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我跟在夫子身旁学,进益良多。夫子道我后年便能下场一试,去考秀才,难不成我要现在放弃?”
  听到儿子要去考功名,牛父不好再叫他不去。
  沈歌这次没打算带蛮子,听闻他家这番争吵,去办文书前私底下找到他,直言:“你知我这次无意带你上京。”
  “夫子不带我还能带哪个?”
  “带谁也不带你。”沈歌见他那倔样便头疼,“你自个说后年要下场考秀才,我入京春闱,说不得明年考上了,被派了什么差事,三五年都不会回来,你怎么跟?”
  “若夫子不回来,我自己走回来便是。”
  “自己走?”沈歌瞪他,“若是我到时已无路费打发你回来呢?”
  “那我便用腿走回来。夫子,你一人上京我不放心。”
  “谁说一人,我不还得雇车马?再者,到了京都,我可能要住到师兄家中去,到时你待如何?我总不能带你硬挤进去罢?”
  “若没我位置,我去找份活干,总能在京都活下来便是。”蛮子态度坚决,“夫子你莫多劝,你就当我想去京都见识一番,男儿志在四方,我年岁不算小,也该到自己去闯荡的年龄。”
  蛮子素来有主意,沈歌说服不了他,知晓就算硬不带他去,他也会偷偷跟来,只好妥协。
  蛮子这边事情不大顺利,沈歌的文书办得倒极顺。他身上有举人功名,又要去考进士,衙门的人哪个见到他都未语先堆三分笑,别提多热情。
  去年方来的县太爷还道与沈歌一见如故,非要赠他一百两,让他路上花用。沈歌推拒不成,只好笑纳。
  绿枝提前将沈歌的东西收拾出来。
  其实要带的东西也不算很多,最要紧的是银两、文书与书籍,其他衣物鞋袜之类,多带一点也成,少带一点亦无碍。
  沈歌原本想雇马车前往京都,绿枝与荀管事坚决要派车马送他入京。
  沈歌最终没能说过他们,于是上京坐的便是荀家的马车。
  这日一大早,沈歌辞别众人,顶着寒霜出发前往京都。绿枝与荀管事等人在后头十分不舍地挥手送别他,看得沈歌十分心酸。
  与沈歌同行的除蛮子之外,还有李绵延与三个护卫。荀飞光亲自吩咐李绵延收在沈歌旁,这话沈歌也知,他不好阻拦他们听命行事,只好带上他们四人一块进京。
  李绵延做护卫做了十余年,对于出行事宜无比熟悉。有他在,沈歌进京路上几乎没遇上麻烦。
  第40章 偶遇
  隆冬腊月, 滴水成冰。
  李绵延看了眼乌压压的天色, 忧虑道:“沈公子, 等会怕有暴雪,不能再赶路, 我们得尽快找个地方休息。”
  沈歌没意见,“前面是否就是揭宁城?我们去那避一避?”
  “是。还有半个时辰便能到。”
  马车继续前行, 沈歌缩在马车里,抱着刚才加了炭的小火炉, 冷得差点没哆嗦。
  近年来冬日天气极冷, 沈歌原先在家烤着火还不觉得,一出门简直冷得不想说话, 手脚都有冻疮。
  即使这般, 沈歌也并未觉得有何辛苦之处。他这边是冷了些,比起外面的百姓来说却仍要幸福得多。
  沈歌一路走来, 没少见穿着单薄衣裳的百姓袖着手边赶路边瑟瑟发抖, 老人与孩童亦不能免。沈歌甚至在某座县城底下亲眼见着冻死的乞丐。
  坤究县虽也穷,但到底是小地方, 家家熟门熟户, 日子总过得下去。外边则要复杂得多,高门大户有,寒门蔽户亦有,不少人真的连活路都没有,这给沈歌带来不小的震撼。
  一行人闷头赶路,艰难前行了半个多小时, 总算到达揭宁城。
  揭宁城是一座大城,几人出示入城文书,交完入城费后找到揭阳城最大的客栈,办理入住。
  “我们今晚好好吃一顿,诸位护我一路,着实辛苦了。”沈歌将东西放好,转头跟李绵延说道。
  李绵延仔细查看房间边边角角,道:“这都是我们的本分,哪里当得起沈公子这么说?”
  “怎么就当不起?李兄你莫推迟,等会叫上兄弟几个,我们去翠华楼吃。”
  沈歌都跟掌柜的打听清楚了,这里翠华楼的锅子最是地道好吃。叫个羊肉锅,温上几壶好酒,在这种天气中真是再舒服不过。
  酒席乃蛮子跑腿去定,沈歌与李绵延几个到的时候,锅子已经开始煮。
  大块大块的羊肉,上好的菌子,加点热辣辣的花椒,蘸着酱吃,别提多美。
  沈歌亲自给众人敬酒,“诸位受累,感激之言我不多说,先干为敬。”
  沈歌作为新出炉的少年举人,能这么客气,李绵延与手下人都颇感意外。大伙儿忙端起酒,直道:“大伙儿都习惯风里来雨里去,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沈公子太客气。”
  喝下几碗酒,大家亲近了些,说起话来也不那么顾忌。
  李绵延手下那位年纪最大的张护卫道:“先前说要上京,我还以为要走好些时日,没想到这段路这么快,眼看没几日就要到了。”
  李绵延道:“李某也没想到,多亏沈公子多骑了几日马。”
  说起这个来,一行人对沈歌极是佩服。他年纪小,身体弱,又是书生,众人早做好路上要等他马车慢慢前行的准备。不成想沈歌压根没坐几次马车,只要天气好,都骑马与他们一起打马前行。
  现如今正是隆冬,骑马不是一般的冷,寒风刮骨,多骑一会,整个人都能冷透。
  多数人有马车绝不会选择骑马前行,沈歌偏偏与大伙不一样,他裹着大披风,在马上足足骑了四五天,脸皲裂也没叫一声苦。
  骑马自然要比坐马车快得多,剩下那马车空车疾行,速度也极快。
  沈歌敬他们,“我有时还能坐在马车里避避风,众位却一直在马上,比我辛苦得多,我这实在不值一提。”
  众人吃着锅子,不一会暴雪果然下起来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如裁好的纸张一般,纷纷扬扬将整个世界都映成了一片白。
  许是天气冷,许多人都出来吃酒御寒。
  沈歌他们来时酒楼里才坐了四五桌,开始下雪之后,往外望去,几乎没有空桌。
  天气实在太冷,酒楼下了三扇门板,只留小小的一扇供人进出,屋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不过也暖和了许多。
  伙计在店里点上油灯,屋内的气氛越发热闹。
  正在此时,有人从风雪中进来,一张脸冷得惨白,一进来就狠狠打了个哆嗦。他后头还跟着个半大的小孩,也是哆哆嗦嗦,白着一张脸左右张望。
  来人左望右望,酒楼内皆已坐满,他找了半晌都没找着空位。
  沈歌早便看见了他,见他高个长腿,仪表堂堂,不像歹人,便扬手朝他招呼,“兄弟不介意便过来吃杯酒暖暖身罢?”
  沈歌他们坐的是大桌子,一席有十个座位,现在他们方六人,那人带着小孩过来坐完全能坐得下。
  他们走近前来时头上还带着雪花与冰霜。那大人拱手道:“多谢小兄弟,如此于某便不客气了。”
  李绵延忙给他们筛酒,又喊伙计过来添碗加筷。出门靠朋友,李绵延这种经常出门的人见着别人有需要的地方,都会能拉一把便拉一把。
  来人也不客气,先让小孩坐了,自己坐下来连喝几杯酒,稍缓过来才道:“这天真是太冷,差点没把兄弟我冻死在外头。”
  沈歌见他既无行李也不像本地人家,身旁还带着个小孩,不由有些好奇,“这位兄台你这是过来揭宁城探亲?”
  “别提,我乃一名画师,这是我的小徒弟,我是来看景的,不成想越看越冷,受不住,只好跑过来想找个地方喝酒。”来人直对沈歌摆手,“我名叫于醉墨,小徒弟松儿,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沈歌,这位是李绵延大哥,老许,老张,大刘,还有我的弟子蛮子,于大哥随便称呼就是。”
  沈歌见菜吃得差不多,又叫了一轮菜。
  沈歌与于醉墨边吃边聊,没一会儿便知晓他身上也有举人功名,考过两次春闱没考上,索性离家出来游历,正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来也能多些体会,说不得回去再考便能考上。
  沈歌大感巧合,他告诉对方他亦是一名举子,现如今上京正是为明春春闱而去。
  “沈弟何不等年后再上京,现如今天气正是冷的时候,在路上可遭罪。”
  “过完年后太迟了些,小弟有师兄在京都,正好提前过去找他讨教讨教。”
  于醉墨乃叹:“沈弟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志向,又吃得苦,他日何愁不身居高位?”
  “日后的事谁知,我现今只想着早日把功名考下来,其余事情日后再说罢。”
  两人聊着聊着竟发现他们还在同一家客栈内投宿,不禁大感有缘。
  第二日,天仍在下大雪,沈歌一大早出去,发现雪能到人大腿深。这种天气,赶路绝计不成,天要留客,沈歌只好再在客栈内多住几日。
  其实沈歌只是想早日入京,时间倒不是真的赶,在这边停留几日也耗得起。
  好在他们住的客栈非常不错,热水棉被炭火等一应供应得极足,知晓沈歌是举人,掌柜的还特意给他不少方便,沈歌在这边住的也舒适。
  于醉墨在客栈内待得无聊,来找沈歌聊天,沈歌这头忙着看书,不大抽得出时间。
  于醉墨见状不由道:“怪不得长江后浪推前浪,若年轻举子们都是沈弟你这副模样,何愁考不上进士?”
  “于兄你莫夸我,我也是近两年才努力些,先前都得过且过去了。”
  “这话我是不信的,你先前若得过且过,焉何能在十八岁年纪便中举?就是再聪明的人,不学也不成。”
  沈歌笑,“得,听于兄这话,我要么是绝顶聪明之人,要么是勤奋刻苦之人,无论如何,在于兄心中都好得不成。”
  “那是。”
  于醉墨对沈歌印象极好,他本就是画师,对美人有着天然的好感。
  在这大雪困城之际,能遇上沈歌这么一位皮相气质风骨俱佳的绝顶美人,于醉墨想忍着不过来找他都难。
  见沈歌在看书,低垂着眉眼,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风华绝代,于醉墨忍不住技痒,道:“沈弟,我给你画副画如何?”
  “这……我要做什么么?”
  于醉墨兴冲冲地拿来纸笔,“你什么也不需做,只看你的书便好。”
  于醉墨先前把手袖在袖子里,连露出一丝皮肤都不愿,现在要画画,他却丝毫不怕冷了,袖子卷得老高,直接调墨备布,欲一气呵成。
  沈歌见他架势摆好,不好再拒绝,便任他去。
  于醉墨灵感来临后画画得极快,沈歌方看了小半本书,于醉墨画便已画完。
  画卷墨迹未干,沈歌一眼看过去,大感惊艳。
  于醉墨画的这幅画相当写实,虽没后世的照片那么清晰,但比后世的照片更有神韵,他的影像在话里活灵活现。
  “于兄你画得真好。”
  于醉墨十分得意,“那是,不是我吹,人物画这块,当世画师中少有人能及得上我。”
  沈歌低头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心里想着若是能给他荀哥画一幅,好好收藏起来,那便好了。
  于醉墨见沈歌盯着画,以为他想要,不由十分不舍地说道:“沈弟你若想要一幅人物画我便再给你画一幅罢?这幅我不便与你。”
  这是于醉墨饱含灵感的得意之作,再来一幅他可不能保证是否能有这个水准,故十分舍不得。
  沈歌朝他笑笑,“君子不夺人所好。于兄若是方便,能再给我画一幅那就再好不过,若是不方便,也没什么。”
  “好说好说。”于醉墨待画布干了,忙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到一边,趁热打铁道:“我现在就给你画,沈弟你再看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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