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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反大师 第7节

  第8章
  拜山匪作乱所赐,叶可可在招提寺的静养生活刚刚开始,便已结束。
  在与玉棋汇合之后,她这贴身大丫鬟几乎是瞬间便打包好了金银细软,恨不得端盆去西院把宋家主仆泼醒,立马下山。
  就在玉棋即将付诸行动的时候,被杨临清笑着拦了下来。
  “这世上哪还有比北衙禁军更好的护卫?等此间事了,我和世子亲自送世妹回去,岂不两全其美?”
  “这、这……小姐怎能跟一群大男人一处……”
  玉棋还想再辩,叶可可却听懂了。
  这是让她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好好待着。
  “世兄好意,小妹自当承情。”她按住玉棋,“不过家中父母年迈,未免二老忧心,烦请世兄许宋家表哥代小妹先去报个平安。”
  “这是应有之意。”杨临清答应得很是爽快,“为兄定会选武艺最高者,保世妹平安。”
  他确实也这么干了。
  当叶可可终于登上下山的马车,见到车里杵着个明晃晃的魏王世子时,直接傻了眼。
  “你不是没领救人的俸禄吗?”她脱口而出。
  秦晔瞥了她一眼,“杨临清自掏腰包补上了。”
  你不是皇亲国戚吗?
  别为五斗米而折腰啊!
  叶可可很想抓着少年的衣领摇醒他,但为了小命着想,只能作罢。
  平心而论,秦晔作为护卫的实力显然不容置疑,但叶可可着实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难道要用“道虚那天是不是在忽悠你”来开场?
  好在秦晔似乎也不是很想跟她聊,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叶可可心中一动,循着看去,就见北衙禁军押送着一队囚徒,其中有些是昨夜入寺的山匪,但更多的是老人与女眷,还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孩童。
  少女瞪大了眼睛,“这是……”
  “此地的山匪与其家眷,”秦晔答道,“基本都是附近的村民,代代居住于此,不少人还有亲属在招提寺中担任杂役。”
  “那些杂役仗着能在寺中通行无阻,帮寨中物色猎物,专挑家境殷实的香客拦路劫杀。此次能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是以其俗家老母相逼,说动了寺中掌勺的僧人。”
  “这些农……山匪胆子怎会胆子如此之大,”叶可可小心斟酌着用词,“敢在天子脚下绑架官宦子女?”
  “他们既然世代久居于此,定有祖传的行当可做,何必为非作歹?”
  秦晔闻言扭过头来,漂亮的脸上似笑非笑,语气颇为玩味,“看样子,叶小姐还不知道青苗法。”
  叶可可一愣。
  见她忪怔,少年换了个坐姿,依靠在窗边,双腿随意曲起,怀中抱着佩剑,懒洋洋地说道:“去年新帝亲政,第一件事便是改革储粮算法,命各地将库仓余粮折算为现钱,贷与民户商贾。贷钱随春秋两税归还,收息二分,因而得名青苗法。”
  “这……”少女思索了片刻,“我听闻为近年多遇灾害,收成连年下降,民间借贷盛行,收息高者可达四分之多。这青苗法既可充盈国库,又能解百姓之急,听上去倒是惠民之策。”
  “你倒是与一般闺秀不同。”秦晔点了一下头。
  叶可可道:“我幼时曾在宋家族学旁听,只是略懂皮毛,令世子见笑了。”
  “我倒是觉得你比某些沽名钓誉的庸才强得多,”扭头看向她,秦晔继续说道,“只是你想过没有,青苗法自前朝便有先例,如此良策,为何叶相不用?”
  因为爹爹在让功?
  这个念头刚冒出,就被叶可可给打散了。
  大夏朝前几代君主穷兵黩武,把家底子打空了,留给了先帝一个空架子,先帝又把这个空架子留给了叶宣梧,后者为此不知白了多少根头发,真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怎能不用?
  再说了,她老爹为休养生息的国策与武将在朝堂上打嘴仗时,秦斐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神仙也算不到他亲政后会干嘛啊?
  叶可可自认对老爹还是颇有了解的。别看人人都夸他是个端方君子,其实骨子里读书人的臭脾气是一点也没少。
  为了媚圣把一个治国良策憋个十年?
  得了吧,没看她说句家里有妖精,就快去祠堂抄“子不语怪力乱神”了吗?
  想到此处,少女踌躇道:“这法子……有毛病?”
  话一出口,叶可可就觉得自己说了废话,懊恼地鼓了一下腮帮子。
  “单看纸面,青苗法其实并无错处,问题不在于法,而在于——”秦晔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执行的人。”
  “我那堂兄师从大儒名臣,身边才俊萦绕,打小眼高于顶,小觑天下英雄。”
  “他那群从龙之臣更是,久居京城,养尊处优,从未尝过人间冷暖。他们只知青苗法好,却不知此法一出,各地官吏或私抬收息,或倒逼民户贷钱。”
  “民户收成不佳,为还息交税,只能互相担保,然而贷上加贷,息钱越叠越高,最终,村中一户无力还债,数户跟着受累,长此以往,便只能卖掉田屋抵债。”
  “民户失了田地,只能另谋生路,可有本事另起炉灶的终究是少数,更多的便只能成为流寇。”
  这是叶可可望着窗外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山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招提寺位于京城近郊,天子脚下的民居尚且沦落至此,天子够不到的地方会是何等的荒唐?
  怪不得这些山匪要绑“大官的女儿”,普通民户又能见到几品官员?在他们眼中,害他们至此的粮库小吏便就是可恨的“大官”了!
  “我爹……我爹应当劝阻陛下……”
  话说一半,她当即住了口。
  这种事与愿违的祸政,叶宣梧怎么可能不劝秦斐?
  但青苗法的大力推行就证明了秦斐并没有听。
  在亲政的第一年,新帝便抛弃了他的老师。
  叶可可的心,无法抑制地沉了下去。
  她第一次发现,父亲在朝中的处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虽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可难道真的只有告老还乡才能逃脱“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
  你真以为爹爹还有告老还乡的机会吗?
  另一个声音在她心底中响起。
  有了一次冲突,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秦斐刚愎自用,不听劝谏,即便事实证明是他错了,难道你还指望他虚心接受吗?
  到那时,人人都知他贵为一国之君却比不上臣子,还是比不上一个人人唾骂的“佞臣”!最后会招来何等后果,那个梦还不够清晰吗?
  叶可可藏在裙摆下的手悄悄握紧了。
  “如此说来,山匪之事就算不得飞来横祸了,”她声音干涩,“只是不知为何圣上会命世子处理此事,难不成……”
  “我会出现在招提寺,只是因为北衙十六卫只有我一个闲人罢了。”
  说着自嘲的话,秦晔神情却很平淡,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受害的香客不少都与京中勋贵沾亲带故,哪怕仅为安抚老臣,宫中也要有个反应。我那堂兄不愿在此多费心力,便让我来充个门面。”
  “只是即便是面子活计,他也不愿让我掌兵,便指了一队禁军给杨临清,叫他帮衬着我。”
  暗藏在其中的深意令少女微微颤栗。
  秦斐根本没把京中出现的流寇与青苗法联系在一处,还在想着如何羞辱自己的堂弟!
  他怎能愚钝至此!
  叶可可张了张嘴,却觉得哪一句说出来都足够大逆不道。
  最后,她闭了闭眼睛,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世子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流入圣上的耳朵吗?”
  秦晔眼皮都没掀,“你若是与他亲密至此,那此刻我就该喊你皇嫂,而不是叶小姐。”
  说来也怪,这句简直直插要害,却奇异地让叶可可放松了下来。
  “与京中所有贵女的梦中情郎朝夕相处,却只能听世子喊我嫂嫂,就算是我,也会蒙在被窝里哭吧。”她调笑了一句。
  秦晔闻言挑了一下眉,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惜还未等他开口,马车便“咯噔”一声停在了原地,紧接着杨林清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世妹,”这位京城的解元说话一如既往带着笑意,“相舍到了。”
  叶可可这才发现,那些跟在车后的山匪不知何时已被押走,而车外的景色也变成了她熟悉的街巷。
  “世妹,请下车。”杨临清催促道。
  少女下意识地去看秦晔,却见后者靠在原地,闭目养神,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是了,以他的处境,与叶家接触,不过是平增猜疑。
  “世子,”叶可可掀起车帘,回头瞧他,“多谢。”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感谢不仅为山匪一事,还为了他砸下楼的那只花瓶。
  叶可可本以为秦晔不会理会自己,谁知他闻言却睁开了眼睛,靠在车壁上瞧着她。暖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入车中,柔化了少年凌厉的眉眼,连带着那股入怀中利刃般的艳绝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纱罩。
  她想,这大概是一个,真正的笑容。
  第9章
  “表妹!”
  叶可可一扶着玉棋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宋运珹在相舍门口疯狂冲自己招手,那热情劲儿,活像是怡红院门口揽客的老鸨。在他身后,各屋各院的丫鬟小厮把院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简直恨不得在院墙上挖出个洞来,好叫他们把头探出来。
  “姨丈去上朝了,叫我来这里替他。”宋运珹这话乍听是对叶可可说的,眼睛却瞅着杨临清,“姨母虽有诰命,但到底是妇道人家,加之身体欠安,不便迎客,就在后堂等你啦。”
  面对这就差写脸上的赶客词,杨临清温雅一笑,“世妹,既然府中不便,为兄就不叨扰了,等叶世叔回来,临清再来给世叔和郡夫人请安。”
  说完,他扭头上马,带着北衙禁军走了,从头到尾都仿佛看不见宋运珹一般。
  人缘混成这样也真是绝了。
  叶可可一边抬腿往家里走,一边小声哔哔,被表哥白了一眼。
  “你懂什么,就是谁都看不上谁才好。”他恼羞着挽尊,“他们要是跟我相谈甚欢,就换你那个皇帝哥哥睡不着了。”
  “我懂,我懂,文人相轻嘛。”少女嘴上敷衍,脚下的动作是一刻没停,落后一步的宋运珹被怼得够呛,奈何不能进后院,只能在原地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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