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这时候张根发和张金焕父子俩冲了进来,哭着喊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放火!谁他娘的放火烧试验田,这是要自绝于党自绝于……”
  周诚志吼道:“滚你娘的,我看你是要自绝生路!”他喊着让村民们赶紧拿工具去救火,满村男女老少都吆喝着往后面冲,谁也没理睬张根发。
  张根发还在那里蹦跶,结果天黑大家看不清,有人扛着铁锨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闷了他一铁锨,疼得他惨叫一声就趴在地上了。
  “爹,爹!”张金焕赶紧搀扶他。
  张根发被打得两眼冒金星,脑门起了个大包,脑子里嗡嗡的,他也顾不得,“快,快去救火。”
  不只是周家庄的,后头草泊儿的,将军庙子的村民们都出动了。
  在周诚志几个老头的指挥下,村民们拿铁锨的掘地截断起火点,拿水筲的去附近河里挑水,挑不动的就接力递水,男女老少齐下手……
  这时候谁也顾不得干活多少,工分多少了,这火儿要是烧厉害了,都可能直接刮到人家村里去!
  ……
  附近上千村民们齐心协力,最后快天亮的时候终于把火扑灭。
  说是扑灭的,其实就是放弃了连成片的麦地,沿着道路设置防火点,把大火给截断才成功的。
  看着那两百多亩麦田被烧成灰,很多人心疼得直喊娘。
  ……
  灭了火,村民们却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个个变成了包黑炭,有的头发都烫成了卷发。
  这时候天也亮起来,周明愈兄弟几个带人去检查余烬,免得死灰复燃。
  四个生产队长带了人清点损失,三队四队损失惨重。原本产量就差,这一下子烧一半多,这还不止,因为他们的地在西北边,那里有一片洼地,不是涝就是旱,所以种了高粱。现在那一片几十亩高粱也被烤死大半。
  试验田当然渣都不剩!
  这时候真是排排坐,比谁惨。
  二队损失不大,被烧的是接壤的一块,麦子已经收完,连麦穗都被孩子老人捡干净,只烧了点麦茬根,就当烧荒了。
  一队倒霉,被连累烧了四亩麦子,烤死两亩地瓜,一亩谷子。
  现在那些队员们一个个心有余悸,纷纷说:“幸亏咱们收得快,要不可都被烧光了。”
  “赶紧把剩下的也收完,可别再出个幺蛾子给祸害了。”
  ……
  张根发还在跳脚,“一定要严查严惩,到底是那些坏分子对革命心怀怨念,居然要烧掉我们的高产试验田!”
  周诚志冷冷道:“大队长你先别跳脚,俺们白天忙农活,累得要死要活回家倒头就睡,倒是你们除四害小分队,白天不睡晚上敲打,很多人看见你们举着火把冲进麦地里,这火儿是谁放的还用查吗?”
  要搁以前他就算生气也不会直接说谁放火,想也是有人不小心导致起火,但是现在实在是气狠了。
  张根发还想说什么,张金焕暗中扯他,提醒:“爹,这个不重要,领导们要来视察可怎么办?”
  张根发猛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办?
  原本是要让领导来视察的,现在可好都烧光了。
  谁来负责?
  怎么解决?
  那边老百姓们都抱怨、吵吵着,埋怨那些除四害小分队没脑子,居然弄起火来。这时候不小心就是要人命的,把粮食都烧了吃什么?尤其是一队被烧了麦子和别的粮食,就不肯罢休。
  吴美英几个喊着,“谁点起来的火,赶紧站出来!”
  “就是,不要以为不承认就没事儿了,好几百亩地给烧了,怎么能这么算了?”
  张金乐冲出来喊道:“你们不要污蔑除四害司令部,麦收是重要,除四害依然重要,要不是我们除四害,你们哪里……”
  “滚蛋!不是你们这些混蛋点了火,也不能烧了粮食!”
  老农们辛辛苦苦种一年,竟然被他们一把火给烧了,这简直是挖人祖坟的深仇大恨。
  除四害小分队的人喊道:“谁说是我们干的?你看见了?我们……”
  “不是你们还有旁人?我们累得要死谁还有空点着火把跑地里去,不就是你们,成群结队的耗子一样膈应人。”
  三队四队的大人们反而都拉着脸,一言不发,谁都清楚不小心引起火的肯定是除四害小分队,那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小分队里跟着抓老奸儿,起火肯定也有责任。
  他们想着反正除四害有工分,就不靠这点粮食了,两百亩麦子好说也就是三万斤麦子,人家那些亩产三千斤的十亩地就有了。他们有工分就好,管他烧不烧的呢。
  队员们揪着张金乐赵喜东几个打老奸儿引火烧掉麦子不放,一定要送去镇上要个说法。而张金乐几个自然不承认,他们已经商量好咬死不认,谁也不能说是他们点的。
  张金焕混淆视听,“我们除四害,也是为了全民全党的事业,是为了我们村。我们要是不除四害,咱们村完不成任务,都是有人拖后腿。”
  “放屁,以前你这么说我们还觉得对,现在你放屁,人家周明愈那一瓦缸苍蝇蚊子还不够你们数的?”
  村民们纷纷指责除四害小分队,“你们除四害没有错,不该这个时候,把麦子点了这不是要命?交公粮怎么办?口粮怎么办?”
  “我们还不是为了村里?算任务是为了村里,烧了怎么就赖我们?”
  “你们说什么为了村里,明明就是为了你们记工分,为了这个工分来的容易?别说的那么好听!”
  “还不是你们嫌我们闹腾,把我们赶出去不许在村里抓,我们才去麦地里的,分明就是你们害得烧了麦子。”张金乐几个死活不肯认错,非要赖别人。
  听他们点火烧了麦子不但不认错,反而还无理取闹,居然赖别人逼着他们烧的,有些人就火了。
  忙活大半夜帮忙救火,不但不落好,还被反诬,谁能忍?
  一番吵闹,两拨人难免有冲突,后来还是周诚志吆喝一声才停了手。
  村里的治保主任张德发匆忙冲出来,他是张根发的堂兄,镇上认命的民兵队长,在村里就是治保主任,负责治安对付闹事的。
  “都有话好好说,不能打架,收麦子重要除四害也重要,现在起了火谁也不想看到,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收拾吧。”
  周明国喊道:“怎么收拾,都烧成灰了还收拾什么?”
  其他人纷纷附和。
  三队四队的人看一队二队那些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指责除四害小分队,他们就不乐意了,埋怨道:“烧的是我们的麦子,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干么那么着急?”
  各生产队本来就是自负盈亏的,别人不能干涉。
  !!!
  一队二队看他们居然这样混账,都冷笑道:“好了,我们不管,你们自己管去吧。”
  有人就扛着家什儿走了。
  张根发喊道:“先别走,别走,开会,开会!”
  他得商量一下怎么善后,试验田是不是另外栽,要是发动全村,一早上应该也能栽出来。只是领导来了,看到满地灰烬怎么解释?
  要不就直接说是烧荒?麦子已经收走了,这是麦茬!
  他刚喊开会呢,一队二队的人就呼啦散了,谁听他放屁呢,臭不可闻的。
  周诚志才懒得和他们费口舌,反正没烧到他们二队的。不过他也没回去补觉,而是安排可靠稳重的老人们去看地,免得再有那坏蛋给祸害庄稼。
  三队四队的人见别人都走了,他们也说回去,天亮了还得继续抓老奸儿呢。
  赵喜东几个原本吓得心惊胆战,现在看样子从大队长到各家各户,这是要息事宁人不追究,说不定有人还寻思烧了好不用累死累活去收割打场了呢。
  他们都松了口气。
  他们也刚要散,这时候一个男人冷冷道:“大队长,庄稼这么不明不白地烧了可不行,有人不在意,可我们在意,我们除四害积极,麦收也不落后,凭什么跟着遭殃倒霉?”
  ☆、第25章 第一批粮
  说话的人是周培基他爹周玉忠,他们一族是四队的骨干,虽然农活没有周明愈家拿手,但是小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他们一般不出头,在周家庄也自成一派,有他们自己的圈子和势力。
  这几天他们家的孩子没有跟着除四害的,所以起了火没有他们的责任,自然要问责。
  有人不满,“你们什么意思,这是要找茬吗?咱们除四害小分队都是一个整体……”
  “那也不能把我们的口粮都烧了,公粮怎么办?口粮怎么办?家里已经揭不开锅,总不能饿死吧。”
  周玉忠的几个兄弟立刻帮腔。
  谁也不让谁,结果三队四队的人反而打了起来,张德发虽然是治保主任,他治得了一个,却制不住一群人。
  最后张根发大喊一声,“都别吵,别急,我们除四害得工分,是肯定有用的,工分就是口粮!”
  四队队长周玉贵问道:“大队长,那工分哪里出?用什么算?麦子都烧了还怎么分?”人家一队二队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口粮分给他们。
  张根发随机应变,“别怕,党和人民不会放弃我们的,别的很多地方大丰收,一亩地三千斤,还有很多地方四千斤七千斤呢。这么多粮食,一定会给我们拨救济粮的,到时候来了粮食用工分领。”
  村民们一听,这不错,这样还挺好,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一下子缓和下来了,大家又有说有笑起来。
  周培基看得直冷笑,回去的路上悄声跟他爹道:“爹,我看晚上咱们赶紧去把那些麦子用镰刀掠掠头吧。”
  等这些人分,不定得饿死呢。
  周玉忠沉着脸低着嗓子:“家去商量。”
  按照周培基等人的观察,三队四队还剩下一半麦子,但是看张根发的样子估计还得折腾试验田,那这一半不是爆在地里也是烂在地里,所以他们决定去替天收麦子。
  天大亮以后二队和一队的人也疯了,疯狂地收麦子。
  三队四队的人也疯了,有人去继续挖栽试验田,有人去抓老奸儿——因为大队长说了救济粮用工分换,当然要更疯狂地抓才行。
  全村都疯了。
  更疯的是张根发,他又领着张金焕从三队要了两匹马套车,赶着车往镇上跑,想去说一声让干部们明天再下来视察,今天村里烧荒不适合参观。
  他知道周家庄起火的事儿是瞒不住的,镇上这会儿不知道等晌午也会听说的。他就是要在镇上派人下来蹲点视察之前先去汇报。
  他把起火说成是烧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说什么虽然烧了几亩地,但是一点都不多。
  “这点损失,俺们还是承担得起的,毕竟有亩产三千斤嘛。”
  原本他还寻思可能要花费一点嘴皮子才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谁知道镇上大领导都不在。
  办公室只有一个书记员,还是不管事的,只把这事儿给记录一下拉倒。
  他好好打听了一下,原来干部们都去县里了,因为望仙镇放了一颗粮食卫星——亩产五千六百八十九斤,县委组织了各镇的镇长书记一起去参观。
  所以暂时不会去周家庄的,排也得排一段时间,毕竟还有其他镇呢,人家亩产比三千斤多。
  张根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非常恼怒,他娘的,这些人肯定是抄袭了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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