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凉锦喟然长叹,一声哂笑:
  “既是如此,往后,还请晴姐姐好自为之。”
  她脚步朝前一踏,将情霜挡在身后,喷出一口舌尖血,挥手抹过,五指接连捏出两个诡秘符印:
  “只要我在这里,就不许任何人动她!”
  凉锦目光坚毅,其身气势陡然拔高,连解两个封印,将实力强行提升到炼体三境。
  她当然知道此时她所做的并不能改变焚天晴的决意,但她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两分难过的情绪。焚天晴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有兄长疼爱,有慈父依靠。然而一朝之间,父兄尽亡,又与初初交好的友人恩断义绝。
  凉锦所言就像一把无情的刀,直将焚天晴伤痕累累的心再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凉锦本不愿伤焚天晴,但若非得拿情霜的安危来要挟她做选择,那便根本没得选!
  她的霜儿是她恨不能放在心尖尽此一生倾力疼爱之人,莫说霜儿本就无错,就算她真的杀了人,凉锦也愿意为她屠尽天下心怀怨怒之辈!
  情霜看着凉锦的侧脸,恍惚间好像又见着临封仙人遗迹中,凉锦舍身挡在她身前,那般决绝不悔的样子。明明凉锦自己,肩膀并不宽厚,与她年岁相仿,修为尚没有她高,却总要挡在她前面,再大的风险,都倾尽全力揽在自己肩头。
  哪怕生来无情,情霜亦觉得心绪格外复杂,她的目光扫过院外虎视眈眈的众人,忽而洒然一笑:
  “我可不需要你来保护。”
  这些人,她还不看在眼里,先前之所以不出手,实为对自己没能及时阻止那黑衣人,以致焚云鹤受伤之事心怀愧疚,而今焚情山谷欺人太甚,她自是不会坐以待毙。
  情霜清冷之中带着些微笑意的声音响在耳边,凉锦微微一愣,旋即摇头失笑:
  “仙子自是深不可测。”
  院外那尖嘴猴腮的老者名唤雨道人,见凉锦情霜二人此时还在谈笑风生,心中羞恼愤怒,嗤声道:
  “不知死活!陆云子,药道子,随我出手将这二女擒拿!”
  话音落下,他当先冲出,欲擒凉锦。灰黑袍服的陆云子和白衣的药道子也应声而动,直冲凉锦情霜二人去。
  “小锦,你我打个赌如何?”
  眼见三个结丹修士从三面而来,情霜忽然开口。她非是不懂变通之人,焚情山谷之事已然无法挽回,在焚云鹤和焚天禄都已亡故的情况下,焚情山谷绝不可能接受和谈,故而今日她们唯有先暂避锋芒。
  凉锦闻声,回头看她,问道:
  “赌什么?”
  “谁先攀上西边高崖便算谁赢,倘若我赢了,要你三壶流年景,我若输了,许你一百青玉。”
  她相信凉锦身上定然不止那一壶酒,故而有此一说。凉锦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议,旋即又猛地回过神来,她眉梢一挑,眼中透出一丝狡黠,笑道:
  “我若赢了,不要你的一百青玉,你把头上那玉钗送我!”
  情霜哑然,她没想到凉锦摆着一百青玉不要,却要她头上那支毫不值钱的玉钗,一支玉钗而已,送给她又何妨?
  “好!但你得赢我!”
  情霜难得起了玩闹之心,她话音落下,陆云子和药道子的掌风已经临到近前,情霜剑未出鞘,只拿剑鞘去挡,嘭嘭两声响,陆云子和药道子分别与情霜各自对击一掌,陆云子退了三步,药道子连退五步,反观情霜,却只堪堪退了一步。
  嘶……
  围在院外观战,随时准备接应的焚情山谷炼体修士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情霜虽然用面纱遮挡了容颜,但是从形貌来看,她的年纪顶多二十出头,结丹二层的陆云子和初入结丹境的药道子在同时出手的情况下,竟都被她一掌逼退!
  另一侧,雨道人一爪抓向凉锦,却在招式近身之时,忽觉凉锦眼中亮起一道惊天剑芒,他身体一震,动作抓出去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凉锦当即一剑斩出,正中此人右肩,在他肩头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她因着焚天晴而稍有留手,并未一剑取其性命,只求脱身!
  不过一个照面,焚天晴带来的三个结丹修士中,两人被情霜震退,另有一名更是在凉锦手中受创,外围炼体修士一个个惊骇欲绝,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凶悍的年轻人!
  药道子和陆云子惊怒万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两人联手,竟还在那黄毛丫头手中吃了亏,顿时羞恼不堪,就要再度出手,却见情霜手中湛蓝之剑锃一声出鞘,剑芒弥天,恐怖的剑气仿佛凝成实质,如一阵狂风,席卷过整个别院。
  院外之人,只觉有寒风扫过面门,修为稍低者,被这剑气寒风扫过,露在外边的皮肤当即被划出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情霜一剑扫来,剑芒迎面,几有开天辟地之势!
  陆云子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被这道可怕剑光生生逼退,再抬头时,却见凉锦和情霜同时跃起,踩着众多炼体修士的脑袋,瞬息间就出了包围!
  两人皆是轻功卓绝之辈,焚情山谷众多修士还未回过神来,那两道纤细的身影便飞快逃离!
  “追!!!!”
  雨道子落在地上,一手按住肩上深可见骨的伤,目眦欲裂,愤声咆哮!
  第103章 玉钗
  凉锦二人要逃, 焚天晴所带的这些人手, 根本阻挡不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两人的身影便飘然远去。雨道人怒极攻心, 下令追击,但焚情山谷众修士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个翩跹飘逸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别院外。
  焚天晴身形一晃, 险些倒在地上,旁侧一位炼体修士眼疾手快,探手将她扶住,才让她没有瘫倒。
  她愣愣地望着凉锦与情霜逃离的方向, 听着耳边嘈杂之声, 见雨道人领着一众修士追出去,她却感觉莫大的无助像狂风暴雨般冲刷着她的心,一朝之间, 她便成了一片漂泊的浮萍, 谁也不能相信,谁都不能依靠。
  她没有焚云鹤的天资和豪情,亦没有焚天禄的聪慧机敏,焚云鹤与焚天禄亡故,她虽成了焚情山谷唯一的继承人, 但焚情山谷之内众人的忠诚, 都已随着父兄的身亡一并化作灰飞, 没有人愿意听从她的差遣, 就连今日来此, 都是在众多长老胁迫之下,不得已而为。
  正因为此,凉锦方才那一句“好自为之”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到此时,她才绝望地发现,她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交心之人了。
  她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她却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样子,哪怕她这焚情山谷继承人的身份已经名存实亡,她也不能任由父亲一生的心血在她手中消亡。
  哪怕心再痛,再恨,她也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紧咬牙关,努力活下去,不要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一切只能靠自己。
  凉锦和情霜一路飘然如风,情霜先前所言的西侧山崖很快便遥遥在望,凉锦侧头,见情霜神情不动,唇角却擒着一丝自信的笑容。
  凉锦哈哈一笑,袖袍一挥,手中之剑骤然飞出,她脚尖一点,飞跃其上,脚踩剑身,人剑合一,顿时化作一道闪电,拉出一条闪亮的残影,直冲山崖上去。
  情霜唇角一勾,澄澈通透的双眸里荡起一层笑意,屈指轻弹,湛蓝长剑自行出鞘,她轻跃而起,御剑而行,飘然若仙,宛如一阵和煦的清风,气质飘然,速度却不比凉锦稍慢。
  两人御剑直上高崖,你追我赶,瞬息之间便越过一半崖壁,护体真气在体外形成两道色彩各异的光幕,在身后形成一蓝一白两道绚丽光带。
  眼看就要到崖顶,而情霜始终不落其后,凉锦忽而一踏剑身,整个人飞扑而起,身形如电,速度竟再翻两倍。
  情霜眼里闪过讶异之色,旋即转而兴味盎然的笑意,她不得不承认凉锦的确厉害,时常叫她惊讶,明明只有炼体修为,却可以与她相持不下。那人纤瘦的身体里,似乎暗藏了无穷无尽的潜能,总能在旁人以为她已到极限的时候,又爆发出出人意料的力量。
  即便如此,要想赢她,却还是不可能。
  情霜眼眸深处荡起一层莹亮的波光,还未到崖顶,她竟已开始期待看到那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她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打击那人的自信,倒是一件颇为令人开心的事情。
  距离崖顶还有不到一丈的时候,凉锦腾身而起,脚尖点在崖边突起的岩石上,翻身跃上崖顶,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但不待她寻情霜耀武扬威,抬头便见一袭淡青衣裙的情霜静立于五步之外,背负双手,笑吟吟地看着她。凉锦嘴巴张大得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霜儿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明明刚刚还在她身后!
  难道霜儿还会缩地成寸?或者瞬移?简直是作弊!
  凉锦满心满眼都是“定情信物”拿不到的悲痛,但事先说好的赌局,她怎么也不可能在霜儿面前赖账。凉锦撅了撅嘴,输了就输了,哼,来日方长。
  情霜先一步到达崖顶,收剑入鞘,待凉锦也上得山崖,情霜果然见后者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那撅着嘴一脸不甘心的模样逗得情霜眉眼一弯,笑道:
  “先走吧,赌注待离开山谷之后再叫你兑现。”
  凉锦垂头丧气,不得不放弃对情霜发上玉钗的肖想。
  雨道人带人赶到崖下时,凉锦和情霜两人已化作两道绚丽的光影,飞蹿到山崖之上!能从这么险的山崖御剑而上的,唯有三个结丹修士和极少几个炼体修士,等他们追上去,人早都跑得没影了!
  雨道人气得脸色发白,他肩上那伤,算是白挨了!这两人既能谈笑间从他们手中逃走,且轻功远超旁人,就算他们最终追上,能不能将他们拿下却还是未知之数!
  陆云子面色沉凝,仰头看向高崖之上,拂袖道:
  “书告天下,紫霄宫弟子作乱焚情山谷,袭杀谷主焚云鹤、少谷主焚天禄,西岩道友得见其人,返报焚情山谷者,蔽谷皆重金酬谢!”
  焚情山谷非是绝强势力,自然不能与紫霄宫抗衡,但焚云鹤身份特殊,焚情山谷立谷百余年,焚云鹤自成名以来,所救仙家道友不计其数,整个西岩势力都会卖焚情山谷几分情面。
  甚至出了西岩,中州之上,也不乏与焚云鹤有所交情的元婴修士。
  他们不要求这些势力与紫霄宫为敌,但若只叫他们悄悄卖个消息,想必过不了多久,凉锦情霜二人的行踪就将暴露在他们的视线里,待到那时,再请谷内元婴老祖出山,即便是紫霄宫,也要为此事给焚情山谷一个说法!
  凉锦与情霜并肩而行,花费小半日的时间离开了焚情山谷的势力范围,重新进入朱雀山脉。焚情山谷的人没有追来,待情霜确认已经将来敌远远甩开之后,两人才放缓了脚步。
  一路上,凉锦一直闷闷不乐,反观情霜却优哉游哉,见凉锦始终瘪着嘴,情霜摇头失笑:
  “你可真是小气,不就是三壶酒吗,就让你心疼成这幅样子。”
  凉锦两眼一翻,暗自腹诽,我哪里是在心疼酒水,分明就是在可惜拿不到你的玉钗。可这话又不能明说,她撇了撇嘴,收起那一副哀怨的样子,手自储物手环上一抹,取出一个酒坛递给情霜:
  “愿赌服输,这一坛可抵得上四五壶了!”
  情霜眼角带笑,毫不客气地将酒坛收起,末了,就在凉锦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的时候,她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情霜忽然抬手,将发间玉钗抽出,一瞬间,青丝拂落,幽香迎面,好似收纳了天地间最美的风景,在眼前凝结成那一个绝美的侧影。
  凉锦顿时愣住,心尖颤抖不止,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赶路,她脚下一滑,猛地跌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情霜惊讶地回头看那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的人,饶是她的心性,都情不自禁地噗嗤一声笑起来。待凉锦挣扎着起身,已然是是灰尘满面,泥渍粘襟。
  又在霜儿面前出糗了……
  凉锦满面通红,恨不能直接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那么没出息,真是应了那句话,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她前世亏欠霜儿的,今生都得挨个不漏地还回去。
  眼下霜儿还没对她怎么样呢,她自己就已经这般狼狈了。
  情霜对凉锦的心里所想自是不知,唯觉此人真是有趣得紧,见凉锦这个样子,若太欺负她,倒是她的不是了。
  情霜摇头失笑,缓步走到凉锦跟前,朝她伸手:
  “可有伤着?”
  这一瞬间,凉锦眼前的景象恍惚与前世有所重叠,她的霜儿目光温柔,神情温软,哪怕白纱罩面,仍掩不住绝美风华,此时青丝散落,更平添了几分柔情,偶有微风拂过,发间幽香迎面而来,叫凉锦愣怔出神。
  若非理智告诉她霜儿已不记得她了,眼下的美好只是一种错觉,她可能会忍不住想将伊人拥入怀中,一诉满腔相思意。
  凉锦喉头哽咽,却被她强忍住,她抿了抿唇,深深吸了一口气,但脸上那丝委屈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忍不住,便不忍了!
  凉锦瘪着嘴,搭上情霜朝她伸出的纤纤玉手,指尖微凉的柔软触感让凉锦的心再一次颤抖起来。她那一丝愁苦和委屈,在握住情霜柔弱无骨的手掌时,忽的平息下来,甚至心底隐隐还有两分雀跃。
  虽然有点耍赖的嫌疑,但不管怎么说,总算距离她的霜儿又更近了一步。
  凉锦心里暗自嘀咕着,借力站起身。
  她一站起来,情霜便将手收了回去,凉锦咧了咧嘴,掌心空落落的,好像心也随着空了一般,她暗暗地在心里嘀咕:真是小气!多牵一会儿又不会少块肉!
  凉锦拍了拍身上的泥尘,没走两步,但见情霜将方才取下的玉钗递来:
  “我的修为本就高你一个大境界,却只堪堪快了你一步,说起来,倒是我取巧了,便以玉钗赠你,莫再不高兴了。”
  凉锦再一次愣住,虽然方才情霜取钗的时候她就有所预料,但因自己出糗打岔,羞恼得忘记了这件事,未曾想情霜竟真的要将玉钗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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