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节

  ……这不是谢逢吗?
  谢迟的心情有点复杂了,问道:“翰林院是觉得,此人可能是朝臣,或者宗亲?”
  张子适点头。
  谢迟吁气道:“那也不必管他。谁闲来无事爱写些东西也不稀奇,只要不违背律例,就随他去。”
  “臣初时也这么想……”张子适说着顿了顿,“可是……臣后来又看了看此人的其他文章,发现有的书写的是……女帝,还有的是……”他的神情愈发的古怪,缓了一缓才道,“有的是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相爱。相爱就相爱吧,竟还有男人生子,所以臣觉得……”
  若真是出自达官显贵之手,影响着实不太好。
  谢迟循着他的话设想了一下那种情节,也是浑身别扭,便窘迫地咳嗽了一声:“朕会让御令卫去查。”
  说罢他迟疑了一会儿,忐忑不安地又看向张子适:“那个……”
  张子适颔首道:“陛下请说。”
  “那种……两个男人相爱,而且还生孩子的故事里……”他僵了一僵,“没有像朕的吧?”
  “……”张子适呼吸微滞,“这臣还真不清楚……”
  谢迟皱眉:“你不是看了吗?”
  “那种书臣……实在看着别扭,看不下去。”张子适尴尬道,“陛下还是着御令卫彻查吧。”他端然很怕陛下再交给他看。
  谢迟想想也对,反正要让御令卫查,就不必此时急着追问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行。万一那种书里真有人像他,御令卫看完之后,焉知不会对他有所误会?
  他可不想在野史里变成个有龙阳之好的皇帝,他得找几个更信得过的人查。
  于是思来想去之后,他叫来了刘双领:“去,传宝亲王淳亲王和八世子进来。”
  还是自家兄弟比较可靠!
  当天晚上,聚在宝亲王府里奉旨一起看书的三位宗亲就都崩溃了。谢逢随手一翻便哆嗦得把书掉到了桌上,然后咧着嘴往后躲,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这什么书啊这是……”
  谢逐和谢追的神色也都很复杂。尤其是谢追,他手里的那本和……香艳,而且还有配图。
  三个人不禁面面相觑,寂静了一会儿,开始相互探问:“咱们最近……怎么得罪陛下了吗?”
  第192章
  过了重阳,天气就明显地冷了,谢迟想着今年大军凯旋算个喜事,便想去冬狩一趟,让大家都松快松快。
  不过没想到这事一提起来,太上皇就着人到了一趟紫宸殿,说也想一道去。
  谢迟不得不劝太上皇,道冬狩多冷啊,住在帐篷里,炭火再怎么烧也也有限,远不如宫里暖和。
  但太上皇不在意,说就想出去走走,也看看小辈们打猎。谢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然后把张子适从随驾的名册里划了出去。
  他原本还想过,是不是也别让谢逢去了?不过太上皇摇头:“朕也想见见他。再说,这次大军凯旋,他是头功,不让他去要引人议论的。”
  于是十一月上旬,圣驾浩浩荡荡地出了洛安,两天后到了郢山的围场,不少宗亲歇都没歇,就三五成群的上山打猎去了。
  其中包括元显和元晋。
  谢迟为此心情复杂了一阵,他想起十几年前自己随驾来围猎时也是这样,赶路之后也不觉得累,就想赶紧上山疯去。
  如今他是没那么多精力了,哎……
  他想着想着,就踱向了叶蝉,然后把她圈进了怀里。
  “?”叶蝉正歪在床上小歇,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的,便抬眼看了看他,“怎么啦?”
  “没事。”谢迟亲亲她,“来细品一下老夫老妻的生活。”
  叶蝉:“……”
  他们便这样老夫老妻般地躺在床上说了半天的话,叶蝉越躺越困,聊着聊着就开始打哈欠,谢迟嗤笑着又亲亲她:“你睡一会儿,我去看看父皇。”
  郢山这边,冬天时到底还是太冷了,他担心父皇吃不住。
  父皇的身体还不如爷爷硬朗呢。前不久他抽空去看了趟爷爷奶奶,结果正好碰上爷爷不小心把奶奶的鹦鹉给喂死了,被奶奶追得满院躲,还得他在中间劝架。
  这种事,太上皇早已做不来。
  不过,谢迟还没进太上皇的帐子,就看出太上皇目下一定感觉不错了。因为宫人在他的帐子外架了两个大烤架,一个烤着一只全羊,另一个烤的是一条腿,是牛腿还是什么别的腿就看不出了。
  谢迟笑笑,打了帘进去,张口就道:“父皇,您可少吃这些东西。”
  太上皇正喝着盏杏仁茶暖身,听见声音便回过头,不满道:“你怎么一进门就说我?”
  “……我哪敢说您,是御医不让。”谢迟说着坐到了他身边,太上皇招手示意宫女给他也上了盏杏仁茶,接着道:“那是元显元晋刚给我送来的。我只尝尝,行不行?”
  谢迟一哂:“行,我也没说不让您吃。”
  太上皇又问:“听说她们两个的亲事定下来了?”
  谢迟点头:“元显的算定下了。元晋那边,褚氏年纪还小,小蝉说可以再等等。”
  “真不错。这两个孩子都不错,希望成家后也能好好的。”太上皇欣慰的满面,言罢顿了一会儿,将剩下的两口杏仁茶饮尽了,“走,陪朕出去走走。”
  谢迟就陪太上皇出了帐。太上皇今天果真是精神不错,走得无聊了还骑了会儿马。
  他们没让宫人清道,沿途便时常会碰见朝臣或宗亲。对方下马见礼,太上皇倒懒得多做理会,只点点头,就与谢迟继续往前行去。
  不过碰上谢逢的时候,他主动把谢逢叫上同行了。
  谢逢心里也早已没了芥蒂,正好方才刚猎了两只兔子,就拎起来,道:“这两只兔子毛质好得很,回头着人收拾干净,给太上皇做条围脖。”
  “……”谢迟嗤笑着把他的手拍了下去,“血次呼啦的,快拿开。”
  “哦……”谢逢便赶忙把兔子交给宫人,为了缓解尴尬,又寻了个话题说,“陛下交给臣的事,臣查得差不多了。”
  “这个迟些再说。”谢迟立刻道。他可不想让太上皇知道自己被人写进了话本里,怎么想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丢人。
  太上皇半晌没开口,只笑听着他们说。直至谢逢告了退,他一叹:“他变回来了。”
  “是。”谢迟点头,“凯旋之后,心气儿就回来了。”
  太上皇欣然而道:“政治清明,手足情分也还在,你这皇帝当得不错。”
  “尽力而为罢了。”谢迟坦然道,“其实登了基才知道当一国之君究竟有多少烦心事,到现在都仍怕出错。”
  “那我得告诉你,早晚都会出错的。”太上皇嗤声而笑,“有哪个皇帝能一辈子不犯错?你到时候也别慌,别自责,好好把事情料理妥当就是了。”
  谢迟颔首应是。太上皇又说:“别太好面子。当皇帝的太好面子容易忠奸不辨,也容易把小事闹大。”
  谢迟把这句话品了半天。
  ——自他登基之后,太上皇其实很少提点他,但是每次的话都能让他品半天。
  当了皇帝还能有位老皇帝凭经验提点自己,实在是莫大的幸事。毕竟大多时候新皇登基,老皇帝就已不在了。
  再回到帐中后,谢迟看了会儿两本折子,谢逢谢逐谢追就一道来了。谢迟与他们一道进中帐落了座,宫人们上了茶就都退了出去,但三人还是相互递了半天的眼色,好像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谢迟紧张地看着他们:“怎么了?那人难道真把我写的……”
  龙阳之好?生孩子?
  “没有,没有。”谢追咳了一声,“臣等……认真地看了,这类文章里确实寻不到陛下的痕迹。不过就是……”
  他止了声,谢迟锁眉:“不过什么?”
  谢逐接话说:“不过我们顺着查下去,查到了一家书坊,此人所有的书都是出自那里。这家书坊由另一家书坊代为掌管,那掌柜的却也说不清此人是谁,只说这人许多年前就在他的书坊出书,后来开了自己的书坊交给他管。”
  谢迟点了点头,问道:“再查下去,就不好查了?”
  “那倒也不是。”谢逐眉头微蹙,“只是按那掌柜的说法,这人背后势力不小,臣等怕再查下去闹得太大,不得不先来问问陛下的意思。”
  谢迟沉吟起来,谢逢又补充说:“还有就是……臣在那书坊里见到几部收稿,看字迹虽非同一个人,却都是姑娘家写的。那掌柜也承认,这间书坊自成立以来,就专为女人家出书,鲜少有男人的稿子。”
  专为女人出书?这可奇了。
  大齐现下虽然是太平盛世,读书认字的女人不少,像卫秀菀一样才华出众的也大有人在。可论舞文弄墨,人们还是会觉得那是男人的天下,专为女人出书的书坊更是闻所未闻。
  谢迟略作斟酌,又问:“除了……除了男人相爱和男人生子那类,还有什么写得很过分的书吗?”
  “有啊!”三人异口同声,然后谢逢详说道:“有这个……女人推翻原本的朝廷,建立女尊男卑的国家的;有在书里让女人读书、做官、经商,说什么……男女平等的;还有对男人纳妾口诛笔伐的。写什么的都有。”
  ……一群离经叛道的女人?
  谢迟觉得有点头疼,又莫名地觉得有趣,吁了口气,吩咐说:“查下去,先不必管其他出书的人,只把后头的那一位挖出来。但查得过程中暂且不必四处宣扬,等查出结果,朕看看再说。”
  他打算亲眼见见这个人,亲口问问怎么回事,再做定夺。
  与此同时,几个孩子身边的宦官也都正在坊间摸索这事。
  宦官们不及亲王的人脉广,但他们又不一样的门路,能打听到不一样的事情。
  于是几人一步步地就打探到了皇城里,听说那人的稿子都是从皇城之中送出来的。
  接着,又摸索到了宫中。
  最后,元显身边的掌事宦官告诉他说:“臣听说,几份书稿都是李明海送过去的。”
  “李明海?!”元显听完大感意外,“是……容母妃身边的李明海吗?”
  “正是。”那宦官躬身说,“他也小心得很,连书坊那边的人都不清楚他叫什么。是一个负责采买的宦官看见过他进书坊,告诉了臣,臣又跟书坊的人描述了一番他的长相,才确定确实是他。”
  那些稿子……是李明海写的?
  元显这么一想,转而又摇了头,觉得肯定不是。
  李明海不像那么有才气的人,也写不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接着,一个有点荒唐的念头在他心中绽开——他隐约想起来,在他很小的时候,总因为容母妃不理他而不快。而那时容母妃在干什么呢?在不停地写东西。
  他那时太小,完全不知道她在写什么,现在只记得一点点模糊的画面。
  他记得,容母妃桌上总乱七八糟地堆一堆纸,有许多都是写了几行字就不要的,也有一些写得很满,还有很多勾画的痕迹。
  元显简直呆住了,僵了半晌,他拔腿便往容妃的住处跑去。
  身边的宦官赶紧追他,可始终也没追上。到了容妃宫中时,他听说容母妃正午睡。
  正好。
  元显转身就去书房,花佩赶紧拦他。
  “让开!”元显一喝,推开花佩就进了书房的门。折进书房一瞧,桌上果然和他幼时的记忆一样,都是乱糟糟的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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