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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荆雨坐上邵然的路虎时有一种预感,找到红痕, 这个案子就将水落石出。
  按照红痕的留言, 他声称是钟亦的粉丝,要为钟亦复仇, 那么下手的目标除了勒索犯,丰盛的董事长外, 肯定还有那上千张艳照中,另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那照片何其淫靡, 害死钟亦的人每一个他都不会放过。
  陆风坐在车后面,从钟亦的关系网下手,迅速而有效地筛查着红痕的下一个袭击目标, “钟亦两年前走红, 演了一部电影,有一位白副总帮他和导演牵了线!这个人,是经典娱乐的副总,白昌明!”
  “尽快确认这个人的位置和动向!把信息向刑侦大队报备。”
  白昌明这一整天,早晨在公司开了一个会, 中午去外面与朋友吃饭,下午受到邀约赶往一个高尔夫球场应酬,按照时间安排,目前他还逗留在高尔夫球场,但他应该已经听说丰盛董事长死亡的消息了,警方与他取得了联系,为了安全考虑,要求他呆在原地,身边留下保护的人手,附近驻扎的武警支队也会迅速赶去。
  不知道接收死亡预告的白昌明会不会被吓破胆,高尔夫球场在市郊,邵然开车至少需要一个小时,还是在首都高架桥不堵车的情况下。
  林芷道:“等我们赶过去,那胖子尸体都凉了,头儿,要不我带一个人先走?”
  “你带陆风走。”
  “什么?”陆风闻言大惊失色,“我不……”然而他话还没能说完,林芷就伸出一只涂着蔻丹的手,猛地一拽他的衣领,两人瞬间从一道扭曲的裂缝中消失,他手中的笔记本电脑啪嗒掉在座位底下。
  荆雨坐在副驾上,歪着身子,看得目瞪口呆。
  邵然依然沉稳从容道:“那是林芷的空间能力,很有用。你跟着我就好,我们虽然会比林芷他们慢一点,但也不要紧,这是一次三方行动,我们的准则是低调,如果武警兄弟能够将人拿下,那我们就不需要出手,一棵百年红豆杉,翻不出几层浪。”
  “原来是这样啊。”荆雨眼睁睁地看着邵然的路虎被夹在车流中间,时速三十码,这真的只是慢一点而已吗?
  邵然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唔,果然有点来不及了。”
  荆雨:“……”
  似乎邵然并没有把红痕目标的生死挂在心上,他虽然修佛,整个人沉稳凝练,无欲无求,但大慈大悲的怜悯从未在他的眼中出现过,他总是冷漠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表面温柔,内里却冷得像疾风下的雪。
  为何特殊刑侦司接案后的节奏总是不紧不慢,有了破案线索后邵然还能让荆雨完整地渡过一个周末再回来,因为司长大人根本不在乎凶手还会贻害多少人,死就死了,他只要最后能将凶手逮捕归案,至于过程曲折一些也没什么。
  如果裴澜之够清醒的话,荆雨或许还能从他那里得到合理的解释和借口,比如特殊刑侦司其实刚经历过人事变动,人手不够,反应自然要慢一些;比如邵然当年接手特殊刑侦纯属赶鸭子上架,男人心里不说能把这工作烦死,到底觉得自己的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比如他们只需要管好辖区里的精怪,至于人族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隐隐感受到这样的态度,荆雨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他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一心一意的人,对待与他不同种族的人类或者妖物精怪,乃至魔物,都秉持着众生平等的观念。
  虽然别人未必都这么想,但至少他可以从自身做起,生命是无价的,他握紧了纤长的手指,他在为他们的滞后而焦虑着。
  这一刻,邵然从荆雨的眼中看到了急切,他脚下油门一踩,在车流中弯弯绕绕,不断地超前而去。
  真是温暖的颜色,像燃烧的火焰,邵然握着方向盘的时候心想,难怪裴澜之爱入骨髓。
  等到邵然和荆雨赶到高尔夫球场,现场已经被蓝衣的警察,黑衣的武警官兵们围得水泄不通,最前方的豪华休息厅,四个警务工作人员拎着硕大的尸袋离开,不远处,林芷和陆风套着法医的白大褂,正向停车场缓步走来,对他们比了一个手势。
  邵然点点头,和荆雨道:“好消息,人抓到了。”
  不过白昌明死了。
  上车后,荆雨发现陆风的脸色像墙面一样惨白,“怎么了?没事吧?”
  林芷给陆风递了一个呕吐袋,然后粗鲁地将人踹到一边,“没事没事,他就是有点晕我的空间术,这一趟可实在顺利,我们到的时候,正好目击到那株红豆杉杀人,那叫一个嚣张啊,拼死也要带白昌明上路,结果被武警兄弟开了两枪,体内灵气溃散,差点连人形都维持不住,我给他下了一个昏睡咒和锁灵咒,让他保持现状安静几天。”
  荆雨困惑,“我们不需要把人带回来吗?”
  邵然见荆雨两眼蚊香听不明白,就解释道:“昏睡咒后,红痕会呈现植物人的状态,先交给王队长他们,方便人族走一个程序结案,对先前的不良影响也好有个交代,完事涉案人才会秘密移交给我们。”
  果然当天下午,人族的这两起杀人案就告破了,凶手借故去明星钟亦的名义,实际宣泄自己的私愤,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不良影响,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当然案件的细节警方并没有公布,比如这两个男人就是艳照中亵玩钟亦的主角——凶手对直接和间接造成钟亦死亡的人怀有强烈的恨意。那么凶手和死者只是简单的偶像与粉丝的关系吗?目前仍有一些疑点,但上层领导已经批复可以结案,并提起公诉。
  凶手被监控在市第一军医院,之后特殊刑侦司需要移花接木,将他秘密转移。
  把百年红豆杉从医院转移,这事得林芷去办,林芷的空间术非常好用,所以一直以来,搬运尸体的人是她,转移凶手的人也是她,而且她能办得滴水不漏,痕迹不留,在陆风加入到特殊刑侦司之前,她一直是邵然的得力助手,二人勉强维持住了特殊刑侦司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这才艰难地等来新鲜血液。
  下班后,荆雨打算回幸福小区,原本陆风和他聊得正欢,见他要离开,失望道:“今天晚上不留下吗?”
  “嗯,阿杰和尼克还在等我回家。”荆雨和邵然打了声招呼,邵然点点头道:“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你了。”
  “好。”
  荆雨赶着回家,恰巧路上淅沥沥下起了一点小雨,他想了想,干脆快步折头回别墅拿伞,他走到玄关门前,正好听见陆风的一声惊叫,“裴副醒了!”
  一阵手忙脚乱,荆雨一愣,换了双拖鞋,紧跟着邵然的步子上楼,“怎么样?他还好吧?”
  邵然实在不适应这种保姆工作,头疼道:“不好说,昨天晚上他就醒过一次,意识不清,但一直吵着要见你。”
  荆雨愣在原地,邵然莞尔一笑道:“这两天辛苦你了,我想,等他清醒以后,他会给你一个解释。”
  “没关系。”
  其实哪怕没有裴澜之的解释,荆雨多少也能猜到一些,裴澜之情绪失控,一定是与喜欢的人有关,为此,男人甚至差一点就杀死了自己,那种令他胆寒的绝望,他在裴澜之的眼眸中看过一次,便再没有直视第二遍的勇气。
  哪怕一切的诱因只是裴澜之感染了一种古怪的孢子,在他们对孢子的触发条件产生猜测的时候,裴澜之是否已经安全还未可知,他本该去探望的……
  荆雨小声道:“头儿,我其实和裴副之间没有什么的,就不上去了……”
  邵然讶然地回头,“嗯?你说什么?”
  “我走了。”荆雨闷声下楼,在玄关取了雨伞离开。
  裴澜之喜欢的人是邵然吧,邵然身为佛修,讲求清心寡欲,是绝不可能与一个魔修结为夫妻的,所以裴澜之心里难过,他可以理解,但是怎么样都好,总归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吧?他讨厌裴澜之把他当做别人来亲吻,他是脾气好,但他就活该被拉去填别人的缺口吗?
  荆雨生气地想,他不要和裴澜之搭档了,他要拆伙。
  回家的时候天晚了,萨拉杰和尼克一直蹲在门口的地毯上等待他,听到他的脚步声开心地扑了上来,他给尼克倒了猫食,又在门前取了狗链,准备带萨拉杰出门散步,外面的雨不算大,散完步后,正好可以给狗子和猫猫洗澡。
  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地缚灵在楼道内聚成实体,幽幽道:“我想带它出门拉屎,它却非要等你回来,不就拉个屎么?难道还得有仪式感?”
  第30章 他的错
  萨拉杰神气地从地缚灵身边路过, 头也不回, 他身上的皮毛已经快要长好, 比半个月前骏勇帅气多了。
  荆雨笑起来,“是我家阿杰超级乖,不想给你添麻烦。”不过说完他又有些心疼, 把狗子和猫猫独自留在家中,它们该多寂寞啊!萨拉杰性格冷淡,也不爱和地缚灵一起玩, 或许他上班的时候可以把它们带回特殊刑侦司的别墅, 别墅外的小院很宽敞,小区也安全, 能让两只懂事的崽崽舒展开来自由活动。下班后,如果萨拉杰的体力能跟得上, 他不介意放弃公交车和地铁,走路回家, 只需要两个小时,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等到手里的积蓄宽裕些, 他就买一辆代步车。
  地缚灵不信他的鬼话, 切入到日常闲聊状态,拆开一盒烟咂巴烟嘴道:“今天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他是真的闲,无法跨出小区范围一步的话,他每天所能做的就只有玩手机和修炼,他不可能找普通人类解闷, 普通人类看不见他,他也觉得油盐酱醋的生活乏腻,荆雨到来之后,他的日子才终于趣味起来。
  “嗯……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而且我也想多了解大家一些。”荆雨认真道,“这样才能帮上忙。”他把这一整天只是单纯地和邵然出了一趟外勤的事情和地缚灵说了,抓到凶手的人不是他,他还没能体现出自己在团体中的价值。
  他有些困惑,当初邵然既然邀请他加入组织,那么到底是看中他什么呢?论武力,他比之其他剑灵多有不如,论智慧才干,他也没什么特长。
  “唔,加油啊。”
  虽然地缚灵并不觉得他毫无用处,以特殊刑侦司司长邵然的性情来推断,那个外热内冷的男人怎么会容许自己的治下有吃干饭的废物呢?况且邵然对待荆雨的态度很微妙地与其他人不同,更加客气温和,甚至有些小心谨慎的味道,令人深思。
  还有那头名叫裴澜之的魔物,只差没把荆雨含在嘴里了……
  地缚灵见荆雨这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办法,据志怪传记里记载,极少出世的剑灵在感情方面都要迟钝一些,他有心想要提醒,憋着难受,但又无从出口,他总不能说,我看那姓裴的对你居心不良,你要小心一点吧。
  萨拉杰四处闻来闻去,在外面的花坛爽爽快快地尿了几次,又拉了便便,彻底舒坦了。
  荆雨作为新任铲屎官,笨拙地清理着地上的污物,地缚灵蹲在一旁抽烟,就是上一次邵然给他的那盒,因为滋味好,他抽得非常节省。
  不过,就在荆雨处理完便便顺手给萨拉杰擦屁屁的时候,身旁的年轻男人忽然站了起来,那双本该邪气狡黠的双眸一时间像是遮盖了层迷茫的薄雾。
  “怎么了?”荆雨疑惑道,他原本还想问一问地缚灵有没有推荐的车子品牌和型号,周末他想去看车展,结果发现萨拉杰倒退两步,戒备地看向了地缚灵。
  年轻男人摇摇晃晃地向外走。
  他从未见地缚灵这样反常过,他怔愣之后赶忙跟上,其间呼喊了面前人两次,但地缚灵却毫无反应,他又不敢用力去拍地缚灵的身体,生怕哪里一个不小心把他的灵体拍散了,只得在后面紧紧缀着,看看地缚灵到底是遇见了什么事。
  萨拉杰别看平日对地缚灵漠不关心,这会儿它两次绕前想要知道地缚灵出了什么事,拉长的狗链猝不及防还把年轻男人绊了个踉跄。
  不过地缚灵站直后依然没有转移注意力,雨水从年轻男人光洁的额头滴落,打湿了发丝,划过鼻梁,而男人正向着小区的正东方向走去,脸上也渐渐显露出一点焦虑的情绪。
  那是年轻男人曾经带领他找到天台的方向。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荆雨不得不凑近了凝神细听,“什么?”
  “眼。”
  荆雨怔住,“眼?”
  迷雾遮盖了男人的眼眸,他将手指轻轻放在唇边,“嘘,不要把它吓跑了。”
  说完这句话,年轻男人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徒留下荆雨和狗子二脸懵逼,荆雨越想心越慌,绕着楼道喊了地缚灵几声,然而男人就像是沉睡了一般,再没给过回应。
  荆雨生怕他出事,犹豫着要不要给邵然打一个电话,结果没想到,他先一步接到了邵然的通知,“林芷出事,速归。”
  林芷肩负着转移红痕的任务,她像往常那样拎着包出门,以人间界法医的身份去了第一军医院,然后就在她顺利使用法术将红痕的身体收入空间,留下移花接木的假货,并和邵然报备工作完成的十分钟后,她整个人就从邵然的感应中蒸发了。
  邵然让他直接回别墅,荆雨一路紧赶慢赶,夜幕降临,重新回到别墅的时候,却发现邵然和陆风早已经离开了,现下,宽敞明亮的客厅内,沙发上,只有一个人伸长了腿,穿着舒适的棉布拖鞋踩在手工地毯上。
  在看到这个人侧颜的时候,荆雨甚至以为他是陌生人,直到男人转过头。
  裴澜之的发丝还滴着水,然而却不再拥有以前那头垂顺至背脊的长发了,他沉溺地注视着他,耳鬓削薄的碎发清爽至极,更加将他越见深刻的五官凸显出来,在灯光下投出仿佛镌刻的阴影,他的笑意清浅,却有一种隐含的宠溺味道,蜕皮期过后,他比之前更成熟年长了,男人虎狼一般的掠夺气息禁不住流露在外。黑色浴衣的领口,露出一截戴着项圈的脖颈,优美的锁骨藏在暗处,他见荆雨气喘吁吁地回来,站起身道:“别慌,先喝口水,还有我在等你。”
  荆雨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干站在客厅的廊道口,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无数种接起男人话题的方式,询问男人这些天的身体状况,何时剪短了长发,邵然和陆风去了哪里,但最终,他一拧头,转身就走。
  他走进别墅时就发现了邵然惯常停车的位置上,那辆路虎失去了踪迹,他们没有等他一起行动,林芷失踪事态急迫,他可以理解,但完全没有必要让他重新回到别墅。
  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裴澜之需要他。
  “荆雨!”裴澜之被他一声不吭离开的举动吓了一跳,像是有些忐忑地追到玄关,“对不起,我听邵然说了,之前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昏了头,伤到你不是有意的……我也不太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关系。”荆雨硬邦邦地回答,说完继续穿上鞋。
  “你要去哪儿?”裴澜之小心翼翼地问他。
  荆雨攥紧拳头,“我要去找林芷,她现在有危险!”
  裴澜之过去拦住他道:“邵然他们已经过去了,我们只需要再等一等,很快会有消息。”
  “那你在这里等。”
  “你知道上哪儿去找吗?”察觉到荆雨刻意地想要避开他后,裴澜之蹙起眉。
  “我不知道。”但荆雨仍旧固执地想要出门,直到被裴澜之一把攥紧了手腕,男人用像是诱哄孩子的语气安慰他,“乖,别去了,你看你的额头,现在还红肿着呢,疼不疼?我给你擦点药吧。”他拉着荆雨向温暖的客厅光源走去。
  他的话语温柔,行动却是不容抗拒,荆雨挣不开他仿佛手铐一般的禁锢,往前迈了几步。
  直到身后的荆雨被他拽了一个踉跄,裴澜之才察觉不对转回头来,随后他整个人就犹如被雷劈中,身体僵硬,心脏险些成为灰烬。
  荆雨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用另外一只手的手背擦过眼眶,哭了。
  眼泪从荆雨清秀的鼻尖滴下,小小一颗,晶莹闪烁,可是紧接着,他漂亮的眼眸实在是盛不下了,泪珠一颗一颗滚落,像是诉说着泪水的主人有多委屈。
  裴澜之感觉自己的心头就像被扎了无数刀,剧烈的疼后是难以压制的惶恐,他哪里舍得他哭泣,可是就在眼前,他把他的宝贝弄哭了!
  “别……别哭,对不起,是我不好!”裴澜之从石化状态解除,手足无措地想要去擦荆雨脸颊上的水渍,他也真的伸过手去,却被白皙的脸一躲,顿时三魂去了七魄,语无伦次道:“是我不对,你想要去找林芷,是应该的,我们立刻出发,好不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曾经最让他痛苦的记忆中,就有这样一幅画面——荆雨独自被困锁在庭院中,奋力爬上墙头,想要脱离却无计可施。膨大的花朵一样艳丽的烟火在视线的远方绽放,而他的荆雨,带着满身的伤痕,从高耸的墙下找到了一块砖的空隙,苍白的脸努力寻找着最合适的位置,他想要看烟火,那时候,那双眼睛,就像现在这样,盛满了对自我的否定和厌弃——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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