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再过仨月就满十九了。”江逸眨着眼睛道。
  也就是比自己小了五岁……皇帝给自己的夫婿人选,比自己小了五岁,自己十六战场杀敌的时候,他才十一……顾归面无表情,再看江逸这张脸,再也感觉不到有多漂亮,而是觉出一股尿布味。
  顾归的内心疯狂颤动,片刻虚弱道:“走吧尿布……不是,江逸,我请你去吃红烧肉。”
  她让车夫把他们送到酒楼,看样子得在翰林院待一天,就让车夫先回去了,二人吃完饭徒步回去的,刚一进翰林院大门便分开了,江逸去了办公的地方,顾归回了书房。
  书房内,秦余坐在桌前,看到她进来后郑重的行了一礼,顾归一顿,想到午饭时江逸疯狂抱怨的那些话,大概知道这个哥不太好惹,于是同样郑重的还了一礼。
  “顾将军,我来给您上课。”秦余道。
  顾归瞄他一眼,道:“有劳秦夫子。”
  “待会儿上课,便按照皇上口谕行事,若微臣多有得罪,还请将军提前见谅。”秦余一板一眼道。
  顾归嘴角抽了抽,你既已拿皇上口谕压我,还要我见谅做什么。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榜眼大人,跟她讨厌的酸儒们是一类人。
  不过顾归并没有多担心,毕竟她大将军身份在此,这人再严厉,还能奈自己何,总不会比当初的叶柏舟还要恐怖。
  然后不到半个时辰,她便眼泪汪汪的收回了这句断言。
  至少叶柏舟教自己的时候不会打手板啊!
  她两只红通通的手心朝上,惊恐的坐在椅子上,秦余双眼通红,拿着戒尺一遍一遍的跟她解释为什么“道可道,非恒道”,又为什么“名可名,非恒名”,可任他怎么讲,顾归都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顾归也是委屈,明明多深奥的兵书,她都是一点就通,可就是这种玄乎的东西,她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理解。
  一开始被秦余的严厉吓到了,挨了板子半天没反应,然后她就赶紧跟他说皇上没指望她考状元,只不过是给她找个消遣。结果秦余更生气了,当即要进宫面圣,想问问到底为什么要拿圣贤书当消遣。
  道德经也是圣贤书吗?!圣贤书难道不是孔子写的那些?
  最后还是顾归拖住了他,哀嚎跟皇上无关,是她不想学习找的借口,于是用三下戒尺,换回秦余想要面圣的心。
  她收回之前的评论,跟这位比起来,那些酸儒可爱多了!
  秦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野猪将军如此不可教,他不停焦躁的转了几圈,一手拎书一手拎戒尺,正待要再跟她讲道理,看到她的手后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她不仅是北元将军,更是一个姑娘。
  用戒尺罚她,似乎有些过了。
  顾归丧气的看着他:“秦夫子,要不换本书吧,三字经如何?”
  三字经是幼童识字用的!秦余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底的暴躁,暗自提醒自己温和些。顾归一看他的样子,立刻低下头示弱。
  秦余看了眼她桌上的杯子,里面一口水都没了,他叹息道:“罢了,将军先歇歇,我去给您打杯水喝。“说完伸手拿了桌上的水壶,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从外面一把门关上,顾归嗷呜一声,脸直接趴在了写过字的纸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发誓等读书结束,一定要秦余血债血偿。
  秦余满脸烦躁的走出后院,还没去打水,便在路上遇见了叶柏舟,忙拱手问好。
  叶柏舟站定:“教得如何?”
  秦余一愣,他们因同是科考三甲,近些日子常同进同出,对彼此还算了解,叶柏舟生性孤僻慢热,从未像现在这样主动搭话。
  秦余一直仰慕叶柏舟才华,此时见他主动跟自己说话,立刻把刚才的遭遇讲了一遍,最后苦恼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顾将军的脑子可能都用来装兵法了,中庸之道是一点都塞不进去。”
  叶柏舟听到他戒尺打人的事之后,脸色便冷了下来,不等秦余说完,他便道:“你不是要借我的《山归图》看?”
  “是啊,你同意了?”秦余眼睛亮了一下,叶柏舟那副画,他之前仅仅瞥了一个角便惊为天人,早就开口用自己手中的孤本换来一赏,叶柏舟迟迟没有答应。
  叶柏舟冷淡道:“不借。”
  秦余肩膀垂了下来,失望的看他一眼,不明白既然不借,为什么还要主动跟他提起这件事。
  叶柏舟伸手把他手里的水壶接过来,道:“今日的课我来替你,你出去吧。”说完,不等秦余反应,便拿着水壶打了热水,端着朝顾归书房走去,留下一脸茫然的秦余。
  顾归一个人趴在书房,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只是一直没办法入睡,等到门口传来声响,她立即坐了起来,看到来人后愣了一下。
  这个时间,他来做什么?
  叶柏舟进来给她倒了杯水,转身掏出手帕浸了凉水,走到她面前。顾归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直到他伸手要帮自己擦脸时,顾归瑟缩一下,伸手去接手帕:“我自己来。”不用说,必然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叶柏舟看了眼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道:“待着别动。”说完,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一只手相当执着的帮她擦脸。
  第11章 窝里横
  顾归被他困在桌椅里,想要脱离他的钳制,只有动用武力。只是因为这点小事打了北元状元爷,是不是有点过分?
  于是只能待着不动。带着凉意的手帕触碰到脸,顾归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但还是觉得舒服了些,至少脑子精神多了。
  如果没那么尴尬就好了。顾归无措的想。
  叶柏舟擦的很慢,指尖的温度透过手帕传递到她的脸上,让顾归有了一种自己被抚摸的错觉。
  “我的脸是有多脏?”顾归终于忍不住问了。
  叶柏舟看她一眼:“不脏,只是让你精神一点。”
  顾归的眼睛动了动,她的老毛病,什么时间就做什么事,即使身体想偷懒,脑子也不会让她这么做。以前在叶家的时候,如果早上有事起得太早,中午又睡不着,他便常这样拿着手帕帮自己擦脸。
  算起来,也算是短暂的叶夫人生涯里少有的温情时刻了。也同样是顾归最不愿回忆的。
  叶柏舟静静的收回了手,把手帕拧干,叠好放到她手里:“洗干净还我。”
  “你不是说不脏吗?”顾归的嘴角抽了抽。
  “你信了?”叶柏舟看向她,“不脏我帮你擦什么?”
  顾归一噎,把手帕扔到桌子上:“又不是我要你帮我擦的,不洗,爱要不要!”还真当自己会像以前一样惯着他呢?
  “窝里横。”叶柏舟低语。
  顾归挑眉:“说什么?”
  “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让人打手板?”叶柏舟抓住她的手腕,以不容抗拒的姿势拉过来,只是有些发红,没什么大事,但他知道顾归的恢复能力像野狗一样,现在还红着,不知道当时会是什么样。
  叶柏舟的脸冷了下来:“为什么不揍他?”
  顾归挣脱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捂住发烫的手腕,听到他的话后随口道:“麻烦,又不疼,何必给皇上找麻烦。”要是在翰林院揍了他,她和皇上都能被那些弹劾奏折烦死,不合算。
  “这事与皇上何干?”叶柏舟蹙眉。
  顾归看着他,竟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些幼稚:“他是皇上给我找的夫子,我要是打了他,相当于对皇上不敬,那些文臣不得抱起团来弹劾我?皇上肯定不舍得罚我,但也得给文官们一个交代,到时候不是为难皇上是什么?”
  “皇上很宠你。”叶柏舟垂眸,前几日还不知道她是顾归的时候,就听说了她在皇宫住了几日的事。
  顾归得意:“那是自然,我是跟在皇上身后长大的,幼时启蒙都是他做的师傅,我爹去世后,更是他一路护着我长大,他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男人。”
  叶柏舟静静的看着她,半晌道:“怪不得你被顾夫人逼婚时,选择住到宫里去?”
  顾归被猛地一呛,空气吸进肺管子里,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叶柏舟伸手拍着她的背,冷声道:“慢点!”
  顾归慌乱的看他一眼,弯腰捶胸,是了,她被母亲差点逐出家门的事满朝文武都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会不晓得。
  没想到被逼婚的事还是被他知道了,好像她离了他之后,就变得没人要了一样。
  “我就是挑花眼了,可不是没人要!”顾归强调。
  叶柏舟淡淡的“嗯”了一声:“不是在说秦余,你在炫耀什么?”
  顾归一顿,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分明是他把话岔开的,现在又来怪她,真是不可理喻!
  叶柏舟的脸别向一边,把话绕回来:“若皇上真对你好,那你揍秦余,他也不会生气。”
  “我又不占理。”顾归翻了个白眼,先生教训学生天经地义,没听说过哪个学生再教训回去的。再说了,这人怎么老是想让自己揍人?
  “是他不敬在先。”
  顾归无奈:“是我烂泥扶不上墙在先。”
  “是他枉为人师。”
  顾归皱眉:“你讨厌他?”政见不和?
  叶柏舟看了一眼她的手,点头:“嗯。”
  “怪不得……”怪不得怂恿她,原来是想借刀杀人,顾归头疼,朝他摆摆手,“行了你走吧,一会儿秦余该回来了,不要耽误我读书。”
  “他不会来了,今日的课我来替他上。”叶柏舟淡淡道。
  顾归眼睛一亮:“真的?”
  “你很高兴?”叶柏舟问。
  顾归咳了一声,警惕道:“你别多想,我只是因为秦余不来了高兴,跟你没关系。”
  “所以我还是比秦余要好一些的,那以后都不要他来了,凡是他的课,都由我来替如何?”叶柏舟靠近她些问。
  顾归心动一瞬,随即想到了宁玄辰,如果秦余的课被替了,宁玄辰心中的合适人选就只剩下江逸了,那他会不会误会自己喜欢江逸?直接赐婚了?
  不成不成,顾归摇头,这样一来制衡被打破了,再找借口拖着就不容易了。她果断对叶柏舟道:“皇上点名让你们三个做我师傅,如果他的课换成你了,会惹皇上不高兴。”
  “不会,皇上不会知道,只要我们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叶柏舟缓缓引诱,“晌午你也看到了,我不会逼你读书,如果你愿意,以后上午用来休息,下午做你喜欢的事便可,我不会干涉你。”
  顾归可耻的心动了,也是,课表是他们三人定下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谁也不会知道该谁上课了,若是有人问起,咬死了不承认就是。只是……
  “秦余不答应了怎么办?”顾归犹豫,那位只相处半天,也大概知道是个无法沟通的老古董,怎么劝他可是个大问题。
  叶柏舟见她答应,表情放松了些,道:“那道德经交给我,让他每日给你讲一刻钟故事如何?这样他传道授业了,你也不用再应付他。”
  如此甚好!顾归眼睛又亮了,这样一来,自己不用再熬那一个时辰,说起来秦余也还在教导自己,宁玄辰也不会觉得她过分喜欢哪个人。
  简直是三全其美。顾归犹豫的看着叶柏舟:“那……是不是得备点礼给他?”劝服他应该不是难事,万一哪天他反悔了怎么办,不如送点东西,到时候好用来堵他的嘴。
  “秦余喜画,”叶柏舟意味不明的看着她,“最近刚好在跟我借一副画。”
  顾归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叶柏舟的唇角微勾,看起来心情不错,在书房坐到江逸进来才走,和江逸错身时江逸忍不住瞄他一眼,他还从未见过心情不错的叶柏舟,只不过他“怀”里有事,没有多想。
  等叶柏舟离开,江逸的笑绷不住了,大呼小叫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顾归看得直咧嘴,有种看到兵痞里出了学者的牙疼感,接着被纸包里的香味吸引住了。
  拆开一看,烤红薯。顾归瞪大眼睛:“你哪来的?”不到放值时间,这货出大门了?
  “偷偷买的,”江逸得意道,“上次给你整理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后院有个小门,小门后面就是街市,想来是哪个前辈留下的,放心吧,那门很隐蔽,没人知道。”
  顾归剥开吃了一口,哈着气道:“幸亏你不在我治下,就你这样的,早被我吊城门上示众了。”红薯软糯甘甜,她满意的眯起眼睛。
  “要是在你治下,我偷懒的时候保证要不拉着你一起,要不就自己偷偷来。”江逸拿桃花眼斜她。
  顾归笑:“可以的,深谙做官之道,看来你会成为这届三甲里最有前途的。”不说叶柏舟,就那秦余,撑死了也就到谏官的位置了,前提还得是没人整他。
  江逸捏着剩下的那块红薯,蹲在地上剥,边吃边道:“你跟我说实话,皇上真只是给你找乐子才让你来读书的吗?不会突然考查功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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