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也正是如此,过去几年的庄田清理还算顺畅,毕竟王亲少而百姓多,就连文武百官也拍手称好。
  那些便宜亲戚们被夺权的夺权,手头的兵力也被控制的死死的,自然敢怒不敢言。
  但是接下来的每一次改革,恐怕都会如同在缅甸边境行走一般。
  搞不好哪天就要踩雷碰壁,回头吃一鼻子灰。
  虞璁想到这里,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一切,对于自己而言,都如同幻梦一场。
  之所以穿越过来以后,没有混吃等死,没有得过且过,想些法子变革施政,也只是希望,未来的中国,可以更好一点。
  鸦片战争,不平等条约,还有八国联军什么的……都吃粑粑去吧。
  “对了,那些宫规细则,各宫可都各抄了一份?”
  他想起了什么,又抬眉看向陆炳。
  宫中的妇孺向来闲着没事情做,如今得了皇令,也算生活里多了些新东西打发时间。
  “听旁的太监说,各宫各殿都已装裱张贴了。”陆炳回道:“有的娘娘还亲自给掌事嬷嬷和宫女再三讲解,生怕哪里不够周到。”
  虞璁勾唇一笑,心里放松了一刻。
  回头还得多去看看那帮小孩子们,得仔细照顾着陪他们长大。
  要说最能够给新生儿提供免疫力的东西,那肯定是母亲的初乳。
  可惜眼下这帮妇人没读过书,孩子也净扔给那帮不知道体质如何的奶娘。
  这古代买不着叶酸跟维生素d的药剂,也只能吩咐往后备御膳的时候,多给皇嗣奶娘们准备些菠菜蛋黄还有牛乳。
  他真想把她们都拎到太阳底下,央个太监在旁边催她们多走两步,起码晒上半个时辰再放回去。
  虞璁越想越觉得扼腕,指节在桌上敲来敲去。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眉看向陆炳。
  “这宫外的女人,裹脚么?”
  陆炳没想到皇上会突然问这么一茬,颇有些支支吾吾。
  这女人的脚,他哪里见过……
  按理说,他应十五六岁便娶妻生子,但家中至亲这几年接连西去,他还要守孝一年才可以。
  虞璁眉毛一挑,明显懒得再等:“嗯?”
  “听说,有些富贵人家,是裹的。”陆炳慢吞吞道,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磨砂般的质感,倒听得人心里舒服:“京中近几年才时兴这个,还不算特别多。”
  果然还是有啊……还好不算很多。
  虞璁愣了一刻,心想得,明儿上朝得搞事情了。
  他一想到这殿内殿外甚至广场上跪的乌泱泱一群人,就有点虚。
  但是虚归虚,不能怂。
  他要是怂,这乱七八糟的风尚就会慢慢滚起来,祸害更多还未出阁的幼女。
  缠足这件事情,必须肃清才行。
  还好自己年轻了许多,又回到二十出头的年纪。虞璁垂眸一笑,心里稳住不少。
  事情一样样做,理想一点点落实,总是有盼头的。
  陆炳正屏息等着他吩咐,突然瞥见这皇帝又笑了起来。
  如今的他虽然着了龙袍冠冕,仪态威严不凡,可笑起来依旧像当初那个昂着脸喊哥哥的少年一般,露出两颗小虎牙出来。
  虞璁也明显反应过来了这一点,抿着唇强装正经的清咳了一声。
  陆炳识趣的低头,继续当一个安静的木桩。
  原主虽然说是藩王出身,是接盘当的皇帝,但自打进宫之后,就兢兢业业,想着法子跟太祖看齐。
  当年朱元璋天天凌晨四点多起床上朝,这十五岁的小皇帝也跟着效仿,跟工作狂似的提前上班时间。
  他四点起,那大臣们就得三点起。这入朝要从左右掖门那儿排着队进去,在金水桥南再清点一遍尊卑品级,听着鸣鞭声再缓缓往里头走,速度之慢不亚于春运安检排队。
  这一晃五年过去,嘉靖六年的时候,终于有人熬不住了。
  『是固励精图治之心,第圣躬得无过劳乎?』
  一帮文臣们本来就身子骨弱,折腾久了也叫苦不迭,只能想着法子跟皇帝求饶。
  你们这届不行啊。
  皇帝心里虽然嫌弃,还是大发慈悲的准了,往后他多睡半个时辰,上班时间以日出时间为准,逢大风大雪天气还放个假,免得把广场上的几百个臣子都冻病了。
  如今的虞璁虽然业务不熟,但身边的黄锦是个得力的老太监,什么事都能帮衬一二。
  到了起床的时候,一方热帕子就递进帷帐里,擦两下脸便眉清目爽,只让人觉得周身都暖烘烘的。
  虽说是日出而朝,但起床的时候还是夜色微冥。
  虞璁在簇拥中坐轿子去了奉天门,在金台上缓缓就坐。
  这里视野开阔,不仅能看见微微升起的太阳,还能将御道上的两溜官员尽收眼底。
  金台旁侧布置着军乐团般的钟乐司宫人,不远处还陈列着明铁甲胄以示皇威。
  皇帝左右瞥了眼身侧的五六个团扇、伞盖力士,又打量了眼御道左右持刀布列的校尉们,颇有种自己在演舞台剧的荒诞感。
  真想打哈欠啊。
  明明三四天前还在熬夜写文稿算数据,今儿倒是跑到宫里来安心当皇帝了。
  “入——班——”鸿胪寺司仪高声唱道。
  下一秒,文武诸官顺着御道缓缓前行,文官北而西上,武官北而东上,一众人重新排班如方阵,伴随着鸿胪寺官员的再次喝令,一齐行一拜三叩头礼。
  整齐的跟做广播体操似的。
  鸿胪寺官在确认诸官起立之后,按照前日排好的次序,开始依次点名奏事者,各衙门的人一个个从队伍里轻咳一声走出来,大声诵读这奏折里的内容。
  碰着些普通话不太好的官员,鸿胪寺的人还得代读。
  虞璁撑着睡意听了全程,中途一度打了个盹但无人发觉。
  就是发觉了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这古文总是说话含蓄隐晦,哪怕当年太祖发脾气改革了文体,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直到这太阳都蹿老高了,汇报工作的人才终于到头。
  虞璁抿了口热乎的峨眉白芽,看着最后一个诵读奏章的大臣,随口问道:“文章写的不错,叫什么名字?”
  他隐约记得,这是个国子监祭酒来着?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左右,不仅眉目俊朗,声音清润,写的折子也表事清楚,让人听得很省心。
  “回禀陛下,臣名徐阶。”年轻人恭敬的开口道。
  皇上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被呛得猛咳了两声。
  “徐——徐阶?!”
  第7章
  年轻的国子监祭酒尚未明白皇上为何惊愕,但本能告诉他,这个时候什么都别多问,屏息凝神观察事态便可。
  倒是旁边的太监和侍从见了皇上的反应,不由得纷纷多看了徐阶一眼,以为他是个厉害角色。
  其实震慑到虞璁的,倒不是徐阶本人,而是他的这个年纪。
  未来的徐阶,将目睹夏言与严嵩的斗法,再隐忍数十年,将那个大奸臣一举拿下。
  明朝第一首辅张居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如果没有徐阶和严党的一番抗衡和撕逼,张居正不会那么快地通晓政治险恶,从懵懂书生迅速成长,学会更多驾驭人心的技巧。
  但是……既然徐阶这个时候,都还年轻而又籍籍无名,那张居正果然还在襁褓之中,恐怕连爸爸都不会喊吧。
  虞璁叹了口气,吩咐他先下去,心里又记了一笔。
  这么说来,现在这情况,就跟唐僧还呆在长安城里,连孙猴子都没见到。
  他之前问了陆炳,得知京中并无严嵩一人,心里动的杀意都没处安置,只得悻悻作罢。
  在下朝之后,三千余闲杂人等的簿子被递了上来。
  按照虞璁的要求,其中能言善辩、会读书写字的被分作一拨。
  通晓农桑之术,会养殖牲畜的,又分作一拨。
  会奇淫技巧的,搁在备用的一册里。
  好在这三千人里,确实有善于整理分册的人手,不仅效率还算快,连字迹也相当工整,令人满意。
  虞璁吩咐了宫女一声,往后每日都寻不同的茶叶过来,一面看着簿子上的名字和介绍,一面唤黄锦把张璁和夏言唤过来。
  没过多时,两位大臣匆忙赶来,神色各异。
  “成立经部的事情,两位大臣商议的如何了?”他抬眉瞥了他们一眼,慢悠悠道。
  张璁沉吟片刻,再度行礼道:“臣觉得,此事需从长计议。”
  “为什么?”
  “于礼制而言,并不妥当。”夏言接话道:“这千百年来……”
  “千百年又如何?”虞璁反问道:“张大人也看见了,如今冗官冗职数不胜数,倒不如进一步优化官僚体制,加强行政效率。”
  他在上朝的时候就想过,这农业改革如果单交给工部的屯田司的那号子人,只会事倍功半。
  可惜了,这帮老臣是圣贤书读坏了脑子,什么事儿都畏畏缩缩。
  “臣明白皇上的意思,可是这文武群官……”张璁畏惧道:“恐怕难以服众啊。”
  虞璁用指节敲了两下椅背,突然想起来这两人未必能让其他人闭嘴,挥袖道:“开会吧。”
  相较于西方的圆桌会议,上议院下议院会议制,其实在中国古代的政制里,也有‘集议’、‘廷议’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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