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皇帝一怔,暂且放下了手里的折子:“哪家的孩子?多大?”
  他觉得小的肯定没有,若是大些的孩子——五六岁的也就得了,如若七八岁,还是叫崔氏送回去得好,不然人家比元晰大那么多,读书怎么可能读到一起去?
  却听傅茂川回道:“五世子的孩子元景,皇长孙小一岁。”
  第78章
  皇帝不由锁眉:“谢遇的孩子?”
  傅茂川察觉到几许不对,忙收了笑容,躬身:“是。”
  皇帝笑了一声。
  这谢遇,真是会往上爬。
  先前乔州一事,递折子的是谢迟和张子适,觐见的那天谢迟走了,张子适又因东宫的事走不开,他便就那样冒了上来。不过这事倒也不大,年轻人都容易热血上头。他原想着,先凉一凉谢遇,再叫进来教导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有功之处该是要赏,可如今……
  皇帝摇了摇头。他着实没有想到,谢遇会这么上赶着搭东宫去。
  太子妃在操心的事,他一早就知道。没劝没拦,不过是因他清楚太子妃这几年也不易,他身为皇帝道一句她不该做什么,她怕是要压力更大。他想着,三四岁的孩子,必定没有家人愿意送进来,太子妃碰几回壁,这事儿自然就了了,他不开口也不要紧。
  谁知道,还真有乐意把孩子送进来的?还送得这么快。
  这和乔州的事不一样,乔州的事,他还能体谅谢遇。可把这么小的孩子推出家门送进宫,谢遇这是把前程看得比孩子过得好不好还重了,皇帝心里直生了无名火。
  傅茂川在旁察言观色,也不敢吭声。过了好半晌,才听皇帝一喟:“既然送进来了,就让东宫好好照顾着。每隔三日来紫宸殿用一次膳,和元晰一道过来。”
  “诺。”傅茂川恭谨地应下,就着人去东宫传了话。东宫里,谢遇刚走,元景正在元晰屋里放声大哭。
  元晰自己也才四岁,看元景这么哭,他也没辙啊?他求助地看向奶娘,可奶娘们——不管是他的奶娘还是元景带进来的奶娘,都哄不住元景,元景很快便哭哑了嗓子。
  ——他觉得,爹娘不要他了!
  如此这般过了片刻,他哭来了太子妃。
  太子妃一进殿,宫人们齐齐见礼,都矮了一截下去。元晰也像模像样地向母亲一揖,元景被他们弄得好紧张,边撕心裂肺地哭着边从床上蹭下来,扑通就给太子妃跪了。
  “……快起来!”崔氏快走了几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坐到床上给他顺了顺气,“别哭啦,叫婶婶。”
  元景抹着眼泪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怯怯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你听我说。”崔氏摸了块帕子给他擦着眼泪,柔声道,“我是你婶婶,元晰是你堂兄。你们日后一起读书学习,每过八天婶婶让人送你回家歇息两日,你爹娘没有不要你,知道么?”
  不知怎的,元景觉得这个人的话是可信的,于是哭声小了,抽噎着怔怔地望着崔氏。
  崔氏笑了笑:“乖,婶婶也会时常喊你别的堂兄弟近来陪你们玩,你别害怕,好不好?”
  元景迟疑着点了点头,又皱着眉头说:“娘……”
  “你如果很想你娘,婶婶过两日也可以先请她进来看看你。”崔氏搂了搂他,“今天下午,你们两个都歇一歇,东宫里还有你一个小妹妹,婶婶带你去见见,好不好?”
  元景不情不愿、但又隐有几分新奇地点了头。
  崔氏忙向他们的乳母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将两个孩子带去宜春殿去看宜翁主,两个孩子便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崔氏目送他们离开,终于松了口气。
  一个宦官在片刻后进了屋,朝她一揖:“殿下,张大人……”
  崔氏颔了颔首:“先请他回去吧,就说五世子还不太适应,明天再念书。”
  那宦官却说:“张大人在屋外了,说有事想见您。”
  崔氏一怔,一时竟有点忐忑。
  七八天前,为如何教元晰读书的事,他们想法不合,没忍住争执了几句。争执倒很快以张子适谢罪告了终,但紧接着他便冷着脸告退离去,在之后的这些天里,他进东宫来教元晰,都一直避着她。
  今儿这是消气儿了?
  崔氏莫名地想笑,正了正色便迎出门去,刚迈过门槛,就见张子适一揖:“殿下。”
  “张大人客气了。”崔氏微微欠身,张子适静了片刻,道:“殿下近来安好?”
  “左不过就是操心这些事,也没什么安不安好的。”她口吻还算温和,但显然仍有些气。
  她气他那天说走就走,也气他接下来这么多天都冷着她。他这么做,就好像她是个不讲理的人一样,让她怨了自己好几天。
  张子适窘迫地笑笑:“殿下,那天的事……”他想再劝劝她,可抬眸看到她眼下用脂粉都遮不住的乌青时,他的喉咙里猛地噎住了。
  接着,已说了一半的话鬼使神差地一转:“……是臣不好。”
  崔氏微有一愣,张子适又道:“既然五世子愿意让孩子进来,日后这两个孩子,臣都会好好教。老师也已准备为他们授业,待他们大一些……”
  “不急着劳烦太傅。”太子妃几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听到他那句“待得他们大一些”。
  她一时尴尬,低头一咳:“是,我也是这样想,待得他们大一些,再请太傅来教便好。眼下的功课,张大人您游刃有余,不必让太傅操劳。”
  二人之间,忽地莫名沉默了一阵。张子适说不清为什么心速有点乱,终于定住神,便匆匆向太子妃一揖:“臣先告退了。”
  崔氏点了点头,在他离开前,又忙补了一句:“过两天……若方便的话,请勤敏侯再带元显元晋近来玩一玩吧,让元景轻松些。”
  张子适拱手应了声“诺”,低着眼帘没再看她,退了几步便转身向外走去。
  这一年多来,他和太子妃的交集都算不上多,可每每有事,只消说上几句话,他心里便会有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太子妃命太苦了,是以她性子坚韧,坚韧中难免会有她狠心的地方。譬如对元晰严苛,譬如召元景进宫。
  可与此同时,她又一直还有她的善良之处。她不愿意让身边的人受苦,哪怕狠心的主意是她拿的,她也会尽力减小其中的伤害。
  他没什么资格说她这样实在令人心疼。可他有时也会像,若她嫁的不是太子该多好。若她的夫君是一个像忠王、像谢迟那样的人,她该会过得美满幸福。
  张子适摇头苦叹,却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可能地把她交待的事办好。他于是出宫就去了顾府,去找谢迟说了让元显元晋进宫玩的事,谢迟回家后又告诉了叶蝉。
  叶蝉听完很紧张:“会不会进去就不让出来了?”
  “……不会。”谢迟失笑,“太子妃是想让他们进去伴读,可咱们没答应,她也不至于扣人。”
  堂堂太子妃又不是个土匪,不带绑票宗亲家的孩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叶蝉松气,等到晚膳后,就跟两个孩子说了这事。元显元晋听说又能去跟元晰玩,自然欢呼雀跃,元晋还嚷嚷着要带弟弟一起去。
  叶蝉赶忙道:“不行哦,弟弟还小,连爬都不会,不能跟你们一起出门。”
  “哦……”元晋失落地点点头,“那也不能跟我们一起读书咯?”
  读书?
  叶蝉看向谢迟:“你给他们找到合适的先生了?”
  谢迟点头,说先生九月就来,慢慢教慢慢学,不急。
  叶蝉看看元显元晋,发现他们对这事似乎还挺高兴的,并没有什么要面临压力的忧愁。
  嗯,初生牛犊不怕虎……
  读书怎么说都是很累的,她一个姑娘家,读书认字的时候都没少挨傅母的打,更别说这些宗室子弟了。
  打从她进府开始,谢迟便一直在苦读个不停,如今也常常通宵达旦地看书,还是常免不了被顾先生打手心。
  真是学海无涯苦作舟啊!元显元晋你们自求多福。
  叶蝉看着他们一阵坏笑,俩孩子没注意,但谢迟被她笑得一阵发怵,伸手弹了她一记爆栗:“干什么你!”
  “……儿子要读书了!我高兴!”叶蝉义正辞严。谢迟拧着眉头看看她,心道我信你这话就有鬼了。
  与此同时,北边的院子里,吴氏又一次没精打采地卸了妆、摘了首饰、换了寝衣。
  入府已经三四天了,每一天都是这样。时至今日,她连勤敏侯是圆的还是扁的都不知道。
  这日子过得着实没趣儿。而且,她也不太甘心,因为采选的那些日子,管着她的教习女官一直在夸她生得美,还说她面相也好,一看就有福。
  结果就这么个有福?过得跟在尼姑庵里似的?
  吴氏心下懊恼,叫了婢女来问君侯在哪儿,婢女回说还是在正院,吴氏就不吭声了。
  ——平心而论,她真不信君侯只喜欢夫人一个。一方面,是夫人生得真不够美;另一方面,正院又还有个生得够美的减兰呢。
  她愈发觉得,君侯日日都在正院,并不是为了夫人,至少不止是为了夫人。
  这样好,这比君侯心里只有夫人一个要好。他心里能放得下两个人,就能放得下三个人。若真是个专情种才糟糕呢。
  吴氏吁了口气,交待婢女说:“明儿你走一趟,问问正院的减兰有空没有,就说我请她喝茶。”
  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进宫采选的时候,发现宫里的人有事没事就爱说请人喝茶,便长了个心眼儿。不仅如此,她还把余下的盘缠换了二两上好的大红袍,出宫时带了出来,就怕在府里有要用得上的地方。
  这不?这就用上了。
  宫里的人说,那茶虽然不是绝好,但在宫里,也起码是正五品以上的嫔妃才喝得上的。可吴氏想好了,她才不管减兰是什么身份,但凡减兰能分她一杯羹、让她见见君侯,她就配喝这茶!
  她的姿色,好歹在家乡周围的几个村子也都闻名,所以各地选美女进宫采选时她才能一路过关斩将地进来。她有理由自信地说,只要君侯见过她,一定会喜欢她。
  她若能在府里得宠,手头可想而知会愈发宽裕。到时大概就能送些钱回家了,让家人过好日子、让弟弟读书娶媳妇。
  第79章
  “吴姨娘?”
  第二天上午,减兰听吴氏身边的人传了话后怔了一怔,还是先道:“我去禀夫人一声。”
  说完她就进了对面的厢房,叶蝉正抱着元明坐在罗汉床上玩呢,见她进来,随口问道:“有事?”
  减兰就将事情说了,说吴氏想请她进去坐坐。叶蝉便道:“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跟她们走动走动也好。”
  就像谢迟说的,让她们改嫁不现实,改嫁之后其实也并不太可能比府里的日子过得更好。既然如此,她就觉得那她们能在府里自得其乐也不错,各过各的日子呗,别来招惹她就行。
  减兰于是就去了。叶蝉能让她走动,她还真松了口气。倒不是她多爱凑热闹,而是觉得自己得罪不起几位姨娘。
  但到了吴氏的住处,减兰却很快觉得气氛不对劲。
  吴氏对她也太客气了。
  她俩是第二回见面,吴氏就把她拉进了卧房说话,什么都聊,弄得跟亲姐妹似的。减兰觉得别扭,也不想这么迷迷糊糊地跟她瞎套近乎,索性就直说了:“姨娘,您究竟有什么事?您直说吧,奴婢听着。”
  “啊……”吴氏尴尬了一下,接着又强笑出来,“这……也没什么事,就是……你看啊,你长我两岁,论年纪我该叫你一声姐姐,如果咱又同在一个府里……”
  她还是在套近乎,减兰有点木然地又说了一遍:“您直说吧。”
  “……”吴氏哑了哑,就直说了,“我这进府,也有几天了,还没见过君侯的面。我看出来了,君侯的心全在你们正院,我就想请你帮帮忙,帮我在君侯跟前美言两句,来日我若得宠,有了好处,自也不会忘了你的。”
  减兰好生窒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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