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说白了,他就是在敷衍差事,面上做出一副“你们看我已经乖乖听你们话了”的样子,却并没有十分尽心去谋划和行动,或者说,是没有足够的动力去尽心。
  这样下去,恐怕出纰漏只是迟早的事。
  何菁还有意再加劝说,邵良宸却暗中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争取到二哥这么多的配合,已经是个很大的进展,再多去逼他,说不定适得其反。尤其方才人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自己再多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对二哥这性子的人,还是得适当哄着点。
  何菁见邵良宸不让自己说话,钱宁也没有进一步劝说的意思,只好悻悻忍了。
  朱台涟看出她欲言又止,便道:“你们放心,那些武将对我甚为畏惧,只要我尚未与他们翻脸,他们便不敢在我跟前公然捣鬼。”
  “可是,”何菁犹疑道,“二哥你是否也该对他们稍加约束?巡抚安惟学就正住在对面的小院里吧?若是丁广他们摸过去把巡抚大人杀了,还对外声称是二哥差他们去杀的,不就等于断了咱们的退路,逼得二哥不反也得反了吗?”
  朱台涟有些奇怪:“你怎知道安惟学住在对面?”安惟学是离开了许久,昨日才又到安化来的,他们没理由见到才对。
  “乘车进来时,我偶然瞥见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似乎就是接风宴那日安夫人所乘坐的。”何菁提及安夫人,露出几分惆怅。
  富贵人家的马车全都大同小异,接风宴那日来过王府的类似马车更是不计其数,难得她这一眼瞥过去,便认出一辆是安惟学家的。
  朱台涟想起从邵良宸与她口中都听过她眼力过人的事,隐然有了些好奇,问道:“你眼睛如此厉害,可曾从我身上看出过什么?”
  何菁微怔,他们之前又不是天天见面,谋反的痕迹,她肯定是没机会看出的,若说值得一提的蹊跷之处嘛……她瞟了一眼韩毅与钱宁等人:“能在这儿说么?”
  朱台涟更觉得奇怪:“说呗,难不成还被你看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了?”
  见他如此坦然,何菁犹犹豫豫地道:“二哥你是不是在城外边有位红颜知己、时不常便要独自出城去看她的?”
  一语出口,周围几人都大吃了一惊,王长子这样又性冷又胸怀大志的人,还能有红颜知己?
  朱台涟紧紧拧起眉头,喝道:“胡说八道!”
  何菁垂下头去没再多说。真是,明明是你叫我说的!再说你是个郡王之子,有个野女人在外头就那么丢人?
  朱台涟朝周围冷瞥一遍,两个侍卫外加钱宁邵良宸连忙都收起古怪的眼神,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即使听见了也没信,即使信了也没大惊小怪。
  朱台涟也没多计较,直接揭过这一话题,肃然道:“我会留意着何锦他们的动向。别的事你们都不需去管,只需留意自身,无事尽量不要出门,一应用品我都会着人为你们送来,事态进展也会及时报给你们。”
  他目光落在邵良宸脸上,“有菁菁这双眼睛盯着,想必但有风吹草动你们都能及时察觉。记着,将来倘若真遇见变故,只需护着她逃走,其它什么都不要管!”
  何菁与邵良宸俱是神色一凛,这话真不是危言耸听,杨英仇钺他们所在的宁夏府距离这里只有一天路程,计划一旦展开就是箭在弦上,每一步进展都会很快推进,其间也说不定哪一步会出意外,结果就可能是一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将来确实可谓是步步危局,如履薄冰,即使他们这些人同心协力,也没那么容易掌控全局。
  朱台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两名侍卫都跟了出去。
  院里的三人目送他们离开,料着他们都走远了,钱宁“噌噌”凑上来两步急问:“弟妹你快说说,王长子那红颜知己是怎么回事?”
  邵良宸也最想问这事,本想等钱宁走了再说,见他也这么迫不及待,干脆也不在乎了,跟着问:“没错,你快说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先前都没听你提过?”
  “很……大么?”何菁一头雾水,二哥也是王孙公子,有个女人有那么稀奇?
  那还是在接风宴前、二哥还没开始冷着他们的时候,她有几天几乎每日都会过去二哥府上与二嫂和蕙姐坐一坐,那会儿就碰上过两次二哥从外面回来,身上都有骑过马的痕迹,靴子上粘着少许红土,还隐约带着一身特别的香味。
  安化城周边大多地带都是黄土,仅有城北郊外有着一大片土色偏红的区域。当时何菁两次都闲口询问二哥去了哪里,朱台涟两次的回答都不同,但哪回也没提城北。何菁见他又隐瞒去向,又身上带香,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女人。
  原先还只是一点点瞎猜,今天这一问,二哥竟然立刻恼羞成怒,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听何菁叙述完,钱宁与邵良宸四只眼睛都闪烁着八卦之光,也都遗憾眼下暂且没工夫去验证。
  何菁看看他俩:“你们怎么比我还要饶舌?”
  邵良宸与钱宁当然不愿自认比个女人还八卦,都连忙讪讪然扫除了脸上对此事的关注之意。
  邵良宸问:“钱兄对眼下形势有何看法?”
  “务必尽快解决了何锦丁广那两个小子,以绝后患!”
  解决那两个可能惹祸的武将,既是杜绝了他们惹是生非的可能,也是进一步断绝朱台涟的退路,确实是当务之急。
  “可是,此事由咱们出手,总不大合适吧?”邵良宸手捏着下巴,垂眼思索,“最好是暗中动点手脚,引诱他们出手捅娄子,再借二哥之手收拾他们。”
  要是他们出手收拾何锦丁广,不说朱台涟是何反应,万一被周昂他们体察到,未免显得是他们在窝里斗,无论对他们还是对大局,都不利。
  钱宁看着他一笑:“你看看,轮到背后捅刀子的这种事儿上,你脑子就活泛起来了。这几天你只管听王长子的话,呆在这儿护好你媳妇,那些差事,尽管交给我去办!”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邵良宸欲言又止,想要暗中动手脚,便需用到偷听、跟踪、骗人挑拨这些他最擅长的手段,原先做着锦衣卫千户的钱宁在这方面肯定不及他,照理说这些事该由他去做才对。
  可钱宁的安排也没错,现在身在驿馆当中,何菁跟前务必要随时有人守护,他不能总把媳妇交给钱宁护着,自己出去干活,这种事即使他们三个都不在乎,可在现下时代毕竟于理不合,万一被外人得悉,难免要说三道四。
  何菁悻悻地道:“说到底我还是个大累赘。”
  邵良宸回身朝她一笑:“你不想做累赘是么?”
  何菁眼睛一亮:“你有差事派给我?”
  邵良宸搭下眼皮打了个哈欠:“是啊,快去给我备好洗漱用水,伺候我上床就寝,为夫快要困死了。”
  夜里骑着马在安化与山村之间跑了个来回,他两天一夜一点没睡,确实困得摇摇欲坠了。何菁自也心疼得很,忙去为他准备热水,照顾他就寝休息。
  朱台涟显见是非常担心他们会在这里待不下去跑出来,次日一早就差人过来,连送来早饭和一些用品,带告知了他们事情进展。
  他果然昨晚一回去便以安化王的名义写了信差人送去宁夏卫,以路途来算,最迟不出两日,便可收到仇钺的回音了。
  中午和晚上,又及时来了人送饭,并带来王长子的嘱咐:务必安心等待,不要外出。
  纵是如此频繁地收到消息,何菁与邵良宸这般无所事事地躲在小院里干等,还是难免无聊烦闷。何菁打了一天的络子,邵良宸练了一天原先总没耐心练的吐纳气功,等到了天黑,何菁觉得自己明天可以支个摊子卖络子,邵良宸则觉得自己明天就能飞升成仙。
  何菁曾鼓动邵良宸易容后出去做些打探工作,反正大白天的总也不会有人硬闯进来对她怎样,邵良宸却一丝不敢大意,仍然坚持留在屋里守着她。
  等到天黑之后吃罢晚饭,就在何菁发愁今日运动量过少、怕是入睡困难时,邵良宸忽然拉过她的手,笑眯眯地说:“夫人可有兴致随我去做一桩锦衣密探常做的差事?”
  何菁顿时兴致勃勃:“什么差事?”
  “听壁脚,亦称:偷听。”
  何菁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哎呀你终于想通,要带我一同上阵了。为何要等到这会儿?”
  “大白天的怕你手生被人察觉啊,你去翻翻衣裳,看有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适宜夜行的深色衣裳嘛,一定有的!”
  何菁几乎是雀跃着奔向衣箱,只一会儿工夫,就换好一件绛紫色绫缎袄子,下配黑锻暗花撒腿裤,摘去所有簪环,拿了一方绛紫色方巾裹住头发,还在腰间扎了一条汗巾子,把个女式小袄穿成了短打模样,全身飒爽利落得就像个女侠。
  邵良宸见了这模样,不由得看着直笑。
  何菁调整着头巾,瞟他一眼:“这模样很好笑是不是?”
  “不是好笑,是好看。”邵良宸揽过她来在脸上亲了一口,手上则专捡肉多的地方揉捏了两把揩着油,“你就像个话本子里写的那种倒采花的女淫贼,让我一见,就特别盼着被你采。”
  何菁推开他,斜眼笑道:“等今晚回来了,再叫我看看你想被我采的诚意。”
  邵良宸心痒痒的,真想现在就把她推上床去,顾虑着正事要紧,才勉强作罢。
  两人留着屋里的灯火,静悄悄地出了房门。因现在才刚入夜,来往的人还较多,小院的大门又朝向驿馆的中心甬道,直接出门显然不妥,邵良宸领着何菁绕到小院的后墙跟前。
  普普通通的砖墙,约有何菁的二分之三那么高,墙顶覆盖着青瓦,周边既没有大石头、砖垛、板凳可供踩踏,也没有树木可供攀援,照何菁看,这样一道墙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难关。
  结果人家邵良宸去到东南墙角跟前,只抬头观察了两秒钟,轻声说了句“等我下”,之后便一个纵身,右脚在南墙中腰踩了一下,身体借力拔高了一截,随即两手便攀在了东墙的墙顶上,稳稳地扒住墙头朝外望去。
  何菁险些掉了下巴:梯云纵!我老公会张翠山的梯云纵!
  邵良宸朝墙外望了一会儿,就轻飘飘地跃下地来:“外面没人,趁现在出去。”
  “你那是轻功吗?”何菁迫不及待地问。她原来从没认为现实中会真有轻功来着。
  邵良宸嗤地一笑:“世上或许有轻功这种功夫,可惜我没学过,翻墙而已,你多翻个几十回也能会了。”
  “可是我怎可能上的去?”何菁不认为那种武侠小说里大侠搂着美女飞天的桥段可能出现。
  “简单!”邵良宸话不多说,双手捧起她的腰往墙顶一抛。何菁轻呼了一声,双手及时扒住了墙头,邵良宸又相继在她屁股上和脚底各托了一把,便让她成功爬上了墙顶。
  何菁的身体敏捷度远高于寻常古代女子,邵良宸对此心里十分有底,他俩早在高中时,中午曾经多次因跑去远处的小饭馆吃熘肝尖盖饭导致下午上课迟到,为躲避看门大爷的盘查就翻墙回校。这一世她的体质虽比前世稍差,经过近几个月的防身术训练也改善了许多,爬个墙只是小菜。
  果然等被他帮着爬上墙顶,何菁没再用他相助,自己看准外面无人,就扒着墙头瓦片顺下身子,直至身体整个悬垂在墙外,一放手,就安稳地踩到了墙外地上。
  邵良宸也翻过墙外,拉着她笑赞道:“夫人天资过人,日后勤加练习,必成我的贤内助。”
  “嘁,你这话就是说,我现在还很笨。”何菁表面嗔怒,心里却真的很盼着以后能多多有机会这般与他一同办差,总好过窝在宅子里等他保护。
  感觉到他的手探到自己后臀上来捏了一把,何菁下意识一缩身子:“你干什么?”
  “方才托你上来时觉得好像肉少了些,你近日是不是瘦了?”邵良宸很正经地又多捏了两把来确认,“好像是真的。”
  这时候还来调笑,真不分时间地点,何菁愤愤然出手还击,一把抓在他要害处:“是啊我的肉不是都长到你身上来了吗!”
  “哎呀!”邵良宸从未受过如此袭击,不留神叫出口来,忙朝左右看看,见寂静无人,才松了口气,“调笑也不看看时候地点!”
  “你这是倒打一耙……”何菁没等说完,便被他推到墙上一通亲吻猥亵。她开始怀疑他这趟带她出来不是为啥正事,而是为了打野……
  这道后院墙外不远处就是驿馆的外墙,跟前没有道路,只有些灌木花草。事实证明,人家邵良宸还是来做正事的,他过了一番瘾,就携起何菁的手,猫腰隐身于阴影之中,向南侧转过去。
  何菁意犹未尽,怅然心想:还不如是来打野的呢。
  她本也不认为今天能有什么大收获。邵良宸这趟带她出来,更像是一次培训。
  原以为他是要去听何锦丁广他们的壁脚,可看他这去的方向明显不是那两人的住处,何菁便低声问道:“这是去哪里?”
  “安惟学的住处。”
  第87章 欲擒故纵
  何菁明白, 他们都判断那几个不安分的武将要想整幺蛾子, 一定会捡安惟学这个他们最为痛恨的刘瑾手下下手,然后再以巡抚之死逼朱台涟继续谋反,今天是出了变故之后的第一天, 如果那些人有意对安惟学不利,说不定……
  “你觉得他们今晚便会对安惟学下手?”
  “不会。”
  何菁一怔:“怎会这般确定?”
  “因为出来前那会儿我先攀上墙头窥了一眼钱宁, 见到他出门去找了何锦,有钱宁牵住他们, 至少今晚他们无暇来下手。我要去窥伺安惟学, 只是想看看他正在忙些什么,住所防范如何。”
  何菁恍然大悟,刚就觉得不论怎样, 也该先去窥伺那个想杀人的, 而非要被杀的,不然真在这边见到人家一帮人过来杀人了, 他们也不见得有本事拦着不是么?
  只是, 好像刚出来前这一阵都没发现他何时离开了自己视线,他又是何时去偷窥钱宁的呢?何菁忽然自行悟了:“哦,那会儿我还说你出恭怎花了那么久,还当你是便秘了呢。”
  邵良宸没好气地回头瞪了她一眼:“我确实便秘,就因为我上火了, 正等着你帮我泻火呢!”
  何菁脸上笑意隐然,美滋滋地道:“我觉得最近总指望着钱宁出主意,倒显得他比咱们能耐大多少似的。可惜人各有所长, 像今天你窥伺到他去找了何锦,他想必就没留意到吧?要比做探子这些招数,你就远强过他了。”
  邵良宸心里听得蛮爽,却又故意装得不高兴,捏了她的鼻子一下嗔道:“干什么拿我去跟别的男人比!”
  安惟学所住的小院与他们那座其实相隔不远,只是他们需要避人耳目,就不得不顺着驿馆后墙溜边过去,绕了一段远路,其间遇到有人在附近走过,还要蹲身于灌木之后躲避一时,少不得多耽误一些工夫。
  等凑到那所院子后墙之外,避身于阴影之中,邵良宸留意了一下周围没有动静,又故技重施,先自己攀上墙去,确认里外无人,再帮着何菁爬上墙头,两人一同翻入安惟学的院子,挨着三间正屋的外墙转去到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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