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白式浅剜他一眼,好冷。
  谢墩云道先别管跳河的人,接下来往哪去他力大无穷,虽然并不疲累,可是背着的人仿佛冰雕玉骨,隔着衣服朝他的肌肉里输送寒气,驱赶热腻。
  舒服倒是真舒服,就是他的老寒腰好像被什么东西顶住了,硬邦邦的。
  不由嗤嗤皮笑,听你的声音,应该是位年轻的小郎君吧?
  咱内敛点好吗?能不能,别这么激~动~
  白式浅完全不明所以,也懒得理睬,伸手再指:那是巽位,走吧!
  此刻巽位处,确实比整个夜幕更显得黑郁。
  戚九心系上官伊吹,直接跑了起来。
  谢墩云啐道:魔障了,跑得比野狗还快。
  背着白式浅,急疾追了去。
  转过几条街巷,白式浅忍不住咛道:你就不能挑些路面平坦的地方走也不知他的肌肉是不是瓦砾做得,上下一磨,腿根硌疼得厉害。
  不能!谢墩云连跑带跃,索性飞身临上房檐,自高低错落间穿梭。
  白式浅手里的纸伞渐渐顶不住风扯,整个人都变得紧绷,禁不住汗涔涔道你不上房攀瓦,巽位也就在那里,跑不掉。
  最听不得人挑毛拣刺,谢墩云驳道你既不是有病呻|吟,也并非娇柔女人,瞎矫情。
  白式浅只得屡次尝试着夹紧腿,保持距离。
  谢墩云警告,别动啊,老子祖传骨痹,当谨把老子腰再闪了。
  戚九最先到达巽位,华灯初上,街堂里闹哄哄的声响此起彼伏,一长串的大笑与叫声压过人的耳门,听起来活像是灌林失火或是洪水暴涨。
  酒肆栉比,花楼相间,宝马香车盈门,醉酒笙歌达旦,四下花交锦错、纸醉金迷。
  俨然不像是遭受无端倾袭的样子,更没有戚九所能目测到的一切烟气。
  待后来的二人居上,戚九不觉询问,方才远望此处,仿若黑布朦罩,近处,为什么反而繁华入梦,毫无半分异常
  白式浅亦觉得奇怪,从谢墩云背上滑下,慢手抚平白澜屠苏间的褶皱。
  你的眼睛不是很有些灵气,那你瞧瞧,可会是高阶层的幻彧蒙蔽了视野。
  谢墩云插嘴道真是极可笑的言论,既然我家小九的眼睛与众不同,那连他都看不出端倪的东西,一定就是真实存在的现实,不像某人,连真身都不敢暴露,何必讽刺别人。
  戚九很高兴他替自己说话,不过仍是私下扯了对方的袖子:也不全是如此,例如失忆醒来时,围困自己的崇山峻岭,当时就没能分辨出那是一层幻彧。
  谢墩云完全没能领会他的眼神内涵,以为是暗示自己不要吵架,不由卷起袖子,露出坚实的小臂,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模样。
  白式浅更嫌弃他粗鄙三分,只盯着戚九:人之谓,真作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肉眼所能观测到的烟气实为赤黄色,按照筑幻师品阶的低高,所编织幻彧的烟色亦由蓝,碧,黄,白,透。至高级别的幻彧无色无形,可以与现实世界融合一体而难以区别。
  你能单凭凡胎察觉到赤黄色的烟气,已能轻松分辨出中阶筑幻师的藏身处,我确实不该频频小觑你。
  然而,上官伊吹确实来了此地的话,若不打开眼前的东西,求得真像,难道你今夜能睡得着吗?
  确实睡不着,戚九看着眼前的酒肆里脂香粉绕,觥筹交错,妖娆娇俏的美女罗裳半解,风姿外漏。
  早早担忧着上官伊吹其实是跑出来喝花|酒的,啊,好烦心。
  白式浅慷慨而谈,每个人生来都有属于自己的职责,而我的职责,就是不允许北周内有一切怀疑存在,是即是,非既非。
  唯有放暗自己,才能看到夜幕下密布的光芒。他大约比任何人都能忍受落寞,所以他的坚持也比任何人都深刻。
  戚九与谢墩云瞬时震撼无遗。
  谢墩云仅觉得空茫茫的平地间,猎猎生出一道瑕白的人影,那人影不似鬼祟,甚至翩若惊鸿,手里的纸伞阖作一闪光芒万丈的巨刃,攒风继电砍向眼前的繁华深处。
  好刺眼!
  谢墩云捂着眼睛想,妈的,这样能叫放暗自己?
  戚九急切喊道大神,万一砍错了地方,不是幻彧怎么办?!
  那就准备跑!白式浅伞面间的光刃如溃堤之江,奔泻千里,毫不留情面地劈下去。
  哗啦!!
  第25章 谢唠叨和白女王上线
  哗啦骤响。
  繁华的酒肆被白光纵力一劈,整条街鳞次栉比的楼宇屹立不倒,唯有一幢一楼四底精致花楼,反从表面生硬撕开一道裂缝,像妖魔凶悍睁开的恶眼,从裂缝中透出被繁华假象所隐蔽的罪恶。
  浓臭的血腥迎面扑来,剧烈充斥着每个人的鼻尖。
  没有任何遮掩,周遭夜游的人群先后见到此可怖景,纷纷尖叫着逃离。
  戚九冥冥中并不能闻血的气味,忍不住捂唇欲呕。
  白式浅冷漠:咽下去。
  戚九乖乖又咽回腹内。
  谢墩云亦被眼前的诡谲现象骇然,回首想替戚九反驳白式浅一句。
  结果银光闪逝,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样貌,白衣阑珊又重新隐藏在伞底去。
  装神秘。
  白式浅推戚九一把,走,咱们进去瞧一瞧。
  戚九摇头,那漂浮在花楼面前的裂口简直堪比万年不漱牙的臭嘴,没吓死也得熏死。
  谢墩云大约摸准他的命脉,自说自话道哎呀,大事不好,花鲤鱼这下子可躺倒庖夫的案板上去了。
  戚九满地捡了一块碎瓦,狠手准准扔进幻彧表面的裂缝中去,大人!大人!您在里面吗?
  回应的仅是空荡荡的瓦石撞击声,溢出来的气息都沾染了怪谲的血红。
  走走走!谢墩云也推着戚九的肩膀,不就是阴森一点点,恐怖一点点,若是个货真价实的老爷们,就别婆婆妈妈的。像是故意演给某人看得,面露无畏与嬉笑,将戚九孱瘦的身体搡入。
  三人先后走进黑魆魆的缝隙,里面残败不堪的危房才是正真的花楼,白式浅自阔袖间掏出一颗炫亮的明珠子,弹指一送,明珠子便如流星一般绕着四下急速旋转。
  第一层的所有红纱灯笼陆续燃起。
  红艳艳的光束遍及八方,满地的杯盘桌椅狼藉触目,最可怕的是泛白的墙面泼着深深浅浅的血痕,被红光渲染,斑驳得令人头皮发麻。
  血迹里有酱黑色的旧痕,有的甚至是最新鲜的,沿着墙体,一滴,一滴,往下滴淌。
  一切均暗示这里曾遭受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戮,不禁令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谢墩云举手点了一滴鲜血,置于鼻间嗅了嗅,又放入舌尖一舔。呸道禽血淡,人血咸,死的应该全部是人。
  三人间的气氛瞬间凝结成冰,不由警觉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提防可能来自各个角度的袭击。
  白式浅轻声问道这间房里可有筑幻师遗留的烟气?
  戚九死死盯着触目惊心的血迹,没有。纵使红烛影响视觉,但是颓废的花楼里完全没有筑幻师的遗迹。我的鼻子很尖,楼坊间分明充斥着腐烂的气味。然而尸体并不在第一层。
  谢墩云取下一盏灯笼,三人借助摇曳的红光,蹑手蹑脚沿着木质楼梯朝上走去。
  楼梯间,俨然有人拖着尸体上楼,条纹状的血渍一路朝上。
  几人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小心翼翼路过二三层,除却渐渐浓臭的腐尸气息,暂且相安无事。
  嘎吱,嘎吱......
  木板与靴子摩擦的声音回响在空寂的楼中。
  谢墩云道你不是能遁形的大神吗?怎么走路也会有声音?
  分明在找麻烦。白式浅冷酷一戳戚九的后脊,控制一下你的心跳,吵死人了。
  戚九的后背简直冰锥刺激,全身紧绷的皮肤走电似的,自脚底横冲直撞,敲击貫首。
  啊啊啊!别戳我!怕着呢!
  手里的红灯笼甩飞出去,碰撞在前面的楼梯上,灯笼里的蜡油倾撒,引着火苗将整个灯笼燃烧了起来。
  谢墩云骂道笨小九,你想把整幢楼烧个干干净净吗?!骂骂咧咧,用脚将地上引燃的火苗践踏个灰飞烟灭。
  整个楼层瞬时陷入某种极度的黑暗中,阴风卷着血腥,习习而来。
  白式浅索性收起纸伞,半冷揄道你也是猪。
  好黑,好吓人,最可怕的是,对方是谁,会在哪里隐藏,完全不知道。
  戚九道谢哥,你下一层去,再取个灯笼回来。
  谢墩云道能遁形的大神,你方才点灯的明珠子呢?别小气,再掏出来一颗应应急嘛!
  身后幽幽荡荡,黯然的黑色仅能隐约看清彼此的轮廓,现下,身后竟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白式浅居然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谢墩云当即啐道:什么玩意儿啊,亏老子还觉得他言辞凿凿有些血骨,谁知道比小九你这个软脚虾跑得还快......不对啊......妈的!语气急转之上,是那个家伙哄咱们进来的,怎么能叫这龟孙子先跑了呢?
  回首拍拍戚九的肩部,傻小子,且走吧,咱俩都被那个遁形人给骗了,没理由再蹲在这里当活靶子。
  戚九抬着头纹丝不动,恍如木鸡般,从惊丢的魂魄中缓然扯回一缕,抖手摸下去。
  谢墩云:男人的手,不能随便乱摸,摸出了感情,会出事的。
  戚九猛一把托起他的下颌,强迫他服从自己的指示,你瞧,在楼梯的底面,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繁杂字符!
  谢墩云眯起眼睛:小九,你是熊瞎子坐月子吓熊了吗?这里上下左右都是黑的,你当哥哥是猫头鹰吗?
  不是!并不是!
  谢墩云的唠叨令他陡生火气,最令人绝望的是,他能看见的东西,反而其他任何人都看不见。
  方才有红烛照明,所以遮蔽了戚九的视野,可是失去光源的瞬间,诡迹便在他目光所能触及的任何一个角落显现。
  全是波云诡谲的字符!
  除了楼梯间的底面,花楼的第四层墙体均是手掌大小的符号,自黧黑中散发出淡淡的赤黄色光泽,但是字里行间反如受伤的肢体,缓缓往下滴淌着未知的汁液。
  戚九冥冥中想起花楼第一层的斑驳血痕和流淌的新血,禁不住猜测着每一个字符都是由新血画出,脚底便不受控制,开始沿着字符往楼上走走去。
  谢墩云紧随其后,完全不敢放松警惕。
  待走至花楼的最后一层,眼前的混黑终于被窗牗间透射的月光淡淡扫去的时候。
  啊!!!
  一阵刺破人心的惊声尖叫,终于划破整幢花楼的死寂,极致的恐怖,便如静谧的大海陡然掀起的弥天高浪,袭击向每个人的心尖。
  全让开!是白式浅冷淡的声音,戚九被谢墩云一把扯开,无数个红色的灯笼像横冲直闯的羊群一般,纷纷灌入第五层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空隙。
  而驱赶着灯笼的白影,更像是高扬皮鞭的牧羊人,冷冷撑着纸伞,跟在红彤彤的光华之后,愈发耀眼。
  原来他真是去取灯去了。
  谢墩云心里暗操了一声,想指着白式浅的鼻子一顿讽刺。
  一个红灯笼狠狠撞击在他的脸上,当即错过看清对方容貌的机会。
  白式浅仿佛什么也没做过,从谢墩云的手里扯过戚九,小子,这会子满屋子都是光亮,你总看得清了吧?
  戚九双手一挣,摆脱两个人的钳制,很不开心道正相反。
  蜂拥而至的十数个灯笼交相辉映,艳红色的光芒叠加成一个更加乖张的红色光茧。
  茧中以几十具腐烂的尸身为法坛,而正中间则躺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妙龄少女,她的四肢被无数根黑色的头发紧紧包裹着,缠绕着,犹胜一条人面虫身的怪物,在尸体间声嘶力竭地尖叫着。
  无数的字符最终汇聚在法坛之下,而法坛之下,汩汩涌出的新鲜血液,恰滋润着每一个字符,此情此景再被红光曝照,血腥得越发夺目,残忍。
  谢墩云一把捂住戚九的眼睛:别怕啊,哥保护你。
  白式浅反而凝着眉,这种感觉甚是不妙,不由道看来,此事必须得由鲤锦门亲自来处理一下了。
  与此同时,在花楼的顶层,惨白的月光下,僵尸般站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年轻少妇,身间衣裙褴褛,上面沾染了酱紫色的血污,犹胜一株开败的枯梅。
  她的眼中虽然有目无珠,白粼粼得空泛,却像饥饿的斑鸠死死盯着花楼内的戚九三人。
  怀里的婴孩尚未睁开双眸,不过稚嫩的口唇间噙着魔鬼才会拥有的笑颜。
  无妨,白骨,她咿咿呀呀地称呼生出自己的女人,比起这些蠢货,俨然我们的机会更多。
  嗯。
  柳白骨拂手拍打着婴孩的背脊,极近宠爱。
  眨眼,一人一婴消匿在苍茫的夜色之外,了然融入无穷无尽的黑渊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最近考试考得我心焦力竭,这几天才无耻断更的,对不起o(╥﹏╥)o 后天继续更文ing。
  第26章 缝隙中的缝隙
  尸体筑就的法坛间,女子依旧在声嘶力竭地尖叫,每一声几近红莲业火炙烤般的惨绝。
  戚九想上前观之,谢墩云稳稳捂着他的耳朵,朝空白处刻意唤道遁形大神,你既然能遁形,能否将眼前的女人处理一下,小九晕血,搞不好我一撒手后,他就吐个没完没了的。
  戚九没有领会他的言语挑衅,直言反驳道哥哥太小瞧我了,现在我已经在鲤锦门替上官大人渡船,胆量正需要锻炼。
  况且,我也得凑近瞧瞧,这里是否存着筑幻师留存下的烟气。
  那好吧。谢墩云倏地松手,戚九挣脱时重心偏离,朝尸坛近处跃了一大步。
  眼前红光错炫,女子尖利的手指,猛一把恰好抓在戚九的衣衫间,死死攥着,黑色的异端发丝滚入她的血管里,再从皮肉间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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