兴阑珊的,她猜着,如果自己对他说出真相,那么就开始引发那个导致他们分手的契机了。
  她想说,却自私地想再多贪恋一段这种日子,于是选择过一段时间再说。
  仰起脸,看向远处,春天已经到了,一场春雨如期而至,洒落在这苍茫大山中,顿时那山浸染出了生机勃勃的绿色,山间的小树儿也焕发出清新的气息。
  万物萌动,一切都饱含着希望,唯独她,是一块没有希望的土地——不知道到了秋天,那辛勤耕种的农人可会失落?
  她信步走在山间,排遣些许烦恼,谁知道迎头却碰上一个人。
  来人看着眼熟。
  再仔细一看,这不是赵敬天吗?只不过清瘦了太多,倒是差点没认出。
  顾镜想起之前在自己家门前他被胖揍的情境,顿时心生警惕,该不会来寻仇的吧?
  “你来这里有何贵干?”她决定先礼后兵。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赵敬天却不懂顾镜的防备,他落寞地笑了声,淡淡地这么说道。
  “额……说话啊,好吧,你想说什么?”
  仔细回想了下,其实那一天赵敬天什么都没说,逼婚啊逼亲啊什么的都是他爹在说话。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他是无辜的,毕竟如果他真认为他爹是错误的,他好歹会制止,好歹会劝阻,但事实上从头到尾他只象征性地劝了一句,就被他爹给怼回去了。
  顾镜得出结论:这就是个假惺惺的家伙,自己也想逼婚,却让自己爹出头。既当x子又立牌坊。
  至于他这次来找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先静观其变吧。
  “惠娘。”赵敬天凝视着顾镜,这么开口。
  “别!”顾镜反对:“你还是叫我顾镜吧,我听着惠娘这个名字我浑身都难受。”
  “好,顾镜。”赵敬天依然凝视着她:“有些话,我想和你说说。”
  “嗯,你现在就说。”求你赶紧进入正题吧。
  “当年你出事后,我心里一直很难受,夜里竟然梦见你。”
  “额。”顾镜还能说什么,她只好额了声。
  “后来我长大了些,我就知道芸娘是我的娃娃亲,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纳闷,为什么世上有两个你,明明失踪了,却又依然是我的娃娃亲。”
  “这样啊……”你傻呗!
  “当然了,更大一些,我知道惠娘没了,我要娶的是芸娘。我娶了芸娘后,有时候还是梦到你,我就觉得,也许你还是活着的,就活在这个人世间,只是我找不到你。”
  听到这里,顾镜连应付地来一句“嗯啊”之类的都不行了。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竟然成为了赵敬天心目中的白月光?
  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后背升起,顾镜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有话你还是直接说吧。”
  “小时候,铁峰总是和我抢你,我想,你是我的媳妇,我不会让给他的,一辈子都不会让给。”赵敬天几乎是用深情而感慨的目光那么望着顾镜。
  顾镜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别,我不是你媳妇,你别误会!”
  赵敬天见到她这样,苦笑了声:“嗯,我明白,是我自以为是。”
  “你知道就好。”
  她是如此干净利索地将自己拒之门外,从来不给自己一点机会,这个认知让赵敬天胸口闷闷的痛,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而只是垂下眼,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以为我一辈子不会让,可是现在,我知道,这并不是我让不让的问题,我竟然早就输了。”
  从他将顾镜和萧铁峰赶出村子的时候,他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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