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她看着警察拉起的这条黄线, 暗叹一声, 少不得还要自己操刀了。
  入夜,月刚爬到中天就被团团乌云彻底遮住,胡同里因为白天那桩凶案人心惶惶,路上不见半个行人,连平时要喝到半夜才醉醺醺回去的醉汉也不见了踪影。
  周善偷偷摸摸从自己那张小床上爬起,蹑手蹑脚走到父母屋外,听到里头的鼾声才放下心来, 推开窗户就利索地翻出去了。
  被灭门的那户人家姓姚, 警方已经鉴定不是自杀是他杀, 为了保护现场,姚家都被拉了警戒线, 还有两三个刑警在里头值班。
  周善想了想,从地上捡起几粒小石子, 翩然落到姚家的屋顶上, 借着地势将里头的人员分布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才唰唰唰几颗石子飞出准确地击中他们的昏睡穴。
  等看到那些警察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以后, 她才放心地从房顶下来。
  灯光大开, 正好便宜了她。
  她背着手踱到堂屋,那七具尸体已经被移走了,下面都用粉笔头做了个小小的标记,是以她一眼就能看到那些标记对准的那根横梁。
  七个凶魂生前在这根横梁上受苦受难,它的凶性与阴气可想而知。
  只是奇了怪了,她找遍姚家上上下下,也没找到半个阴灵。
  不应该啊,这种凶杀案件,受害者往往最恨凶手,凶手若没有归案,死者心有怨气是上不了黄泉路的。
  那七个魂魄不可能去投胎,他们到底去哪了呢?
  周善疑惑地蹙起了那道新月般的眉。
  此路不通,周善又换了个方向继续寻思。
  红衣祭灶乃是风水大忌,最容易养出厉鬼。若是一个人红衣红鞋也就罢了,可是七个人,这就叫人不得不怀疑凶手的用心了。
  那个凶手肯定是通晓风水一道的,说不定还是个风水师。
  他故意养出红衣厉鬼来是为什么?
  周善想起人间界养小鬼这一行当似乎比较流行。
  但是厉鬼又不同于小鬼,小鬼初初被养时一派天真懵懂,虽有鬼性却不重。
  厉鬼就不同了,只要做法人一个不注意,恐怕他就立马会被自己所豢养的东西给吞得骨头渣子都没了。
  小鬼就已心性无常极难对付,更不要说这种怨气缠身的厉鬼了。
  到底是谁胆子这么肥?难不成这些风水师的胆子都是打激素长大的不成?
  可惜周善这慧眼,偶尔才能看到一回来世今生,时灵时不灵的,不然的话,她看一眼就全都明白了。
  周善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从口袋里掏出剪刀,拿出一张黄纸,几下就铰出几个有手有脚的小人,又拿朱砂笔在他们那个纸糊的脸孔上点出了五官,她轻轻地对着纸人吹了口气,那些纸人就全都活过来了。
  “去帮我找到这七个凶灵。”
  她用的法子与许志国的“撒纸成兵”术相似而不同,许志国做出的纸人只是他的耳目,而无神智,与他也仅有一丝契机相连,稍不留神就断了。
  但是周善这次请来的却是黄泉路上的阴兵,那些阴兵常年同地府魂魄打交道,对于每个魂魄不同的味道都异常熟悉,相较来说,她的功力与这些阴兵相比就外行多了。
  那几个小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才从周善的手上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到地上。
  周善抱拳笑道:“有劳了,事成以后我给诸位多烧点纸钱。”
  阴兵本已走远,听到这句“纸钱”又急不可耐地回头,再度用力地点了点脑袋。
  心有不甘的孤魂野鬼不能去投胎转世,阎王怕他们生出事端,才招徕做了黄泉路上的阴兵。
  说起来这些阴兵也甚是可怜,逢年过节,一刀纸钱都没有,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人间烟火。
  请了阴兵以后,周善又在横梁上烧了几张符纸,清走上面浓郁的怨气,弥漫姚家的那种低沉气压也不由得一空,恰见中天朗月微露一丝牙儿。
  这种怨气可是路过的孤魂野鬼最喜欢的东西,她担心有些“外来客”因着这点怨气就要在姚家盘踞了,那这里就要成为凶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鬼有鬼道人有人间,都互不相扰还各自一片清净才是正经。
  做完这一切以后,周善又利落地拍了拍手,沿着原路返回。
  接下来的日子,周善一直在等着阴兵带回来的消息。
  但是等啊等,等到焦头烂额也没见到丁点消息。
  反而是周家平从学校里神神秘秘地带回了点小道消息。
  周善爱听鬼故事,听到凶杀案时更是半点不带怕的,反而越听越是满目带光,恨不得飞到故事中把那些凶手一个个都擒拿。
  周家平同潘美凤都清楚她的性子,是以他说起这个消息时也没有半点要避开周善的意思。
  “我们学校任老师,前几年刚从隔壁山阳县嫁过来的那个,你知道吧?”
  潘美凤正在簸箕里弄菜干,闻言点点头,“知道,你们学校里顶漂亮的那个女老师,比你小七岁。”
  周家平也听出了潘美凤话里若有若无的酸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是个烂好人,偏生那个女老师婚姻不幸福,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把他当成了知心人大倒苦水,久而久之,就有些风言风语传到了潘美凤的耳朵里。
  周家平为了避嫌,本来是跟班上教的五年级,特意跟学校申请了去教一年级,两人之间的来往这才逐渐少了,那个女老师也跟新来的代课老师倒苦水去了。
  可这事在潘美凤那里却不算过去了。
  单为这事,周善就见过潘美凤挠破了周家平的脑袋,周家平还苦哈哈地同外人解释道是被外头的野猫给挠的。
  而且两个人稍一拌嘴,她妈就必定要冷言冷语地提起这事,周家平就立马举手投降。
  扯远了。
  周家平心里后悔不已,甚而想抽烂自己这张嘴,他干干地笑了下,“我就是在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她跟隔壁的英语老师聊天。山阳县前两个月也出了一桩灭门案,死的也是一家七口,全都是被沉到池塘里溺死的,你说巧不巧?”
  潘美凤惊呆了,急忙合掌念佛,“阿弥陀佛,天老爷啊,怎么最近出这么多事?”
  周家平又插了句嘴,“不仅如此,一年前外省也有个灭门案,也是七口人,全都被刀给捅死了。”
  他摇了摇头,“谁能想到太阳底下能够发生这么多事呢,这年头,真是不太平了。”
  这年头还叫不太平?
  周善心里腹诽,她先前往来过一次人间界,农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时不得不依靠卖妻鬻子维持生计,到处战火滔天,就连富贵人家都不太平。
  如今这个朝代,她还是很服气的。叫玉帝来管理说不定还不能管到这个程度。
  毕竟天上那群神仙可都省心得紧,平时就修修炼、喝喝酒、打打架,当然烦起来的时候也是真烦,一不小心就会遭雷劈。
  她嘴里慢悠悠地嚼着一颗大白兔,神情若有所思。
  横梁吊死,刀具刺死,活水溺死,正好对应五行中的木、金、水。
  看来,这不是一起简单的灭门案,而是“五行压七煞”术。
  人都说天道不可违,但是总有人会想违逆天道的。比如说周善……
  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了那么一些想用邪术胜天的人。这“五行压七煞”术就是其中的一门行当。
  看来,有人想养出穷凶极恶的厉鬼,去与老天争夺气运呢。
  周善漫不经心地嚼着嘴里的大白兔。
  有人对自己的命格不满意,如此一来,逆天改命的道术就此应运而生。
  比如说许志国为爱女许登慧逆天改命,就是强取他人命格改换到自身。
  不过这种法子异常凶险,须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稍有错处,这火就烧到施法人身上了。
  许志国那人人品虽然糟糕,但是又确实爱女如命。
  而改换命格这种道术又不是人人都能施展的,于是,“五行压七煞”术就出来了。
  五行压七煞,即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各自拘来七个魂魄,然后令七鬼相争厮杀,五行中各自留下一个,分别是金鬼、木鬼、水鬼、火鬼、土鬼,其余的阴灵则是在厮杀过程中被胜利者吃掉了。
  要想成事,就要杀五七三十五个人。
  每行当中又都曾经是最亲密的家人,而亲手杀死自己的家人……即便是魂魄,那种血脉亲情如何又能轻易割舍得掉。
  在这种厮杀中,没有真正的胜利者。
  每一个活到最后的,身上的怨气都深重得能够上达天听。
  而活下来的那个阴灵,又都会成为施法者的傀儡,给他招来源源不断的气运加身。
  五个相亲、相、爱、的家庭,就此沦落成为施法者的工具。
  周善嘴里仍然在嚼着糖,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薄。
  真的是,很想去干些抽筋扒皮诸如此类的大事呢。
  第21章
  可惜小城资讯并不发达,纵然周善想去查证父亲口中那其余几桩灭门案, 但是因为缺少途径, 只能是想想罢了。如今就只能等阴兵带回的消息。
  这种惆怅持续到她上学, 她的同桌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丫头,脸圆圆的自带婴儿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古灵精怪, 相较同龄人来说略有些壮硕, 人称“胖丫”。
  胖丫最近爱上了小卖部的一种辣条,叫做什么“唐僧肉”,一有零钱就要去买,有时候还非要拉上周善。
  周善对辣条的观感倒是一般,她更喜欢母亲亲手鲜切出来的阳春面,葱丝嫩嫩的,蒜叶细细的, 鸡蛋香喷澄黄, 搭配起雪白的面条, 热腾腾一大碗,安逸。
  想着想着, 周善眼里就现出了憧憬,不自觉地开始分泌出口水。
  课间操时间, 胖丫照旧飞奔到小卖部买了一包“唐僧肉”, 她手里还抓着辣条, 肉呼呼的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水, 一路挥着辣条飞奔到教室, “高泽星在操场上抽羊角风啦。”
  她那语气,带了点惊恐惶急,又夹杂了一丢丢的幸灾乐祸。
  高泽星,名字起得倒是不错,却是他们学校中的一霸,还是最讨人厌的那种“霸”,抢过胖丫好几次零花钱。
  这次也是一样,高泽星带着几个小弟在胖丫从小卖部回来的路上堵住了她,管她要零花钱,结果猖狂着猖狂着就抽风了。
  教室里的人一下子都呼啦啦涌出教室挤到外面去看。
  周善却无动于衷地趴在座位上拿着本神话故事在看,玉帝、老君、王母……熟人,不对,应该是熟神的名字出现在人间的故事书上,还真的是颇有喜感。
  胖丫不乐意了,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高泽星都抽羊角风了,你怎么都不出去看看。”
  可是大小姐,抽羊角风要叫医生来看啊,她去看没啥用。
  但是周善想错了,这事叫医生来看还真没用,必须她来看。
  高泽星身边已经围了好几圈看热闹的小学生,老师们都在办公室,离这里远,加上没人去通知他们,所以一时半会还没有赶过来。
  高泽星面色潮红,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这确实是羊角风的症状。
  然而,却不是羊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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