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他的手心滚烫,即使隔着帷幔,依稀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像是要将所有的热度都传到她的身体,他抓得越来越紧。
  幼清的心,随着他的动作七下八下地跳动。
  她想好了,若他真将她拉上床,她定是要死命挣扎一番的。昨儿个没防备,被他压得无法动弹,今儿个有经验了,怎么着也要在落败之前,趁乱打他几拳。
  德昭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加一句:“说实话。”
  幼清一愣,将头撇开
  她才没有这么笨。
  若如实说讨厌,他是王爷,哪里容得了一个下人这般羞辱,万一做出什么事来,她根本讨不了好。
  但若违背良心说不讨厌,他这样无赖,耍起流氓来,将她的意思曲解为喜欢,将不讨厌和喜欢视为一样的意思,那她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没地被人逮上了床失了身子还得被人说一句,“是你说不讨厌的。”
  他极有可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
  这个坑,她才不会跳。
  想了半秒,张嘴欲答,声音不急不缓,“就好像没有谁会无缘无故讨厌谁,也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地喜欢上谁,但凡存在,就有理由,但并非是永远的,今日就算我喜欢爷,他日也有可能因为一件事而讨厌爷,所以爷不必问这种问题,一切都是没有定数的。”
  德昭听得晕乎,手上力道越发加大,直接问:“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选一个。”
  幼清柔声答:“非黑即白么,难不成所有的人除了喜欢您就得讨厌您?我的主子爷,您蒙了面往街上一站,随便拉个人问这样的话,铁定也是得不到答案的。”
  德昭笑:“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幼清纠正他,“不是丫头,是老姑娘。”
  意为提醒他,外头风华正茂的鲜艳小姑娘一抓一大把,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爷也是老男人,正好同你配一对。”德昭用力一扯,幼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急急稳住身子,最终还是没有跌进他的怀里,而是规规矩矩地在床边坐下。
  德昭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手。
  他支起上半身,朝她凑近,一张脸几乎贴在她的手臂上,放柔了声音,像是自问自答,“你何时会真心实意地喜欢爷,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又或是一年,爷的耐心用完后,便只能用强的了,莫怪爷没提醒你。”
  他说这话,没有一丝语气的起伏,像是战场上作战一样,将一切情况纳入料想之中,一步步走下来,全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利。
  幼清冷静地反问他:“爷,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一见钟情的事,至少我是不相信的,但凡一见钟情,大多是为好皮囊所惑,总是要图点什么的,爷说瞧上了我,那么是具体什么时候瞧上的,又图我些什么呢?”
  德昭见她像个说佛的人一样,一堆大道理,听着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认真一想,其实又说不通。
  感情这回事,哪里能说得这般清楚。
  何时何地因为何事瞧对了眼,如今想来,他也不知道。
  初次相见,是因为宋阿妙,但他当时并未对她有太多感觉,甚至赏了她一顿板子。
  行围中,她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他身边,那个时候,他确实存了那么一点心思。
  因为寂寞,因为她像宋阿妙,因为他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也是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的。
  等回了府,将心意一说,她却拒绝了他,或许,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真真正正地将她瞧进了眼里。
  他用全福的身份接近她,了解她,同她一处说话一处玩笑,日子仿佛变得轻松起来。她能让他快乐,但只这一点,就足够他将她圈在身边。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德昭觉得自己疯了,竟真的对她动了心。
  这么多年冷藏的心,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到底还有没有爱人的能力然后事实证明,除了爱他自己,他还是将爱分出去给别人的。
  一天天瞧下来,看了她,再去看别人,总觉得旁人脸上也得长红斑才好看。
  幼清见他不言语,以为是问倒了他,趁势抽出手起身站到床尾去。
  “爷,睡罢,我会在这好好守着的。”
  退而求次,比起暖床,她更愿意乖顺地守夜。
  德昭躺回去,“去隔壁屋子睡罢,这里不要你守。”
  这算是饶过她了。
  幼清忙地谢恩,蓦地想起什么,抬头问:“隔壁只有一间明厢房,按礼数,是特意给未来王妃备的。”
  因着德昭尚未成亲,也从未有过通房妾侍,所以不曾宿在内院,加之平时公务繁忙,所以在跨院西边近书房的地方,辟了几间屋子做寝屋。
  当时辟屋子的时候,太妃有所考虑,特意吩咐将唯一挨着德昭寝屋的房间留作给未来王妃,好让王妃能够随时随地服侍德昭。
  却不想,德昭竟将屋子指给了她。
  幼清有些慌张,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起脑袋等着德昭的答复。
  德昭轻描淡写道:“我管不了那么多,说了给你,就是给你的,你要是不想要,那就和爷住一屋。”
  幼清跪安转身就走。
  入了明厢房,果然一应物件皆具备齐全,华丽奢侈,用度堪比德昭屋里头的用度。
  幼清微微叹口气。
  既然给了她,那就受着吧。
  在富贵金窝里躺了一晚,一夜无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顶着眼下两团乌青到德昭屋里伺候,此时天还未亮,德昭上早朝,庚寅时分就起了床,已经换好了朝服,只等着用早膳了。
  一见她,便问:“昨晚睡得可好?”
  然后拉近她往跟前瞧,“那屋子不合你心意么,那你还是和爷住一屋吧。”
  幼清赶忙摆手。
  早膳摆了上来,德昭屏退下人,指了指桌上的白面馍馍红粥并一应拌菜,示意幼清伺候他吃。
  幼清一边腹诽,一边没骨气地喂他。
  每每趁着德昭低头的瞬间,她一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暗自骂道:喂一回还上瘾了,真当自个五岁稚童呢。
  要想找娘,出了院子左拐直走便是,太妃在内院里搁着呢。
  德昭抬头,幼清恢复宁静面容,淡定地问:“爷,还想吃哪一个,奴婢拿给您。”
  德昭冷着脸道:“我眼没瞎呢,你心里想什么爷全知道,从刚才到现在,你自己数数,总共翻了多少次白眼,得,不用算,爷替你算好了,总共是十二次。”
  幼清打死也不承认。
  德昭不同她计较,赶着上朝,吃完早饭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走前戳着她的脸道:“你自己找点事做,该吃吃该喝喝,想要什么吩咐下去便是。”
  幼清蹲安请福,巴不得他快点走。
  德昭停她跟前,想起什么,也不急着走了,高声一句:“来福!”
  来福最会看脸色的,立马将屋子里的人带了下去,顺便贴心地将门合上。
  待人都走了,德昭微微俯下身,自夸自卖道一句:“看爷多体贴你,知道你在人前容易害臊。”
  幼清听得稀里糊涂,正想问他怎么就体贴她了,话没说出口,只见他迅速靠近,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同上次蜻蜓带水的亲吻不同,这一次,他用嘴唇轻轻抵着她光洁的额头,亲了一下,然后又亲一下,说了句:“以后爷每天早上都要亲你。”
  搂了她的腰,他一双眸子漆黑深邃,喜欢她的情愫如洪水猛兽般占领了身体各个角落。
  情生意动的男人,吻了额头就想亲脸,亲了脸就想亲嘴,上面亲了个遍,然后再占领下面,非得将身子上上下下每寸肌肤揉在怀里,湿润、潮热,销魂,弄个筋疲力尽方才罢休。
  德昭无外乎也是这样。
  但他现在莫说亲脸,就连吻下额头,都要遭到她的嫌弃。
  要想占据最后的城池,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德昭放开她,按捺住自己的妄想,捏了捏她羞红的小脸,朝门外而去。
  幼清捂脸跺脚。
  又被亲薄了,恨得牙痒痒。
  想打人。
  ·
  因着这天是清扫日,全院里里外外都要重新整个干净,该换的换,该扔的扔,众人忙活起来。
  幼清本来待在德昭屋里,后来张德全领着丫鬟小太监到屋里来清扫,张德全见了她,上来就是一阵献殷勤。
  同他师父来喜拍马屁不同,张德全谄媚的功夫尚未到家,至少幼清是不爱听的,偏生他不肯走开,好像不将她捧到天上去他就不罢休。
  幼清只得找个理由走开。
  等出了屋,园子里也满是劳作的婢子太监,幼清仔细一瞧,没一个人认识的。
  她不认识人,可众人都认识她。
  一个个明晃晃的眼神往她身上刮,那劲头,恨不得将她刮个通透,最好将人皮掀了,看看里头藏了什么妖精。
  然后又看见她脸上那些红斑。
  真吓人啊。
  丑!
  幼清下意识就要将头低下去,昨晚上她没戴面纱在外面逛,乌漆墨黑的,人家也瞧不太仔细。今儿个落在磊落的白光之下,又这么多人看着,她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因为长了别人脸色没有的红斑,所以她就是异样的存在。
  他们从来没想过,其实她就是个正常人,她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与他们,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以貌取人呢。
  幼清想起七年前清醒过来时的情形,脸上都是血,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千百支针扎进骨头里去,像是被人换了张皮,痛不欲生。
  那个时候连氏同她道:“过分招摇的美貌只会带来灾难,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没有男人会来伤你。”
  结果齐白卿还是伤了她。
  所幸,她已经习惯被人嫌弃,所以也就顺带着麻木了,至少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幼清一点点将脑袋抬起来,最后昂首挺胸,在众人的视线中堂而皇之地游荡。
  想要百毒不侵,就得千锤百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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