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以后不要再去东宫,离太子远些,不能和他单独相处。太子不是你能招惹的。”
  魏紫吾在顾见绪的目光下,轻声嗯了一下。
  魏紫吾又在宫里住了两天,她原是想再探探太子的口风,但太子没有回东宫,她想着太子应当是被皇帝派去办什么密要之事,便出宫回了侯府。
  收到温蜜的请柬时,魏紫吾才想起温蜜快十六岁了。
  她与温蜜都是武将世家的女儿,小时候都觉得跟自家老子学过一点三脚猫功夫,你打哭过我,我也挠哭过你,哭完又一起分东西吃,倒是挺亲密。渐渐大了,往来不如从前。但温蜜邀她,自然是要去的。
  不过,魏紫吾也知道,贵女圈里有不少人想看她的笑话,那些人可盼着看她表现得失意、落魄,畏缩着不敢出门。
  她偏不。
  因此,温蜜生辰这日,魏紫吾倒是难得的好好打扮了一下。
  温蜜生辰不是在自家办,而是在四方街上的和峻楼。
  说起来大乾建立之初,因战事频繁,人丁锐减,农商凋敝,太祖废了前朝许多对女性的桎梏,男人女人皆要劳作,加之后来与诸国互贸,文化兼收并蓄,本朝女子受到的约束并不多。
  除了站上启正殿奏议朝事的没有女子,街头巷尾并不鲜见女子身影。大乾最热闹的四方街更是开设许多专为女客提供货品的铺子。
  而四方街的南街一带寸土寸金,聚集着全京城最好的酒楼。这和峻楼就是其中鼎鼎有名之一。
  温蜜家世显赫,又得圣眷,众女自然是要捧场。而且许多还早早到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先到的免不得各种八卦,被讨论的最多的,便是太子。
  若论这京城里最引贵女们倾慕的,太子绝对排第一,不知入过多少名门千金的闺梦里。不过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政事繁忙。见上一面难,想要说上两句话更难。一点太子的消息都能被议论许久。
  而魏紫吾的名字也被提及得极为频繁,仅次于太子。
  “你们说,紫吾今天会不会来?”
  “应该会吧,她和阿蜜关系挺好的。”
  “好久没见她了,可真想看到她。”
  这一桌的几个都对魏紫吾有好感。而另一桌,则有个绿衣女孩问:
  “你们有没有听说关于魏紫吾的事?”
  “什么事?”另三人很快问。
  那绿衣女孩道:“我要是说了,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算了,我还是不说的好。”
  其他三人哪里肯依,不停催促。
  女孩只得小声道:“我也是听我表姐说的。听说魏紫吾回京的时候,在河东曲风峡遇到了匪寇,听说……只是听说啊,仿佛她人虽然捡回了性命,但已被匪寇带进寇寨中……糟蹋过了。”
  这一桌的几个女孩瞬间陷入沉默。
  这简直太可怕了。如果是真的,那魏紫吾这辈子可就毁了。
  别说嫁给她表哥做王妃,便是再普通的勋贵家,也不可能做正妻。
  众人对魏紫吾的感觉很复杂。其实魏紫吾性格不错,重要的是对女孩都很和善,哪怕是以前魏家最得势的时候,魏紫吾最多就是喜欢自己做自己的,可能会对人不大热情,但从来不会为难谁。
  第8章
  其中一名女孩道:“这,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事关姑娘家的清白,不比得别的。
  另一人也说:“是啊,恐怕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英王殿下不能娶她了,总是该避着她才对。可我听说,魏紫吾前两天才从宫里回侯府……魏贵妃与英王照样疼她呢。”
  那女孩笑了笑,道:“你们想想,魏紫吾那个样子,英王哪里舍得避着她呀。就算是她已被人给……虽不能做妻,怕是也还有一大堆男人想抢着她做妾的。”
  这下另三人都听出绿衣女孩对魏紫吾深重的敌意了,一时又沉默起来。
  这绿衣女孩背景并不小,名叫周漓慧,父亲是凉州大都督,按理说有这样的父亲,她在贵女圈的地位本不该如此普通。但因为她本身性格实在不讨喜,更遑谈个人魅力,自然就没有什么好人缘。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令拂来了。”
  果然见萧令拂走进来,一派清毓端华。
  众人纷纷笑着向萧令拂打招呼,目光无不艳羡,因为都知道她最有可能做太子妃。
  有些女孩甚至想的是,先与萧令拂打好关系,若是萧令拂做了太子妃,等她们做个什么太子侧妃、良娣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不过,温蜜虽然邀请了萧令拂,接待对方的态度却很冷淡。
  倒是魏紫吾到的时候,温蜜格外的热情:“魏二,你可算是来了!”
  众女一听魏紫吾到了,全都转头看过去。
  魏紫吾今日穿着水蓝绣七宝边的袍褂,外面套着宝蓝刻丝比甲,鲜亮的蓝色衬得她越发肤光胜雪,偏偏她还把本身粉嫩的嘴唇涂了艳红色的口脂,强烈的颜色对比,让那张脸蛋透着少见的清艳。
  “寿星,十六岁芳辰吉祥。”魏紫吾将备好的礼交给温蜜。
  温蜜接过礼物,压低声音说:“喂,魏二,我的生辰你也不给我点面子,打扮得这样漂亮?”
  魏紫吾笑了起来,道:“放心,谁也抢不走温大小姐的风头。”
  温蜜的确也好看。一身棠红蝶恋花覃缎镶银鼠滚边的袄裙,头上圆髻围着一圈嵌明珠累金花冠,是甜美的长相,笑起来还有个梨涡。人如其名。
  人都到了,自然便开席。
  用完膳后,周漓慧又拉着另两个姑娘,将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她说完依旧不忘加一句:“不过,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
  “听别人说的……听谁?都不知真假,你就四处嚼舌?”
  突然响起一道女子嗓音,很轻,却冷如冰封般的,令周漓慧浑身僵了一僵。
  她转过身,站在她眼前的,可不正是魏紫吾。
  魏紫吾控制着被气得轻颤的身体,知道自己必须得冷静。
  另两个女孩立即慌张不安起来。过去,她们习惯了仰望魏紫吾,即使现在魏家已非从前,也只敢背地里说她的不好。
  魏紫吾道:“周漓慧,你口中知情的表姐是谁?我倒要找她来对质,问个清楚,这般在背后编排毁人清白的谣言,用心何在?”
  她冷眼看着对方,声音并不算高,听不出怒火,却莫名叫周漓慧背上生凉。
  周围的小姑娘见出了事,早就齐齐围过来。
  大概听出怎么一回事,众人见魏紫吾并非紧张地自证名节,而是一开始就咬定周漓慧是在散布谣言,加上这完全不怕将事闹大的态度,已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她的清白。
  而周漓慧则面色焦躁,更显得没有底气。
  魏紫吾又道:“过河东曲风峡的时候,我的确遇到流寇,但是从未被掳走。我总共带了家仆近百人,尚存八十人。除了这所有人,宁绩宁将军正好也在场,都可以为我作证。”
  宁绩乃是肃国公府世子唯一的嫡子,如今在河东统兵,说话自然是可信的。魏紫吾都能说出证人了,别的人无凭无据自然不可能再说什么。
  周漓慧脸上烧成殷红一片。
  “周漓慧,若是你说不出你口中的‘表姐’是何人……”魏紫吾看着她:“我只当造谣的人根本就是你。”
  听到这句话,周漓慧顿时慌了,但她想起了什么,底气又足了一些。索性道:“我答应我表姐不说出她的。懒得理你,我要先走了。”
  魏紫吾却道:“说清楚再走,不说清楚,你不能走。”
  她话一落,遇清便已上前拦住周漓慧,周漓慧身边也带着婢女,却比不上遇清的身手出众,自然是被制住了。
  周漓慧气坏了:“魏紫吾,你怎么敢……?你凭什么扣下我!”随即命自己的婢女:“你们赶紧去找我大哥、二哥过来,看魏紫吾敢不敢不放我?若不是我爹在凉州,信不信我让我爹也过来。”
  魏紫吾慢慢道:“管你叫谁来,我只争一个‘理’字。”
  她不讨这个公道,怕是以后更多人将她当软柿子捏。
  须知三人成虎,待大家都这样“听说”“据说”地传开了,无论魏紫吾怎样解释,也抹不去 “失贞”之名。最重要的是,她母亲在父亲病后心情原就不大好,若是再听到她“失贞”的传言,怕是更要积郁成疾。
  温蜜身为今日宴请的主人,已赶了过来,道:“漓慧,要不你就向魏二认个错。就算这谣言不是你最先说,但你跟着胡乱传,也是不对。”
  周漓慧看一眼温蜜,见她居然帮着魏紫吾说话,一时没有答腔。
  周围说话的渐渐更多了,工部尚书家的秦佩一直是魏紫吾的忠实拥趸者,更是道:“就是,你还叫两个哥哥过来做什么?两个大男人欺负紫吾一个小姑娘么?”
  见说话的大都帮着魏紫吾,周漓慧没办法,只得承认是她错了,向魏紫吾囫囵道了个歉,说自己不该嘴碎乱说话。
  魏紫吾看她一会儿,缓缓别开眼,算是暂了此事。
  至少,不会再叫人以为她真被匪寇劫走过。
  这天地单寒,马球捶丸什么的还不到时节,投壶下棋又腻得慌,温蜜特地选择和峻楼,正是为了让众人吃过饭后,还能有杂耍歌舞观赏。
  魏紫吾和小姐妹在包厢又坐了一阵,听见外面廊上有人娇滴滴的请安声:“英王殿下。”
  自古夺嫡过程波诡云谲,不到最后难见分晓。英王毕竟还是凤子龙孙,且此前大有作为,只要大局一日未定,谁也不敢对他不敬。更何况,大乾的皇子个个相貌出众,又文修武蔚,小姑娘们在优秀男子面前大都是注重形象的。
  魏紫吾回过头,果然是顾见绪。
  周漓慧当然也看见了顾见绪,立即笑了笑,顾见绪看她一眼,平淡收回视线。
  顾见绪道:“婼婼,我打算去看木丁,想着你在和峻楼这边,顺道过来接你。”
  魏紫吾便向温蜜、秦佩等人告别。
  周漓慧见顾见绪只顾带着魏紫吾走,除了最初看自己一眼,后来就全副心思都放到魏紫吾身上,狠狠跺了跺脚。
  魏紫吾今日到底是受了委屈,其实她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又是千娇百宠长大,被人这般诋毁,难免需要有个自我缓和的过程。顾见绪从小对她呵护,这个时候她就要比平时要依赖人一些。
  两兄妹坐在马车里,顾见绪很快感受到了魏紫吾有别于平时的情绪,看着魏紫吾此刻微露柔弱迷茫的眼睛,顾见绪心中一荡。
  他轻拍拍她的背,道:“婼婼,你记着,无论任何时候,表哥都是你的依靠。”
  魏紫吾点点头。
  而太子刚从燕陵办完皇帝交代的事回京,少詹事顾况便来到东宫,向他禀报了和峻楼风波一事。
  想了想,顾况加一句:“魏二姑娘平时都不让英王坐她的马车,今日却让英王入了车内,从四方街到侯府,两个人一直都在马车里。”
  太子听完,面容线条变得极为冷酷,半晌才微微一哂:“去查清楚,是不是顾见绪让周漓慧造谣。”片刻后道:“我记得周漓慧的哥哥周文森正在和贺行安竞争关内粮道……”
  顾况立即明了太子的意思,道:“是。臣这就去办。”
  太子沉默片刻,又道:“你不是说魏紫吾约我,告诉她就今日晚上。”
  顾况一愣,继续答是,立即领命下去了。
  ***
  冬日的天黑得早,酉时末的夜已如同凝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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