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单祈笑而不语。他知道萧悦的烦恼并非是因为高考,但萧悦死猫嘴硬,他也不说破。
单祈拍拍萧悦的肩头,话中有话道:“华盟人很多。”
萧悦点头:“所以高考很有压力啊。”
单祈哈哈大笑。
萧悦讪讪跟着来接他的乐正元走了。
反正死不承认自己之前在狂妄什么。
没错,现在他觉得自己钻牛角尖,只是狂妄而已。
“想通了?”载着沉默的萧悦到家之后,乐正元表示要和萧悦认真谈一谈。
本来决定要给“诽谤”的饲主一点颜色瞧瞧的萧悦,此刻却十分沉默,并没有变成猫,跑到乐正元脑袋上撒野。
“想通了。”萧悦道,“我把自己想的太伟大了。”
乐正元表示会侧耳倾听。
萧悦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不情愿道:“非要我说?”
乐正元道:“我觉得,你需要把心里塞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说一遍。你将这些说给我听的过程,也是自己整理思路的过程。或许,这会让你的脑子更清楚一些。”
萧悦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他可不习惯和人吐露心声。
当他被收养的时候起,他就习惯自己有心事自己调节。
不过现在寄人篱下,乐正元还用断他猫粮为威胁,即使他明白乐正元的威胁,也仅限于口头威胁了,但他还是跟找到了一个台阶似的。
“我当初,是没打算完成主线任务,而是想回家的。”萧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开始从最开始说起。
当他说起,他以为这生的机会是给一只熊猫妖,准备将机会还给熊猫妖的时候,乐正元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疼。
他很想质问,这猫是不是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太轻了。
但他忍住了。
这是萧悦自己的决定,其他人无从干涉。更何况,当时萧悦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和萧悦还是互不相识的路人。
“不过系统之后说,他已经跟随我了,那只熊猫妖也会另有奇遇,我还是决定要活下去的。更何况,那时候系统突然告诉我,有个人快死掉了,和他建立契约就能救人。我就没想太多,只觉得先救人再说。”
那个人,自然就是乐正元了。之后的事,乐正元已经知道了。
他和这只猫在荒星上相依为命,等着管叔来救,然后就是漫长的诉讼复仇。
“最开始决心完成主线任务的时候,只是因为生死压力罢了。嗯……生死压力很重的,说‘只是’好像有点不太对。但现在我觉得,用‘只是’来形容,是最恰当的。”
“我的确喜欢文物,喜欢历史,但完成主线任务,真的只是因为怕死。即使我之前将生的机会让给别人,但现在这机会是自己的,我才不要被雷劈死。”
“也不是活着就有多好,我的养父母已经去世了,又脱离了自己熟悉的世界,活着似乎也没有多大意思。但生物的本能就是怕死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好死不如赖活着。”
萧悦这次没有再用“猫”自称,他没有顾左右而言他,是真真正正的在倾诉。
那时候的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猫妖的出身其实没有给他的人格形成造成任何的影响,他就是以一个普通孩子的身份被收养,然后长大。他所有的性格,都是和普通人类一样,在日常一点一滴中养成。
萧悦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普通人。他脆弱而敏感,虽然用逗比的言行伪装自己,实际上是一个可怜兮兮抓着养父母的亲缘关系,害怕被抛弃的孩子。因为养父母离世,他甚至当了一年家里蹲,才走出悲伤,打起精神重新找工作,走入社会。
可刚就职,他就离开那个世界。
所以萧悦比起已经入职的同龄人,大概更加单纯幼稚……和脆弱。
他从小到大就不是什么天才,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毅力。
他就是这么平凡,就算到了异世界,就算有了金手指,他觉得自己大概也成不了救世主。
“我那么努力,就是不想死而已。”萧悦道,“人在被逼急了的时候,能爆发出自己也想象不出的潜力。我能练出那种字,连我自己都震惊了。”
“当然,我对文物,对历史也是喜欢的,但是这种喜欢,不足以支撑我耗费太多心力。如果我真的对它们喜欢到无法自拔的程度,在穿越之前,我就该考历史系或者文博专业,成为历史学家或者考古学家了。显然,我没准备吃那份苦。”
那种爱,也就只是让萧悦多买些历史相关的书籍,多蹭一些历史相关的课程,以及多逛几次博物馆而已。
仅此而已。
“我了解零号机的事之后,虽然心里很气愤,很惋惜,并且以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开启直播。可凭借我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元哥你也发现了,我和那些看了纪录片之后义愤填膺的普通观众没什么不同。”
“我生气,我难过,我为它哭泣,但我并不会因为这些事就改变什么。”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萧悦不是妄自菲薄,他只是了解自己。
在他穿越前,从网上看到的曾经华国受辱的影视作品还少吗?他也哭过怒过,之后还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或许这些能影响他的思想,但是并不会让他就奋起图强,真要为国家做些什么突出贡献。
这就是芸芸众生。
“只是在直播的时候,我多次讲到了传承。这两个字就萦绕在我心间,不曾散去。我大概是物伤其类了。作为一个活着的古人,我对于历史太敏感。虽然是杞人忧天,或者是庸人自扰,但我总觉得,疑古思潮,否定了华盟的过去,好似自己也被否定了一样。明明我生活的其实是近古,近古的历史还在。但没有了远古,哪来的近古?”
“那时候起,我渐渐对这个世界有了归宿感。我是曾经,这里是未来。我作为古人,能看到未来,何曾有幸。而匡正历史,或许是我这个古人必须做的事,我开始拥有了使命感。”
萧悦低下头,停顿了一会儿,道:“然后就是交流会。这是我思想变化最大的时候。”
“我真的没想到,华盟已经这么强大了,还会在交流会上被逼到这种地步。”
“不过是书法界青黄不接而已,为什么好似一个书法交流会示弱,就是整个书法界示弱,就是将我们国家老祖宗传下来的毛笔拱手让人?
“我想了很多,毛笔的意义,他们抢夺我们毛笔的意义,我们丢失这杆毛笔的意义……或许是屁股决定脑袋,或许是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时我的表现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那个人,我很陌生。他好像很伟大,好像和以前的我,真正的我,格格不入。”
萧悦这话没说完。这个“伟大的萧悦”,并非只是在交流会上的“萧悦”,还有在面对熊猫大仙的时候,咬牙表示要用自己生命来换零号机的“萧悦”。
事后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估计不会这么做吧?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怕死的普通人,这种大义凛然的话,是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说白了,这并非他的责任,未来人丢失了国宝,凭什么让他这个古人来承担责任?
他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想当谁的救世主。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他脑子一懵,就这么做出了毫无理智的事。
之后萧悦一直在思考,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
这时候的他,觉得自己还是个普通人,并且是一个已经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有多么重,决定要逃避的普通人。
“进阶课程的时候,我体会了一个英雄的人生。或许,我的心态,就是从这里真正开始改变的。我发现,系统是想让我成为英雄。而成为英雄,就要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辛苦,即使有金手指,这仍旧很艰辛啊。”
“我……我怎么能成为英雄,怎么会成为英雄呢?”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引导民众关心文物和历史?和亡我之心不死的外国敌对势力作斗争?”萧悦眼圈有点红,声音有点激动,“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穿越才几年?让他从一个普通到有些脆弱的二十多岁年轻人,变成一个英雄,一根华国文化史上的顶梁柱,这跨越太大了吧?只是想一想,就忍不住想逃跑啊。
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可就当我想逃,想老老实实考个大学,按部就班的写小说做研究,能赚多少成就点是多少成就点的时候,拍卖会的事又发生了。”萧悦握紧双拳,声音有些颤抖,“通过造假的方式,用赝作取代真迹?篡改华盟历史?将我们祖先的喜怒哀乐全部任意涂改?我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我……我想成为英雄。”萧悦抬头。
乐正元哑然。
他虽然猜到了一些,猜到萧悦将一切都抗在肩上,压力太大。但是他没想到,萧悦心中还藏着这么多事。
在他眼中,萧悦一直是没心没肺,顽皮捣蛋的样子。他曾经腹诽过很多次,这复兴文脉的任务,只有萧悦这种单细胞没脑子的蠢猫才能做到。或许系统选择妖精作为载体,就是因为他们脑子一根筋,认定一件事,就会义无反顾的做到底。
乐正元一直以为,萧悦从一开始就是发自内心的在努力,朝着文化大师的顶峰迈进。
而有系统的辅助,这只是迟早的事。
他真没想到,萧悦的心,并非是他所想像中的妖精那种无忧无虑的心。
萧悦的心,是人类的心。
他有很多负面情绪,他懦弱,他懒惰,他想逃避,拒绝成为伟大的人。
因为伟大的人会承担更多的事,直面更大的黑暗。他们可能得到的很多,但失去的绝对不少,遭受的痛苦,也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普通,有时候代表着安逸。
可萧悦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一件又一件的事发生,一个又一个的担子压下来,让这个心底有些小善良,仍保存着赤子之心的普通人,没办法将担子扔掉。
何况,萧悦的心很敏感,比常人还悲观一些。
他总是忍不住想,这些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历史被篡改,精神信仰崩溃,人心散掉,等待着华盟的是什么?
如果他扔掉肩上的担子,这些最坏的结果是不是就会出现?
这一切,是不是就是他的错?
萧悦现在面对的是,就跟路过的时候见到有人正在行凶一样。这并非他的错,但若是他不见义勇为,总觉得死掉的人,也是自己害死的。
但若是自己见义勇为,又有可能受伤,甚至付出生命。
而且,这个被害者,还是萧悦认可的家人。
便是未来的华盟,也是萧悦的祖国啊。
“当然,现在我知道自己把自己想的太伟大了。华盟历史上不缺伟大的人,现在也不缺。我不必要将一切都抗在自己肩膀上,我有许多并肩作战的人。”萧悦揉了一下眼睛,露出灿烂的笑容,“我钻牛角尖了,完全不需要压力这么大嘛。”
乐正元没有回答。
是的,现在萧悦知道,他并不需要将一切独自扛起。但他已经决定,将这担子同一直在努力的人一起扛起。
他要做一个英雄。
只是,他现在并非孤胆英雄,而是有许多战友并肩作战的众多英雄中的一员。
毕竟,萧悦能做的事,是只有他能做到。
他才是关键。
系统让他强行成为了关键,强行将一层又一层的重负压在他柔弱的脊梁上。
要么,他被压垮;要么,他将其扛起来,成为顶梁柱。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萧悦都会痛苦不堪。
或许,被压垮了还舒服些。
就像是破茧的幼虫,死在了茧中,也就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可成为蝴蝶,除了要经历破茧的痛苦之外,茧的外面,还有风吹雨打,还有各式各样的危险。
乐正元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