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如今细细看来,她的脸竟似乎足足比先前小了一圈,下巴变得尖尖的,手指摸上去再没了先前温软的触感。
  酒窝倒是更深了——可惜她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地笑过,那样醉人的笑窝,竟已是难得一见了。
  陆离的手指在那笑窝的位置停留许久,忽然重重地按了下去。
  那里,红肿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苏轻鸢梦中吃痛,原本便紧皱着的眉头抽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嘤咛。
  陆离起身走到床尾,取过帕子沾了些温水,在那张小脸上细细地擦了一遍。
  熟睡中的小女人十分乖巧,只是眼角的那一道湿痕,却怎么也擦不干。
  那道湿痕蔓延到了枕上,洇出一圈深色的痕迹,一点一点地向外扩展着。
  陆离的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他猛然站起身,将手里的帕子重重地摔进盆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梦里也哭……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他捏住那一角尖尖的下巴,恶狠狠地问。
  当然,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他最终还是忍着怒气,从柜子里找到药膏,抹到了那张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脸上。
  她毕竟名义上是太后,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巴掌印,实在不好见人——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那张过分苍白的小脸上涂满了褐色的药膏,看上去有些好笑。陆离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指尖滑到了她的眉心处,轻轻地揉着。
  女孩子蹙眉可不是好事。若是眉心长了皱纹,以后还怎么贴花钿呢?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的几支蜡烛已经陆续燃尽。陆离再次帮苏轻鸢掖了掖被角,放下帐子披衣走了出去。
  殿外,守夜的内侍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与这浓浓夜色融为一体。树影参差,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曳着。
  陆离在廊下站了片刻,身后便响起了一声轻笑:“真不容易,春宵帐暖,你居然还舍得出来……”
  陆离飞快地转过身,准确地抓住了那人的肩头:“我看你是活腻了!”
  “喂,你——”那人尖声大叫。
  陆离眉头一拧,立刻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硬是拖着他进了偏殿。
  “哈哈,陆离,你居然怕吵醒她……原来你也会怜香惜玉?我还以为你只会辣手摧花呢!”烛光之下那张夸张的笑脸,正是先前闯下大祸落荒而逃的段然。
  陆离冷冷地看着他,脸色黑得跟外面的夜空有一拼:“不要以为你是车骑将军的遗孤,朕就不会杀你!”
  第43章 有贼心没贼胆
  段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你……要杀我?为什么?这些年我风里雨里不辞辛劳地替你跑腿办事,只差没把三条腿都跑细了,你居然舍得杀我?更别说咱们从小到大同穿一条裤子,一起分赃一起嫖娼的交情……”
  “我问你,先前你在阿鸢面前说了什么?”陆离显然没心情同他玩闹。
  段然“嘿嘿”地笑着,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还能说什么?她是你的女人,我就算有贼心,也没那贼胆不是?”
  陆离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段然腰间的佩剑——他在想,要不干脆把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砍了算了?
  段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脸上的笑容不免有点僵:“不是……你真要杀我啊?我只不过随口调戏了几句,谁知道她那么禁不起玩笑——我还正要问你呢,你跟她不是应该浓情蜜意恋奸情热嘛,这会儿怎么弄得跟仇人似的?她说你羞辱她,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陆离怒哼一声,背转身去。
  段然伸了伸舌头,脸上有些委屈:“怎么会与我无关?我今天好像把那姑奶奶给得罪了!话说,她的反应那么激烈,我该不会是无意间戳到她的痛脚了吧?你……真把她当妓女对待?”
  陆离听到那两个字,脸色一变,猛然出手揪住了段然的衣领:“谁准你在她面前胡言乱语的!”
  段然缩了缩脖子,努力瞪大了眼睛,试图表现自己的无辜。
  僵持许久,陆离恨恨地放了手:“明日,你自己到芳华宫跪地请罪去!什么时候向她解释清楚了,什么时候回来!”
  段然不敢不答应,心里却觉得有些憋屈,忍不住嘀咕道:“这会儿倒是想起回护她了,也不想想你自己是如何待她的……刚才的动静,我可都听到了!你逼着她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比我那几句玩笑严重千万倍?分明是你自己把她逼疯了,偏要赖到我的头上……”
  陆离抬起手肘,狠狠地将那个聒噪的家伙别在了墙角。
  段然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得打了个哆嗦,讪讪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横竖宫里有太医,她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若是真疯了反倒有趣,哈哈……”
  陆离咬了咬牙,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手肘上。
  段然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哀声道:“我错了,我再不调戏你的女人,也不听墙角了,成不成?再说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你们动静那么大,养居殿里谁听不到啊!”
  陆离放下了手臂,却随手将段然腰间那块玉质的腰牌摘了下来:“从今以后,你这自由出入宫禁的殊荣,还是免了吧。”
  “不是吧,那么绝情?”段然一脸苦色。
  陆离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厉害:“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摘的可就不是你的腰牌了!”
  段然下意识地放下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裆。
  陆离横了他一眼,沉声道:“老狐狸那里继续盯紧,顺便查一查他的后院——我要知道阿鸢进宫之前那几个月的事,越详细越好!”
  第44章 噩梦
  苏轻鸢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梦里,一条绳索紧紧地套住她的脖子,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向前爬行着。
  周围是不绝于耳的嘲笑和谩骂声,不住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她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衣衫不整的。
  她羞愤欲死,不由自主地呜咽起来,喉咙里发出的却不是自己平常的声音。
  最初的诧异之后,她惊恐地发现——那是属于某种犬类的哀鸣。
  她愈发惊慌失措,拼尽全力咬住绳索,试图将自己解脱出来。
  可是,那绳子好硬好硬,怎么也咬不断。
  这时,她的头顶传来一声嘲讽的轻笑,格外刺耳。
  她下意识地仰起头,看到了牵着绳子的那只手,也看到了发出笑声的那个人。
  那张脸似乎是陌生的,却又隐隐有些熟悉。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为那个狰狞的笑容。
  那张脸越来越近,她看到一只手落在她光裸的脊背上,轻柔地抚摸着。
  耳边,是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声音:“想吃东西吗,母后?”
  “不要,我不是……”苏轻鸢在梦中拼命哭喊着,仿佛已经预感到了厄运的到来。
  “母后,母后……”声音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让她避无可避。
  苏轻鸢将自己蜷成一团,拼命摇头:
  “不要了,会死的……”
  “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说过会饶我的……”
  “我是……我是野狗……”
  “陆离,陆离!”
  喊出最后那一声的时候,苏轻鸢蓦然惊醒。
  眼前是熟悉的素白纱帐。帐外站着淡月疏星二人,一个抽泣一个皱眉,也是素日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母后……”耳边随后响起了一声大哭。
  苏轻鸢剧烈地颤了一下,险些尖叫出声。
  这时她怀中已多了一个哭得涕泪横流的小娃娃。
  苏轻鸢怔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在梦中听到的那几声“母后”,应该是陆钧诺这个小家伙喊的。
  此时,这个小家伙正抱着她的脖子,把一脸的泪水尽数抹到了她的肩膀上。
  苏轻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还好,一件松松垮垮的中衣正在她的肩上挂着,与梦中的场景并不相同。
  枕上,一柄玉如意莹白温润,上面装饰的盘长结却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想来,她梦中咬住的,就是这个东西了。
  梦中的画面依然不住地在眼前浮动着。苏轻鸢定定地看着素白的帐顶,心神恍惚。
  其实,那不是梦……
  昨夜养居殿中,比噩梦更可怕的事,也未必没有发生过。
  此时此刻,苏轻鸢已记不清自己昨夜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是刚才梦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现实,又何尝不是一场噩梦!
  “太后,快到午时了,您要不要起身吃点东西?”疏星走过来,低声请问。
  苏轻鸢闭目许久,涩声开口:“我刚才可有说过什么……”
  疏星忙道:“太后想必是做噩梦了。芳华宫的奴才还算本分,没有人会乱说话的。”
  苏轻鸢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下的被褥湿得厉害,也不知梦里出了多少冷汗。
  “母后,我饿了……”陆钧诺委屈兮兮地道。
  苏轻鸢只得咬牙起身。
  又听落霞在外面低声道:“请太后示下:段公子正在宫外负荆请罪,不知该如何处置方好?”
  第45章 摊上事儿了
  苏轻鸢怔怔地坐了许久,忽然抬起了头:“叫他进来。”
  “太后,这于礼不合……”疏星慌忙在旁提醒。
  苏轻鸢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这芳华宫,什么时候合过一个‘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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