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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赵权绑好那竹竿之后,轻轻地拍了拍手,含笑往长亭看来,今日他并未着朝服,只一身轻袍缓带,与往日形色匆忙的情状相差不少。
  长亭已恢复自然,客气道:“王爷这个时候怎么有空过来?”
  赵权意态悠闲,眼神在长亭面上打了个转,见她眉色青翠,不描已是天成,一双秋水翦瞳如山涧清溪,澄澈明净却又不失灵动自在,白皙如脂的面颊在夕阳下隐泛金光,唇间一抹朱色,便是最好的画师也难描摹出她的娇美丽色。
  今日她又穿得轻薄,鹅黄的衫儿,下着一条茶白绫裙,甚是清爽飘逸,又衬得她袅娜灵动。
  长亭话音传来,她音色微低,并不似寻常女子莺啼燕鸣,可语调从容,在赵权耳中听来,竟似甘霖一般直入心间。
  赵权闲闲一笑,收敛情思,回道:“近日朝事繁杂,本王诸事皆无所顾及……”说完垂眸看了长亭一眼。
  续道:“今日得空,便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长亭,似是想等她开口询问。
  长亭一下想到上次赵权亦是这般给了自己一个惊喜,暗道这人真是,总爱卖关子,也不知这次是惊是喜,可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期待,又不愿上赵权的当,忍了忍,只别过头,作不在意的模样说道:“什么东西我也不稀罕……”
  赵权见长亭娇娇的模样,心底好似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又痒又涨,禁不住抓起她的手,扬眉笑道:“你不稀罕,本王可稀罕,随本王来……”说罢便拉着长亭往后园疾走而去。
  长亭的手被赵权大掌紧紧地握住,一路循着石径往前快走,长亭试着抽了几次,怎奈赵权力大,如何能容她抽离,他今日也不知为何,心情似是极好的模样,拉着她脚下飞快,长亭少不得快步方能尾随。
  一路府内下人见到二人,皆俯身行礼不及,待他们再抬头时,只见平日沉静自持的晋王殿下已拉着那江姓女子往后园奔了去,远远看去,只见那女子裙角随脚步翻飞,与牵着她的晋王殿下一道,好似一副绝美的画儿。
  长亭有些气喘,赵权却停了下来,长亭这才注意到赵权将她带到了湖边,夕阳将落未落,长亭喘了口气,还未及问赵权,赵权又拉着她几步下了台阶,长亭一看,原是停了一尾小小的船。
  赵权一步踏了上去,回头将手伸向长亭,笑道:“上来!”
  长亭不知他在搞什么鬼,看他一眼,提了裙角,一步踩了上去。
  赵权扶着她坐下,竟是亲自摇橹,带着小船往湖中游去。
  长亭坐在那处,看着悠闲自得的赵权,简直不敢相信,赵权竟会自己划船,赵权见她脸上忽惊忽明,不由得好笑,怡然道:“你看今日的湖有什么不同?”
  长亭四处望了望,心中微叹,此湖与她结缘不浅,她还记得那日清晨赵权于船上轻按古琴,两人共游湖后,她为救赵权落水受伤,没想到今日又被赵权拉来游湖,暗想与赵权游湖倒不是什么好差事。
  心中虽这样想着,却发现今日湖水确有不同,此时虽是傍晚,可湖面上却一反常态,氤氲着一层蒙蒙缭绕的水汽。
  不由得心生疑问,往赵权看去,赵权眼角含笑,只缓缓摇着橹将船拐过那片长亭熟悉的芦苇荡,面前霍然开朗,夕阳的金光下,湖面似有轻烟缭绕,而一大片碧油油的莲叶舒舒展展,高低错落,其间探出莲花朵朵,肆意盛开,晃似仙境。
  长亭一时都看呆了,赵权却将小船摇得更近,身处莲叶当中,更有几分与世隔绝身处仙境的迷蒙感。
  小船渐渐停下,赵权好整以暇地端坐那处,低声笑问道:“喜欢么?这是本王命人为你准备的礼物。”
  长亭回过神,看他一眼,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池莲花?”
  赵权哑然失笑,好似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傻气,看了她一眼柔声道:“看来这次本王的礼物并没有送错,你是喜欢的。”
  长亭心底欢喜,却觉有些不妥,只掩住面色道:“你还未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
  赵权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神态自若地回道:“本王若用了心思,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长亭见他笃定自得的模样,心道这人极是霸道,他要做什么事便是用尽手段也会做到,再一想,自己居于倦勤院中,一言一行定有人禀报于他,他若留心,知道这些也不是难事。
  既来之则安之,长亭放下心事,不禁含笑四顾,她自小在山中长大,山上那些疯长的花草是见得多了,可自从某一岁随师父下山行走,于江南湖畔见过那一池含羞带怯的莲花后,便深以为美,时时挂念。
  此时置身于一池的莲花中,自然欣喜异常,周遭的莲花有的开得肆意,露出其中碧绿的莲蓬,有些却羞羞答答,只含苞待放,甚为婉约,那花叶上的一抹红,在夕照下平添了几分艳丽,却更招人喜欢。
  忽而另生疑问,讶然道:“王爷,莲花向来盛夏十分开放,此时不过初夏,怎地这一池莲花就开得这般好了?”
  赵权见她终是想到这一层,似是调笑道:“你猜猜看?”
  长亭不喜与他这般说话,别过头,轻点了伸展在面前的碧叶。
  赵权知她心事,不欲逼她,和声道:“花开虽有时令,但人力亦可扭转,要让这一池的莲花提前盛开,也不是没有法子,你看着湖面水汽蒸腾,那是因为本王命人引来温泉水,这莲池受热,自然激得它提前开了。”
  第98章
  长亭听得瞠目结舌, 她素知高门大族生活奢靡,却没想到赵权也是这般,想着一池湖水,引来温泉需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竟被他说得这般轻巧。
  不禁皱眉道:“这也太奢靡了,不过就是一池莲花, 再过两月它自然就开了, 何必这么耗费人力……”
  赵权听了这话却笑了,点头赞道:“你知怜悯人力, 倒是很好。”
  长亭未想到他反客为主, 不禁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回道:“明明是王爷耗费人力做了这事,怎倒好来教训起我来了?”
  赵权见她有些恼了,不欲再逗她,只笑道:“其实引来温泉水并未非你想的那般,京城所处之地本就多有温泉眼, 大凡京中权贵, 皆会引温泉入府中,此法前朝便已盛行,及至本朝, 不过循例而已, 便是宫中, 几宫主位亦有温泉享用。”
  长亭出身山林, 哪里懂得这些累世大族的奢靡享受, 自然听得称奇,点了点头又疑道:“那王府也有吗?”暗想若是王府没有温泉,赵权自他处引来温泉水也不是个轻巧事。
  赵权宽和一笑,耐心道:“晋王府乃奉皇命敕造,于前朝宠臣裴禹的旧府改建而来,这偌大的后园,便是放眼京中,也再找不出一个了,裴禹因深受皇帝宠信,煊赫一时,他又是个重享乐之人,怎会不在自己府中引入温泉?”
  长亭听赵权娓娓道来,竟像是听说书一般,连那一池莲花也先放了放,凝着眸光,只看向赵权。
  想了想,却皱眉问道:“可我住进倦勤院这般久了,却并未见到院中有温泉?”
  赵权见她眸中盈然有光,隐然还有丝欢喜在里头,不禁放柔声音为她释疑道:“倦勤院乃是后来新建,本王不喜人旧宅,选这里建府,不过看这后园罢了。”
  长亭了然,赵权本性高傲,这倒是像他做的事,不禁又问道:“既然府中就有温泉,那王爷为何不将温泉水引入倦勤院?”
  赵权神色柔和,似闲话家常般淡淡道:“耽于享乐之人如何做成大事,况且,本王并不喜欢温泉那股子怪味。”
  长亭不禁轻轻一笑,揶揄赵权道:“王爷喜欢的东西寥寥,不喜的东西倒是极多……”
  赵权看着长亭,只觉这一笑如明月破开乌云,皎洁光辉,溶溶如月,一时心底似是被什么缠绕了一般,丝丝缕缕,不可断绝。
  赵权转开眸光,眼角眉梢皆是温柔,淡笑道:“你便是想说本王严苛罢?”
  长亭狡黠一笑,状似无可奈何道:“这是王爷自己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赵权摇了摇头,拿起船橹,慢慢地摇着小船穿行于莲叶之间。
  赵权摇得很慢,若是长亭得趣儿了,便会停下,由她去玩耍,他便坐在一旁,享受此刻的自在惬意。
  长亭兴致勃勃地摘了好几个莲蓬,一时又说要摘几片荷叶回去做荷叶鸡,自去挑选着称心的莲叶。
  两人来的本就匆忙,这船上也没有什么器具,长亭只能徒手去拧,倒是有些费力,赵权在旁只悠闲自得,权当自己是个船夫,却全然没有上前帮手的打算,长亭看过他几眼之后,便知这人绝不会帮手,幸而她对此已是惯了,自顾自地想办法。
  长亭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只见前方有枝莲花将放未放,甚是秀美,一时想着既然来了,也摘一枝回去应应景,便忙忙招呼着赵权将小船停在那支莲花的旁边。
  莲枝甚高,长亭不得不站起来,将那茎干拗断之后,一时倒拧不下来,因脚下是船,虚虚浮浮很难借力,长亭只得耐下心来,一点点地将那茎干拧断,因她手上用劲,脚下便有些不稳,带着小船也摇晃了起来。
  赵权坐在一头,只提醒她道:“小心些……”
  长亭头也未回,笑着回道:“王爷放心,马上就拧下来了……”说罢手上一使劲,硬将最后一点给生生扯断,如此却不防脚下一晃,她登时头重脚轻,失了准头,手上待去抓点什么稳住身形,却哪里找得到东西扶住。
  “咚”地一声,水花四溅,长亭未来得及挣扎,便干脆利落地一头栽进了湖里。
  赵权本是一直注意着她,刚提醒完,却不想长亭这般不济,竟未给他一丝反应的空隙,待赵权伸手去抓时,长亭已是落了水。
  赵权扶在船舷上,连连唤着长亭的名字,可长亭落水那处只冒了许多泡起来,哪里有人,左右四顾,方才落水之人却并没有浮上来,他心中本不是很焦急,长亭说过自小便在山中的剑湖练功,水性自是很好,因此,他只当她是在和他闹着玩,口中还说着:“莫闹了,湖水寒凉,快出来!”
  可连说了几句之后,也不见长亭冒出水,水面也渐渐平静下来,赵权关心则乱,一时不禁立了起来,往另一边又唤了几声,音色已渐显焦急。
  “长亭!”赵权声音已见厉色,眉头也紧皱了起来,正待要跳下去。
  “哗”地一声,一人从水中冒出来了头,赵权心中大定,面上却有责意,微斥道:“还不快上来!”
  长亭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嘴里还衔着方才采的那支莲花,似是划水累了,便轻轻地扑到船边,将那莲花往船上一放,一脸自在地抬头,笑盈盈地望着赵权,脆生生地唤了声:“王爷!”
  好似打了胜仗回来。
  赵权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只觉这一笑清似芙蓉,娇若海棠,那一声“王爷”竟引得他的心儿“砰砰”直跳,身体隐隐泛起一股隐晦的冲动,恨不得将面前的人儿一口吞了下去。
  他神色未变,只微有些严厉道:“快些上来,你如今的身子哪里能泡在湖中。”
  长亭却笑了,似是有些新奇地说道:“水里可舒服了,竟真是温的!我很久都未曾下过水,原先在山上,我可是日日要去剑湖里游上那么一圈,那水才是真的冷,这个水算什么……”
  说罢眸子提溜一转,似是引诱道:“王爷,要不你下来试试,反正天快黑了,也不会有人看见……”
  赵权怎会告诉她,这湖周边早已暗暗布满了侍卫,因他带长亭两人游湖,怎会没有准备,伺候的侍女这时也早在岸边等候,亏她什么都不知道,还道两人真是偷偷来此。
  赵权肃容道:“快些上来,这样湿漉漉地回去成什么话!”
  长亭并不怕他,心底却升起一股作弄之意,眼中有股坏意,只见她歪着头,望着赵权狡黠一笑,未及赵权反应过来,便抓着赵权脚顺势一拉。
  赵权哪里想到长亭会这般大胆,竟敢拉他入水,脚下一趔趄,“咚”一声落了水。
  赵权手忙脚乱地浮出水面,连连抹了抹头脸上的水,模样甚是狼狈,赵权冷着脸四处望去,长亭却忽然在他一丈处冒出了头,正眉开眼笑地冲他吐舌,一派得意至极的模样。
  见赵权面色不虞,惊诧恼怒的样子,偏生还火上浇油地揶揄道:“王爷,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
  赵权只觉她笑得甚为刺眼,眼睛微眯了眯,却只喘着气狠狠地盯着长亭,长亭见他神色泠泠,却仗着自己水性好,还不怕死地冲他歪了歪头。
  赵权嘴角一勾,眼中却似是闪着火花,只看了长亭一眼,猛地一头往长亭那边扎去。
  长亭怎想到赵权竟真不顾身份地亲身来抓她,赵权本就身量高大,长亭离他不过一丈之远,赵权这一扎之下,竟堪堪已至长亭面前,长亭禁不住惊呼一声,幸而她反应敏捷,顺势往后仰去,脚下一蹬,迅速往后游去。
  赵权自然不比长亭在水下经验丰富,大手一抓,却只抓到长亭一片薄绡,哪里还有长亭的人。
  赵权闷在水下,隐隐见到前方的身影,便一身不吭地往前游去,眼见就在前方,那小小的人却似鱼儿一样狡猾机灵,轻轻一扭便离了他的视线。
  赵权被激得不管不顾,一心只想抓住那滑不留手的人,待他浮上水面换气时,那人却已往岸边游去,见他露头,竟也好整以暇地停下来,只像个鱼一样吐了一小口水,口中还笑道:“王爷想在水里抓我可还差了些……”
  赵权心中似是拱着一把火,想也未想就朝长亭扎去,长亭“咯咯”一笑,也不惧他,似鱼儿一般往岸边游去。
  第99章
  幸而两人方才所处之地离岸边并不远, 长亭不过游了一刻,便已渐渐靠岸。
  此刻夕阳已落,四周昏昏暗暗,却可见人影, 长亭从水里冒了出来,抹了抹脸上的水, 沉沉地走了两步, 还未上岸,就听岸上有侍女低呼道:“姑娘!”
  长亭听见初夏的声音, 心底一松, 又兼今日狠狠地戏耍了赵权一番, 再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生气的模样,更有几分雀跃,身后水声渐响,想是赵权也游至岸边了。
  长亭也不回头,快步上前, 随手从侍女手上拿了披风, 往身上胡乱一裹,笑嘻嘻地说了句:“快去看你家王爷!”
  说罢得意一笑,拢着披风就往倦勤院跑了去。
  长亭前脚刚走, 赵权已大步上了岸, 只是此刻发冠已落, 墨发散乱, 浑身都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 哪里还有半点晋王殿下的模样。
  侍女何曾见过赵权这般,皆是惊惶,忙上前为他披上披风,赵权寒着个脸,一把抓了披风,一言不发地往前方奔跑的人追去。
  “砰”地一声。
  长亭冲进房中,猛地将房门关了起来,背靠着房门,“呼呼”地喘着气,侧了侧头,已听见院中的响动,想到赵权气急败坏地模样,不禁“噗嗤”一笑。
  院中侍女俱为惊慌,下午本还是好端端的两个人,这个时分却一前一后浑身湿透地跑了回来,江姑娘一回来就冲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她身后的殿下竟也浑身湿透,披散着头发,一脸冷峻危险地冲了进来。
  待侍女战战兢兢地请安之后,赵权却理也不理,只大步冲到长亭房门口,喘着粗气,寒声道:“开门!”
  长亭虽未见他模样,可听他声音也知他此时定是怒极了,却抑制不住笑道:“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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